作者:须尾俱全
“真想要一个进化人。”女性声音尖尖地说,“他们来来去去,要这个要那个,正眼也不看我们一眼……拿我们当成东西用……药渣……”
咦?
林三酒皱起了眉头。
那女性声音说话时,也第一次慢慢从墙后浮现了出来。
她终于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觉得“男尸”不对劲了——一般来说,人的双腿越往下就应该越细才对,然而那个男人的双腿却从膝盖处渐渐涨粗了,反而越来越大。因为从他的裤腿里伸出去的,并不是两只脚,而是另一个人形生物的身体。
原本是脚的地方,生出了一对粗壮的肉肢,顺着肉肢往后看,林三酒的目光落在了说话“女人”的肚皮上。
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她在剖腹产中挖出了一个完整成年人一样。
这就是她一直躲在墙角后不出来的原因吧?
“进化人。”男人嘶嘶地说,“进化人都不该相信。”
“我不想死在这里。”那女人呜咽着说,“她却让我们死在这里了。”
第906章 忘了这茬了
林三酒如同被人泼了一盆冰水,站在阴影里,感觉自己浑身渐渐发冷。
这两个人,原本真的是普通人?只是在她离开的短短一会儿工夫里,变成了——变成了这副样子?
难道说这个园子里有什么力量,可以将普通人扭曲成堕落种吗?
那么……他们变成了堕落种,她是不是也有一定责任?
她摇摇头,没有放任自己顺着这个方向想下去。路口那一大片形状歪七八的影子,像是小孩子胡乱捏成的橡皮泥;它们来来回回地在原地转了几圈,或许因为还不适用自己的新形态,差点撞上墙壁好几次。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那对东西的形态也离人越来越远了。它们在徘徊过的地面上,逐渐飘落下一片片黑影,正是原本生在脑袋上的头发与碎片似的皮肤。喘息声越来越重了,那两个东西徘徊了一会儿,似乎终于放弃了重新找到林三酒的希望,摇摇摆摆地朝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她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这是新、新人生……”那个男人的声音已经越来越不像个男人了,说话时也开始异样地含糊起来:“死了,能重生,好,我这次要好好活下去……”
女人跌跌绊绊地走在后面,二人连接得比刚才更紧密了,像是正在彼此吞噬,连迈步都很困难。她沉沉地嗯了一声:“我……要装满,我要用进化人装满……我……”
林三酒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每走一步都像是打了一场小仗,后背泛起了一片汗珠。这两个东西显然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过了几条小道,再跟下去也没有意义;她停下脚,看着它们消失在一个转角后,抬手擦了擦汗。
“这个也不行啊。”
一个平静的嗓音突然从那个墙角后响了起来。
林三酒浑身一震,急忙屏住呼吸;随即只听另一个人开口向同伴说道:“再观察一下吧?今晚到现在还没有出一个好东西呢。”
“人……是进化人……”在他说话时,那两个东西嘶嘶哑哑地从胸腔间泛起了兴奋:“太好了……”
“我看没用。你瞧,它连路都走不稳。”第一个嗓音叹了口气,“而且怎么是两个连在一起的,真是有点恶心。”
他的同伴笑了一声,“恶心的东西你见得少了?平时不照镜子?”
“去你妈的,看你就够了。”第一个嗓音也不由笑了,“哦,来了——”
来了?
林三酒还没反应过来,前方拐角后就蓦然亮起了一片几乎能使人致盲的强光;她下意识地闭紧眼睛一拧头,未等睁眼,只听“啪叽”一声响,仿佛有一大片湿淋淋什么东西砸上了墙,无数点细小的液体登时飞溅了她一头一脸。
她重重一咽唾沫,无声地抹了把脸,眼睛微微张开了一条缝。
那阵强光暗了不少,依旧清清楚楚地照亮了前方小道上的每一个细节。那一男一女形成的东西,此时像一块面团似的被某个强大力量给拍上墙壁,撞了个稀烂。原本的形状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了,它们碎成了一坨血肉疙瘩,半个脑壳此时正湿漉漉地顺着墙壁往下滑。
两条投在墙上的长长人影,被这一团稀烂的东西给阻挡得弯弯曲曲。
沾着毛发和衣服碎片的血肉点,溅得林三酒满身都是。她只觉一阵反胃,连忙忍住泛起来的酸水时,只听墙角后有人拍了拍手——就像是要拍掉灰尘似的。
“真可惜。”第一个平静的嗓音说,“今晚已经白白浪费五六个人了。”
他的同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也正望着从墙上慢慢滑下的碎血肉。
“……话说回来。”第二个人忽然低声问道,“为什么非要培育这些堕落种不可?”
“这些不算是堕落种,这园子又不是末日世界。”第一个人纠正道。
二人听上去似乎不受力场影响,说话时声气平稳悠然。
“噢,对。咳,管它是什么,这些总不是正常人,都是些怪物。”
“怪物不怪物的,对我们有用不就行了吗。”
“难道我们进化者的力量还不够?”
那个平静的嗓音犹豫了一下,答道:“不……不是这么回事,这跟我们没关系吧?反正能卖出钱就好了。”
他的同伴没出声。林三酒正一动不动地侧耳听着他们的对话,因此迟了半秒,才猛然意识到第二个人正在往前走——一旦他走出墙角,只要一转头就会发现她的存在了。偏偏她现在身体沉重,实在没有把握能在不被对方发现的情况下悄悄后退,只好立即伏在地上,有点吃力地将自己藏在墙角的阴影里。
一个人步伐稳健地走出了墙角,黑色剪影清晰地投在了林三酒眼睛里——他脸上似乎罩了一层头盔似的金属制品。
“也是。”他望着地上那半个头壳,过了几秒,有点儿嫌恶地说:“不过要是总出这种不上不下的货色,我们明天就不好交差了。”
“走吧,回去把地面上的力道加大一点。”他的同伴也从墙角后走了出来,“毕竟我们还剩下三个人——谁?”
他厉声断喝了一句,二人同时朝林三酒所在的方向拧过了头。当她意识到自己确实被发现了的时候,那二人已经朝她急速扑了过来——他们不受这里力场扭曲的影响,此时在林三酒眼中速度简直快得可怕,眨眼间黑影就笼了上来。
在这样的身体状态下,她不可能跑得掉,也不可能打得赢。沉重虚弱的身体留给她的唯一出路,似乎只有束手就擒——然而林三酒决不是一个肯乖乖认命的人。
即使再异想天开也好,她也要搏一搏自己的命。
就在那二人激起的风打上她的脸时,林三酒就地一滚,勉强从他们手臂之下避了出去;不等那二人蓄势再发,她一跃而起,咬着牙、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脚蹬在墙壁上,纵身跃上了墙。
手一抓住墙壁,她就放下了半颗心;紧接着在那二人跳上来以前,她蜷起身体,双脚在墙上一蹬,高高地扑进了墙壁另一头的夜空里。
成功了!
她心中刚刚浮起了一声庆幸,紧接着眼前一黑——一个巨大的影子轰然而起,朦胧中看起来又像鲶鱼、又像人类,豁然朝她张开了嘴。
第907章 绝境中的求助
林三酒眼睁睁地看着那张峡谷般朝她裂开的巨大扁嘴,直直地落了进去。
人在半空中无处借力——更何况她已经实在耗光了绝大部分的体力;她在彻底被黑暗包裹以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从不远处墙头上隐约传来的人声:“真巧了!这下不用操心了……”
随即,她眼前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防护力场】紧接着亮起,将她从头到脚都护住了一层;然而【防护力场】没有受到攻击,林三酒却只觉自己正在无尽黑暗中急速下跌,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唯有一颗心仿佛要从喉咙里扑出去了。
她不敢想象自己落到底时会遇见什么,匆匆朝下击出了一股波浪般的意识力,乘托着自己缓了一缓坠势。趁着眨眼既逝的机会,她总算从背囊掏出了一条绳索样的东西,朝高空一甩,感觉绳子另一头沉重的金属爪果然吃进了一个什么东西里。
四周的黑暗里顿时震荡起了一阵闷响,绳子猛地摇晃起来,差点将她甩进脚下深渊。正当她以为自己从内部伤着了这只庞然怪物时,震动却又渐渐平息了,绳子一荡一荡地慢慢稳了下来——仿佛内壁被金属爪钩进来,也只是稍稍叫这怪物不舒服了一下。
林三酒死死攥住绳子,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向上爬,直到爬不动了,才解除了假【能力打磨剂】的卡片化。她将小银瓶叼在口中,四下张望了一圈。
银光染亮的地方,只有空荡荡的虚无。
在她头上,绳子仍然长长地晃荡着;她刚才那么努力,也没能爬过一半的距离。这只怪物体内什么也没有,从嘴巴往下,仿佛就变成了一处笔直下落的深渊,一眼望去,深不见底。她转了好几圈,才终于勉强看清吊绳咬进去的这块内壁——也说不上那质地究竟是岩壁还是肌理,只有黢黑、起伏不平的一片,深深地扎着一只钢铁爪。
林三酒吊在半空中,往上望不见这怪物的嘴,往下望不见这深渊的底。她除了只能紧紧攥着绳子,连一处能够蹬脚的地方都没有——以她刚才严重受到拖累影响的身体来说,她能这样吊多久,恐怕也不很乐观。
……如果能抓住绳子荡向一侧内壁,再趁机把双手都压上去的话,或许她有机会将这个怪物的身体给轰出一洞来?
林三酒想到这儿,却不由低头看了一眼。
她口中的银光落向脚下,晃晃悠悠地跌荡下去,光芒逐渐不敌昏暗,在照亮任何东西以前就消失了。她一旦松开双手,就会笔直地往下坠——【画风突变版一声叮】在手掌急速移动的过程中能不能正常发挥,她说不好;而且到底是怪物先被轰开,还是她先被脚下深渊吞噬,也是一个未知数。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不能这么办;毕竟脚下无尽黑暗中到底是什么,她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之外,一切声息与动作都不存在于此;就像是万丈地底中被挖开的一条深井,没有响动,也没有生命。
林三酒双脚盘住绳子,勉强松开一只手,从卡片库里找出了一张【润肤乳】卡片。解除了卡片化以后,她紧紧将身体依附在绳子上,挥手轻轻一甩,那管润肤乳就在银光中落了下去它一直下落,一直下落,直到落出了光芒范围之外,跌进了深深黑暗中,再也看不见了。林三酒屏息凝神地听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有听见它落地的响声。
……难道这怪物有数千米深?
不,她又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这怪物明明生活在保护园里,被围墙困在中央,怎么想也不可能拥有一条数千米长的身体……何况这个深渊分明是垂直往下的。
如果说,它大部分的身体都被埋在地下了呢?
林三酒忍不住又浮起这个猜测来。
虽然这儿变成了一个迷宫,但她依然可以肯定,与上一次吞掉纸鹤时相比,这个怪物早已经挪动了地方。它肯定没有被埋住,但到底这个深渊是什么……?
又为什么让她感到这么熟悉呢?
林三酒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咬着牙,打开了【无巧不成书】。她现在体力消耗极大,运用的能力越多,她能继续坚持在绳子上的时间就越短;但不这么干,恐怕她最终也只能耗至力竭,不如搏一把。
一手攥住绳子,她一手将联络器解除了卡片化。她从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这样沉重,坠得手臂肌肉都在颤颤发抖——仅剩的那点意识力太宝贵了,必须留下来以防万一;她手臂抖得厉害,手心里又都是汗,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联络器已经滑出了掌心。
好在它还是没有掉下去。
礼包给她的联络器用一个少一个,她早就改用纸鹤与Exodus联系了,因此Exodus里一个联络器也没有。能在这个时候,用它联系上的人,当然只有一个人无疑。
拜托,拜托,一定要好好地接起呼叫……
在联络器一圈圈荡开的悠长音波之中,林三酒默默地祈祷着,也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礼包——从镜屋出来以后,他们两个人的命运似乎一直就被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第一次呼叫结束了,余音仿佛仍回荡在黑暗里。但那只是错觉;声音与实物一样,只要落进了黑暗里,转眼就会跌下去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林三酒咬着牙,又一次拨通了呼叫。
万一……万一是上次那个声音接起来的呢?
上次接起呼叫的人,虽然把礼包的声音模仿得极像,语气、措辞与说话方式却与礼包几乎是没有一点儿相像。如果是数据体拿到了他们的联络器……
她不敢想下去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呼叫音忽然断了。
她愣了一愣,一时之间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那个清泉般的嗓音,带着微微吃力的喘息,低低问道:“是……是姐姐吗?”
“你、你怎么了?”林三酒一张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声气也不比他稳定多少。“你受伤了?”
第908章 千钧一发
礼包与数据体的战争一定还没有结束。
之所以这么说,不是因为季山青的声音又虚弱又低沉——而是因为林三酒又一次浮起了上一次的怀疑。
联络器另一头的人……好像并不是礼包。
“喂?”那个明白无误、确实属于季山青的声音,轻轻扬了起来。
林三酒此时全身重量都靠一条单臂吊在绳子上,肌肉在不断剧烈颤抖,仿佛每个下一秒钟都即将力竭。她不能换手——那个正正方方的联络器只能被她的一只手抱在怀里,而且它浑身光滑得没有能够挂得住的地方——只要一把联络器收起来,它和那个礼包的声音就会一起消失了。
“姐姐,你在听吗?”清风抚过水面一般轻柔的嗓音,尾音像游鱼一般微微滑了过去。这是一个几乎微不可查的细节,只有极熟悉礼包的人才知道,他说话时是没有这个习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