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即使她不是绝顶聪明的人,从这几句话里也能听出一个叫人吃惊的事实:这一对双胞胎似乎远在百里之外,就能通过“信息”、“数据”之类的东西,分析出自己并未亲眼得见的事情,而且准确率似乎还挺高。
林三酒望着他们,慢慢眯起了眼睛。
“除了钱。”为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柔可亲,她咧开嘴朝他们一笑:“你们还有别的什么想要的吗?当然,钱和信息都不成问题。”
双胞胎彼此对视了一眼。
当Exodus“唰”地一下打开了气压门的时候,连莎莱斯温柔的电子音听起来都仿佛有了一点情绪波动:“……下午好。又来了两位客人吗?”
双胞胎“啊”了一声,四只脏兮兮、已经看不出原型的鞋子“啪叽”、“啪叽”地踩在通道地板上,两颗毛发浓密的脑袋来回地转,也不知是正在忙着“收集信息”,还是因为这艘飞船而惊叹得顾不上说话了。
“给他们算是员工吧。”林三酒毫不犹豫地答道,“从今天起,他们为我工作了。”
第900章 天凉了,林氏集团破产了
Exodus中的“新兵”迎接仪式,似乎已经有了一套惯例:在外头染了一身疲惫风尘、从精神到皮肤好像都麻木皲裂了的进化者们,往往会从食、睡这样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开始,被莎莱斯温柔地一点点抚慰照顾。
吃过一顿丰盛的午饭——期间莎莱斯也没忘记提醒林三酒,人数再继续增多的话,资源就要不够用了——又洗了一次清清爽爽、痛痛快快的澡,当双胞胎兄弟再次出现的时候,都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运动服和慢跑裤;二人看着更加没有区别了。
唯一没有变的,仍然是那一头刺刺扎扎、向四面八方尖尖炸开的浓密毛发。洗掉了灰尘以后,它们看起来生命力更加顽强了,坚硬不屈地探进空气里,坚决不容人质疑它们硬邦邦的精神。
“我都不知道你们长什么样子。”林三酒望着二人拉开椅子坐下,指了指自己的头发示意道。“那个,要修剪一下吗?”
“脸部的模样与屁|股的模样有什么本质区别呢?”一个毛人开了口,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油性笔,在自己胸口上写了个歪歪扭扭的“A”。
“无非都是身体表面的一部分。”另一个毛人接过笔,正当林三酒以为他是B的时候,他写了个“A+”。
……所以兄弟俩之间,也是有竞争意识的嘛。
“你不问我们屁|股长什么样,却关心我们的脸。”A转头看了自己兄弟一眼,从一团胡子头发下也看不出他高不高兴。
“关注面部,在生物学意义上来说,属于人类的动物本能之一。”
“希望你能及时意识到自己的动物性。”二人一唱一合地说,“不要为难我们了。”
“反正头发和胡子是绝不能剃的。”
林三酒被他们几句话就说得头都大了,摆摆手,问道:“为什么不能?”
A和A+——这种随便挑的名字,叫起来感觉真是奇怪极了——对视了一眼,思考了一会儿,终于答道:“原本是商业机密。”
“但既然你是雇主,又提前给了工资。”
“……主要还是因为工资。”A+不忘把实话补充了一句。
“我们决定给予你信任。”
“这些毛发是我们的‘天线’,绝大多数信息的捕捉,都是通过天线完成的。”
林三酒差点从桌子后面跳起来。她探出身体、俯近桌面,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可思议:“什么信息都能捕捉到吗?”
假如这是真的,那几百个红晶就花得太值了!
“那倒不是。”毛人A一口否认了,“我们周边一定距离以内,是信息接收有效范围。”
“但超过这个距离的话,就必须种植接收天线。”
“接收天线?”林三酒愣愣地看着他们。
“换言之,就是把我们的毛发留下一根。”
“像草木利用鸟类搬运种子那样。”双胞胎似乎说得有些得意,也忘了什么机密不机密的了。
“我们利用客户以及遇见的人散播毛发。”
“被固定在什么地方当然是最好的。”
“但如果被风吹跑了的话,也正好可以接收新地区的信息。”
作为最后的陈词总结,双胞胎一齐感叹了一声:“幸好我们天生毛发量远超常人。”
林三酒抱起胳膊,缓缓靠向椅背,一时间心思全被这两兄弟的能力抓住了。她沉吟一会儿,低声问道:“所以……你们在进来之后,Exodus内部的一切情况都瞒不住你们了?”
两兄弟有点儿不安地在椅子里动了动。
他们好像不太擅于说谎,“唔嗯”了一会儿,最终憋出来的话依然是:“啊,那个,也不是一切情况……”
“别推托了。”林三酒打断了他们,“你们知道兵工厂有一个人叫斯巴安吧?”
“当然知道。”
A+又说道:“我们还见过寄给他的求爱信。”
“开头是这么写的……”
这俩人简直就像是因为承载信息量太大,时不时就会不由自主地流出一点儿似的;林三酒急忙声明了一句:“别告诉我,我不关心这个!”
“你不关心吗?”
“那你为什么要让斯巴安留宿在你家?”叫做A的毛人问道,“现在他不就在楼上睡觉呢吗?”
他们好像认为是女人都会被那个金发男人迷住。
“他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不是留宿我家!不管怎么说,这不是重点。”在斯巴安面前也依然口齿流畅的林三酒,现在反而被闹得面颊腾红:“重点是,今天晚上我要与他一起潜入兵工厂。关于兵工厂,你们能告诉我的信息都有哪些?”
事实证明,这两个员工在入职第一天、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上,干得就不大让人满意。兵工厂一向戒备森严,远比其他组织更为封闭严密;他们试了几次,也只勉强留下了几根毛发,还大多被吹到了隔壁去。虽然通过周边数据与信息流解析出来了一些结果,但也称不上多么重要,然而他们两个却一点儿不好意思的样子也没有。
别看老板交给自己的任务完成得不怎么样,他们两个倒是没忘了给老板布置任务。
“你们去的时候,别忘了多种一些我们的毛发。”两兄弟一边说,双手一边没入毛团里搔抓一通,再拿出来时,手上已经握着厚厚一叠胡子了。“来,拿着。”
林三酒要多不情愿有多不情愿地捻起了那一团弯弯曲曲的黑胡子。
她将胡子卡片化以后,正琢磨着还应该打听点什么消息的时候,却见双胞胎腾地一下坐得笔直,头上毛发竟似又炸开了一圈般涨大了;即使看不清他们的神色,她也意识到了不对:“怎么了?”
“有人。”二人异口同声地答道,“有很多人正在迅速接近这里……二十、三十……至少有四十至五十人,已经快到门口了!”
林三酒心中一紧,腾地站起身;她刚要扬声喝问莎莱斯门外情况,却听莎莱斯先一步柔和地说话了:“医疗室中的病人刚刚已经苏醒。”
人偶师醒了?
“目前已有一间治疗舱舱门出现破损,请机械维护人员迅速赶至医疗室,再重复一遍……”
第901章 物尽其用
“目前已有一间治疗舱舱门出现破损,请机械维护人员迅速赶至医疗室,再重复一遍……”
“警告,A1区侧门正处于攻击之下,警告,A1区侧门正处于攻击之下……”
“请机械维护人员迅速赶至医疗室……”
伴随着一遍又一遍鸣起的警示音,莎莱斯的声音响彻了飞船整整一层。林三酒早就冲出了房间,一时之间焦头烂额、分身乏术,不知道该先去门口抵挡那些人偶好,还是先去医疗室找人偶师好——反正哪个都不会轻松。
涉及到人偶师的事情,她偏偏又不能让别人代劳。波西米亚和双胞胎就不必提了,恐怕活人出去,人偶回来;斯巴安倒是能挡一挡人偶们,但她可不愿意冒险让Exodus成为战场。
还是应该先解决问题的源头。
决心一下,林三酒一路飞奔朝医疗室跑去,跑到一半才猛地一拍额头,急急忙忙又叫了一辆悬浮舱——等她在医疗室门口一跃跳下悬浮舱的时候,却忽然皱起眉毛,犹豫着没有推门进去。她探头听了听,里面只有一片死寂。
……咦?
就算里面冒出一头哥斯拉四处摧毁喷火,林三酒大概都不会吃惊;反而是一点声息都没有,才真叫人满腹疑虑。
而且好几秒钟过去了,她却再没有听见莎莱斯的通报声。
怎么回事?
人死了?
林三酒酝酿了一会儿勇气,终于用好不容易恢复了的一点儿意识力包住手,轻轻打开了医疗室门。门朝后滑开了,渐渐露出一片洁白而硬冷的空间。
……医疗舱果然被破坏得挺惨。舱门断裂成两半,颓丧地垂在地上,露出无数细密、濒死的线路,连火花也不再闪烁一下了。
浑身漆黑的人偶师,此时正坐在雪白墙壁、灯光的环绕之中,仿佛一处狭窄细瘦的黑洞,沉沉地吸收了光芒。他显然没有死,这让林三酒不由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她又疑惑了起来,谨慎地慢慢走了近去,就像对面坐了一头凶兽似的。
人偶师竟然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他显然看见了林三酒,因为他黑沉沉的眼睛在阴影中微微动了一动;然而他并没有发怒,也没有攻击她,仍旧木然地坐着,就像是——就像是——平常人睡了长长一觉以后,初醒时不免惺忪茫然一样。
林三酒一步步走到他身边,戒备着举起双手;过了一会儿,又把手放下了。
乌黑得泛不起一点光泽的头发,零落地散乱在他的肩颈上。苍白得没有血色的单薄皮肤就像是一层雪雾,氤氲中透出了他淡淡的、青青的血管脉络。林三酒壮着胆子轻轻拨开了他的头发,在那片皮肤上看见了一个十分新鲜的针孔。
她这才发现,人偶师身后的医疗舱内壁上,正滑过去了一行字:Sedative Ied。
……好像是注射了镇静剂的意思?
怪不得他这样平静——原本能让一个普通人昏睡不醒的镇静剂剂量,却只能让进化者放空了意识,游走在茫然无神的边缘。
别看医疗舱的门都被破坏了,关键时刻却还能及时做出做出应急措施——看来一定得想办法把它修好才行。
她低声叫了一句“人偶师?”,对方顺从地慢慢抬起了头。
望着她的一双乌黑眼睛里,没有怒火也没有阴冷,唯有眼周淡淡的、近乎透明的亮粉时不时微微闪烁一下,仿佛映在深潭水面上的夜星。
“……嗯?”人偶师从嗓子眼儿里应了一声,神色如同雪后旷野一般纯净,仿佛又变成了一个毫无抵抗的少年。
林三酒反而有点慌了手脚。
她从没有面对过这样的人偶师,也不知道他事后会不会留下记忆;她一时间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柔声哄道:“那个……你受伤了,但这个医疗舱坏了,稳定不住你的伤势。你能换到另一间医疗舱里去吗?”
她一共只有三个医疗舱,她只能祈祷人偶师在药效过了的时候,不要再毁掉一个就好了。
“嗯。”人偶师点了点头,薄薄的身体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头吃不饱的小羊。林三酒不敢碰他,只好看着他摇摇晃晃、昏昏沉沉地自己爬出了医疗舱;在他一声不吭地走进了另一个医疗舱里的时候,她赶紧低声吩咐了莎莱斯几句话。
人偶师明明人就坐在医疗舱里,但精神、意识却像是游荡在天外,被隔离在了周遭环境之外。她忙掐断了通讯,匆匆几步走上去,低声安抚道:“……那个,没事的,你的伤在这里会被治好的。来,躺进去吧。”
当年那个第一次看见人偶师在众多玩偶假人的簇拥下走上高台的林三酒,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她竟有一日会对人偶师说出这种话——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她安慰得很生硬,但人偶师却十分——可以说是十分温柔地,用鼻音应了她一声。
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医疗舱,忽然显而易见地犹豫起来,又仰起头看了一眼林三酒;漆黑的眼睛望着她轻轻忽闪几下,竟叫人觉得他是鼓不起勇气,重新孤零零地躺下。
林三酒深深叹了一口气,忍不住用指尖将他睡乱了的黑发微微梳理几下,希望这个动作能多少安慰他一点儿。
等他的伤好了以后,自己恐怕真的会死了……她挣扎在温柔与恐惧这两种心情里,充满了不甘地想。
“你叫我啊?”
没有一点儿预兆地,从医疗室门外探进来了一个脑袋。波西米亚无论戴着多少叮叮当当的累赘,还是能像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接近人。
“我有事找你。”林三酒收回手指,感觉到波西米亚的目光正随着自己的手移动,“你过来一下。”
“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