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我不能自己动手,也总得试试。”他凉凉地说,“万一他能把你杀了呢,人要心存希望。”
“你想拿我当枪,恐怕行不通啊。我早察觉到她是一个女人了。”斯巴安轻声一笑,似乎对人偶师全无畏惧——他的姿态是那样闲适,看起来好像只是在和老朋友聊家常:“所以我刚才本来也没有抱杀心。”
难道他刚才还没有使出全力?
这个念头在林三酒脑海中盘旋了半秒,很快就被另一个给冲淡了。她伸长了教鞭,朝半空中指指点点几下,因为心中有气,语气也不大温和了:“你下来,下来我们几个好好说。”
要不是她躲得快,手中教鞭差点就要被一个疾冲而下的攻击给打断了。她忙退后一步,确认了那不是又一个病魔以后,这才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转头问道:“你和他早就认识吗?”
斯巴安从喉咙里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走到火堆旁,坐进了林三酒刚才搬出来的椅子里,舒展身体伸直了两条长腿。与上次在兵工厂相见时,他似乎沾染了几分疲惫,深蓝制服凌乱地敞开着,衣领被拽松了,光影一路舔舐描摹出了他喉结和锁骨的形状。他仿佛走到哪儿,就能把光芒吸引着跟随到哪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三酒一边说,一边去把波西米亚牵来了。在恐惧和谁知道是什么情绪的双重冲击下,后者脑子像是完全不会转了,乖乖地跟着她小步走了过来。
女性见到斯巴安羞涩、喜爱的反应,她都见过不少,唯独没有见过这种仿佛大脑里烧了丝一样的状态。金发男人伸出手,在波西米亚眼前轻轻晃了几下;波西米亚依然固执地扭着头,死也不肯转过来看他一眼。
人偶师突然冒出了一句:“这个人还可以。”
他说的显然不可能是林三酒或斯巴安,然而波西米亚挨了他一句夸,倒像是挨了一刀似的,脸色迅速苍白了下来。
斯巴安叹息似的低低吐了一口气,那双好像能将魂魄吸进去一样的湛绿眼睛,直直望进了林三酒眼里。他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过了好几秒,才忽然沙哑柔和地一笑,温热吐息简直能把人的皮肤染得灼热潮红:“我现在是来刺杀他的。”
“啊,是吗。”
或许是重感冒的原因,林三酒只看着他愣愣地答了两个字。教堂里安静了几秒,她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刺杀他。”
“等等——为什么?不是他叫你来的吗?”
斯巴安朝半空中扫去一眼,像是浸在白溪水里的绿翡翠从夜幕下一闪而过。“与其说是他叫来的,不如说我们两个因为以前合作过而有一点默契吧。他知道我要来刺杀他,我也知道他知道。”
“……你重说一遍,我感冒了脑子不好使。”
“不用感冒,本来就不好使。”
人偶师终于忍不住了,声音像冰刀一样尖锐寒凉:“谁也不知道我们认识,所以兵工厂才派了他来——你打喷嚏的时候把脑子顺着鼻孔打出去了?”
斯巴安闻言,忽然看了一眼林三酒。
“干嘛?”她有点儿提防地问。
“你们很熟悉?”这不像是一个问句了。
“我说熟悉他会打死我。”
“……你以为我现在是动不了了吗?”人偶师的嗓音忽然变得轻柔而危险了。不过林三酒老老实实地等了一会儿,发现他还是没有下来——他的伤可能比她想象中的更重。
“所以你们很熟。”斯巴安拢起金发又一松手,那片鎏金似的光晕散乱地落了下来。
谁愿意老是碰上他?
林三酒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把人偶师劝下来,扬声喊道:“你到底为什么不肯去我医疗室养伤?”
“滚。”
不等她再开口,斯巴安忽然坐起身,竟难得地流露出了几分烦躁:“人偶师,说正事吧。”
“两个白痴的耳朵都立得跟兔子一样,有什么好说?”
金发男人像没听见一样,单刀直入:“你要什么?”
教堂里静了一静。过了一会儿,人偶师冷冷地哼了一声:“签证官。”
“Done.”
“别急着同意。”人偶师阴沉沉地一笑,“我要的多。”
“一般来说两个就够了吧?”斯巴安微微皱起了眉毛。
“以前够,现在未必了。”
“什么意思?”
“你还没发觉吗?传送规律失效了。”人偶师停了停,似乎强行压下去了又一阵气喘。“……签证系统也混乱了。一个两个签证官不能保证什么了,现在他们都是消耗品。”
“传送规律失效了?”斯巴安吃了一惊,朝林三酒看了一眼。在她一五一十地说明了“大洪水”的传言、以及副本聚集医疗站一事之后,他怔了一会儿,终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这么难以置信的消息,他却似乎接受得很快。“这也就能解释最近十二组织里的一系列状况了……”
也不知斯巴安想到了什么,声音越来越低,眼睛越来越亮,那光泽几乎叫人不敢直视。林三酒听见他轻轻地说了一句“或许这样正好”,想问时却又不知道该不该问。
“你要什么?”人偶师淡淡地问道。
这显然是一场交易,双方都要先把条件开出来,把筹码摆在桌面上。
斯巴安什么也没说,只是转头看了看林三酒。她从没有见过这个金发男人眼里流露出过这种神色——好像他看着时间之河卷走了所有人的尸身,唯他一个人站在时间之外的岸堤上,在风沙之中独自伫立。
她不知怎么想起他那一句“双生的灵魂”了。
她始终没弄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要的,你现在没本事给我。”斯巴安低低地说,“小酒,你的医疗室在哪儿?”
第887章 Pickle Rick!
这句话突如其来,林三酒一时还没有弄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啊?我可以领你去……你难道也受伤了?”
斯巴安冲她微微一笑,在一片散乱下来的金影里,鲜绿眼眸与雪白牙齿的对比强烈得几乎惊心。“那你就领我们去吧。”他低低哑哑地说,随即站起了身。
我们?
林三酒一怔,随即他的影子、他的体温和一股淡淡无花果的味道,就同时笼住了她,还掺杂着丝丝隐约的血腥气。她激灵一下,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斯巴安双手插在裤兜里,朝她颈窝间低下头,凌乱的金发和温柔的吐息轻轻痒痒地落在她的皮肤上:“你们先出去吧,离教堂远一点,行吗?”
波西米亚一眼都坚决不肯看他,只低着头紧盯地面;他的话音一落,她立即像逃荒一样匆匆往门口走。林三酒下意识地跟了上去,直到斯巴安“咚”地一声在她们身后关上了门,她这才一愣而回过了神。
她站在门口想了想,示意波西米亚与她一起退到远处去。
“干什么?”斯巴安一从身边消失,波西米亚的脑子就恢复了正常运转,好像也开始重新呼吸了。
“不是说让我们离远点吗?”
林三酒没料到,她才只来得及说上这么一句,前方黑暗里就蓦然跃出了数十条黑影。二人吃了一惊,刚要迎击,目光就落在那一张张五官肤色各异、神情却是一样麻木无波的脸上;她们随即意识到这些都是人偶,急忙收手向旁边闪了过去。
当人偶们像海潮一样从她们身边呼地涌了过去以后,她们对望了一眼,彼此都又浮上了另一层含义不同的惊色。
“他们……都去那间教堂了。”波西米亚小声说,好像怕让谁听见似的。
林三酒咬着嘴唇,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
……叫人偶干什么?
“斯巴安让我们出来是因为……?”波西米亚后半句没说出口。
夜色下那间残破了一半的教堂,隐隐约约、安安静静地立在荒草与藤蔓中。惨白的月色如同临死之人唇边徘徊的残息,与其说它映亮了视野,不如说它更像是即将要沉进无尽黑暗里去了。二人都有些不安,等了几秒,林三酒咳了一声,想通过聊天缓解一下气氛:“你刚才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波西米亚还要装傻。
“你一看见斯巴安就死机了。”她毫不客气地说,“我还从没见过那么夸张的反应。”
就算不明白死机是什么意思,波西米亚的白眼也要翻到后脑勺儿了:“你胡说什么!我是不大习惯这种人,仅此而已。他……他长得还挺有冲击力的。”
在见过斯巴安的人中,比起“帅气”“好看”这种不痛不痒的形容,他们似乎都觉得“冲击性”、“震撼”之类的描述更合适。
“你最好早点习惯一下。”林三酒提醒她了一句,“毕竟要让他和我们一起进意识力星空,你到时可不能表现得跟个残疾人一样。”
她虽然摸不透为什么斯巴安好像对她有点特殊——当然,绝对不可能是男女之情——但正因为这一点,她也很有信心斯巴安不会拒绝帮她这一个忙。
“你才残疾人,不提他了。”波西米亚烦躁地转了两个圈,“你为什么非要让人偶师去Exodus?十二界里称呼他什么你知道吗?”她压低了嗓音,“疯狗!”
“今天是朋友,明天是人偶。”她越说脸越白,急得好像恨不得能能使劲摇晃林三酒,把这个疯狂的念头从她脑子里摇出来:“你自己想死怎么不去Exodus外头死,我房间里还有好多东西……”
“我们不是朋友。”不算是吧?林三酒嘀咕了一句。
“那不是更糟糕了吗!”
“他以前不小心说过一次不会杀我,我看他还是挺有信用的……”
波西米亚绝望地看着她,好像她已经无药可救了。
林三酒张开嘴,刚要再说点儿什么,一声轰然巨响差点将她惊得心脏一停。二人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几步,抬头一看,正好看见那间废教堂在烟尘灰雾里轰隆隆地踏下来了一半——教堂屋顶仿佛变成了一块毫无抵抗力的布,被气流不存在的真空给狠狠“吸”了进去,再也支撑不住,一片一片地碎裂坍塌了。
脚下地面咆哮似的隐隐震颤了一会儿,两个女人都有点儿呆住了。
人偶师那张丝网般的床,不就是挂在屋顶上的吗?
“我、我们趁现在跑吧。”波西米亚眼睛一亮,“他们两个说不定是事情谈不拢,打了起来。跟我们没有关系,正好可以脱身……喂,你去哪啊!”
林三酒冲向教堂的影子,快得仿佛只是人眼花的错觉。
“你们在干什么?”她高声喝了一句,然而不等接近教堂大门,从暗影处蓦然扑出了又一个人影,直直朝她身上撞去——林三酒猛一刹脚,游鱼般灵活地一转,就从那个人偶身边躲开了。
但是她躲开了一个,却躲不开门后接连扑出来的更多人偶。其中一个操纵着不知多少只保龄球一样大小的圆球,骨碌碌地从教堂里滚出来,霎时就像水浪一样淹没了一大片地方,逼得林三酒一时也有些手忙脚乱了。
“滚远点!”人偶师底气不足,微微带喘的声音,从教堂里响了起来。
林三酒被几个人偶拦住了,数次左右腾挪闪扑也没有冲出他们的包围圈;迫不得已之下只好朝另一个比较通情达理的人喊话:“斯巴安!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打破屋顶?”
轰塌了屋顶的总不可能是人偶师自己。
“刺杀他啊。”斯巴安答道。他的嗓音悦耳得很特殊,即使隔了一段距离,却好像仍旧是挨在耳边低低地说话:“不先把他弄下来,怎么刺杀?”
“等等,你们不是认识——”
林三酒没能将这句话说完,就迎面被一个人偶的能力给击了个正着。
她压根没料到人偶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其不意地攻击她——她不知道那人偶具有的是什么能力,只是周身骨头、肌肉都仿佛挨了强酸淋过一遍,痛苦得几乎全部紧缩绞皱了起来。痛苦总是感觉特别漫长,当那阵强光好不容易才从眼前灭下、血液也重新放缓流速的时候,林三酒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边意识到自己的视线矮了。
……矮了很多。
不是从一米八到一米六那种矮法;她眨了眨眼,看着面前与自己视线平齐的一丛野草、人偶们的靴子头,一时间还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三酒?”
直到波西米亚颤颤巍巍地叫了她一声,林三酒才转身看了一眼;身体动起来时感觉很古怪,好像脖子不大够用似的——她回过头,怔怔地看着波西米亚,和自己后半截绿油油的身体。
过了几秒,波西米亚的声音从挺远的地方响了起来。
“你变成一条青瓜了。”
青瓜?!
除了五感还在,嘴巴也能张开之外,林三酒的手脚都不见了——甚至她在震惊之下一松劲儿,就感觉自己的“脖子”弹了回去,正好很符合青瓜细长尾部的那一点儿微微弹性。
那几个人偶一见她成了青瓜,当即转头就走,迅速消失在了教堂门后。
“运气挺好。”教堂内光芒闪烁,剩余的几堵墙壁不断在力道冲撞的闷响中微微发震;即使身处于战斗之中,人偶师依然喘息着冷笑了一声:“一下子就抽中了最糟糕的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