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林三酒正要说话,只见又一个人影骂骂咧咧地拨开了人群——一个身材臃肿的胖子,猫着腰、弓着背,一边在地上摸索张望一边往前走,一脑门的油汗在店铺光芒中闪闪发光。
与刚才的小偷一样,他看起来也很眼熟……林三酒皱起眉头,舌尖上的话凝住了。
“都小心一点,别踩着了!”胡子拉碴的胖子蹲在地上,捡起一个小东西揣进怀里:“踩坏了要赔的!二十龙特一个!”
多亏了她体内麦克老鸭的能力,这个价钱隐隐地触动了她的记忆。正如这个胖子一样,她觉得“二十龙特一个”这句话也十分熟悉……林三酒怔了半秒,忽然一个箭步冲上去,赶在那胖子之前,一把捡起了地上一个小小的商品。
那是一个果冻状的塑装盒。
“喂,把笑还给我!”胖子一抹额头上的油汗,朝她喊道。
是了,怪不得他会看着这么眼熟……林三酒将那一个果冻似的“笑”递给他,看着胖子嘟嘟囔囔地走远了。原来她曾经从他手上买过一个“笑”——那是一种使用后,能让人开心好几个小时的奇妙小东西。
“喂?”余渊又在联络器里叫了一声。
“我在。”林三酒忙应了一句,“没事,还是那个被偷了东西的店主。我要跟你说的是,我下午等你的时候,飞行器被人碰了一下!”
“被碰了一下?谁?”
随着余渊的说话声,她清楚地听见了飞行器驾驶舱处于工作状态时的嗡嗡低响。不知道为什么,林三酒的心脏突然紧缩了一下。“你、你难道已经起飞了?”
“对啊。”
“降落,你赶紧先降落!今天下午有一个男人上了山顶,不知怎么找到了飞行器——”
回应她的,是联络器中骤然爆发出的剧烈炸响。紧接着,联络器中就归于一片死寂,通话音消失了。
第817章 林三酒的自毁?
“好像听见了隐隐约约一声响……我没往心里去,那个时候正好有一个客人招呼我过去。在众人聚集的地方,难免会有各种各样的声音,日日在这儿经营,我已经习惯了。”长得像面团似的店老板温和地说。
“看见了!喝呀,怎么没看见——有一团火,在天空里啪地一下!蛮大的咧!”一个坐在Bliss门外的闲汉,摇着脑袋说:“诶,我给那个小子说了,他还不信我嘛!”
“不知道,没注意。”一个路人快步走过,说话时甚至没有停下脚步。
“天上是有一声好大的爆炸响呀,然后有什么东西轰隆隆地砸在山上了,还震得山顶上滚下了好些石头呢,姐姐。”年幼得还辨别不出性别的一个小孩子,雪团子般咯咯笑了一会儿,又突然止了笑,盯着她,口齿清晰地问道:“谁死了?”
一阵寒风打进了她的衣服和皮肤,从空荡荡的躯壳里呼啸而过。林三酒被冻得一个激灵,一恍神醒了过来,这才听见意老师正小心翼翼地问:“你……你没事吧?”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山顶上坐了十来分钟了。
又冷又虚又累,当她试图站起身时,她才发现自己一双腿颤抖得厉害,像是喝醉了酒一样,软得站不住。
无穷无尽的夜幕沉沉笼下来,她脚下的山就像是在黑暗海洋中孤零零的一块礁石;一阵一阵的风化作幽黑的海潮,击打得她与荒草一起摇摇摆摆。
她在这儿坐了多久,林三酒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靠一双腿走来了半山镇,向大概七八个人打听了一圈,随即摸黑爬上了山——尽管当她回想起过去的半个晚上时,记忆似乎都浸在了朦朦胧胧的一层雾里,模糊得看不清楚。
附近的山谷,背阴处,另一座山头……她都搜遍了,哪儿也没有看见飞行器的残骸——或者余渊从爆炸中留存下来的碎片。这并不出奇,因为当她站起身时,她的视野中还有一片又一片没有搜索过的广阔山脉,冷冷地起伏在黑夜里,尖锐的轮廓硬硬地硌着天空。
余渊有可能掉进了那片冷山里的任何一个地方;她单枪匹马,即使花上十天半个月,恐怕也未必能找到他或那架飞行器。它至今还没有名字,因为林三酒希望余渊来给它命名;毕竟一切驾驶、维修、保养的工作,都是他亲手完成的。但余渊犹豫了好些天,每一天都能想出新名字,却觉得哪一个都不够好,一直纠结比较到现在……最终没有这个必要了。
尽管东方的地平线依旧沉在幽黑中,她却能感觉到黎明不远了。等天亮起来以后,或许搜救行动会更顺利一点……
“等天亮起来以后,你就该签到了。”紧接着这个念头,意老师在她脑海中叹了一声。“你上一次签到,是中午吧?”
“……是。”
“你别犯傻,签到顶多花一两个小时,签完回来你还可以继续找。”
“……我知道。”
余渊替自己踏上了死路,现在极有可能正躺在某条山沟之中,用一双毫无生气的灰白眼珠直视着夜空。或者他还没死,破损的躯体里仍残存着最后一口气,正等着她去救命——而同一时间,她却要为了躲避所谓的“生命危险”,逃回山下去畏畏缩缩地签到。
一想到这儿,她就忍不住蜷起身体,感觉胃都像是被深深刺了一下。
她怎么能够若无其事地活下去?
“要是你出了什么事,余渊就更没有活下来的希望了!”意老师重重地强调了一句,或许是感觉到了她汹涌的情绪。
“……我知道。”
林三酒怔怔地又坐了一会儿,再次叫出联络器,呼叫了一次余渊的联络器编码。与之前一样,她听到的不是呼叫音,反而只有一片死寂。
这种联络器是特殊物品,却没法从一场爆炸里幸存下来;一旦被毁,留给呼叫方的就是这么一片无着无落的空白了。
夜色慢慢淡了,青白的云丝从地平线下拽起了一轮朝阳。随着早晨一起苏醒的,还有林三酒胸中浓郁起来的恨意与愤怒。
假如她有幸能找到那一个男人——能亲手攥住他的喉咙,挤碎他的气管;看着那双冷血动物一样的眼球暴凸出来在不眠不休地搜了一整夜的山以后,这股强烈的、噬人一般的恨,又支撑着她继续找了一个早上。直到阳光越来越盛,在意老师的百般催促下,林三酒才终于暂且放弃了,开始往山下走。
自从上次她和斯巴安一起离开了Bliss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踏足过那栋楼;不过今天,当林三酒走近Bliss时,她却停住了脚。
“我就在这儿签到了。”她低声对意老师说。
“嘉比盖尔——”
“你指哪一个?”她冷冷地打断了意老师。大概是察觉到她现在根本不想讲理,意老师沉默了下去。
那个假的“嘉比盖尔”不知又在这整个局面里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这个念头一直梗在脑海里,当林三酒掏出红晶时,她甚至想把整只袋子都甩到对面的年轻人脸上——尽管这个服务生是无辜的。当对方彬彬有礼地示意她可以进去了的时候,林三酒却没有动,只是冷笑了一声。
“四楼就这么随随便便让我上去了?”她明知道对方什么也不知道,依然控制不住心里的火:“谁花钱都能上去看嘉比盖尔?”
年轻服务生抿了抿嘴,低声说:“她不在这儿。”
“在的话呢?”
“那么只有得到嘉比盖尔小姐同意的人,才能上去。”
林三酒清楚地记得,当她一次来Bliss的时候,压根没有得到过什么同意——现在想想,那也很正常,当时馆内所有工作人员肯定都认为嘉比盖尔不在四楼。事实上,真正的嘉比盖尔确实不在,但她却不知道……
她必须把底下三层楼全部走完一遍,才能找到通往四楼的楼梯。早上的展示橱窗中,十个里倒有九个是空空荡荡的;偶尔从窗后闪过一个人影,似乎也是经过一夜寻欢后起晚了的。失去了各色光芒与幽暗的遮掩,展示橱窗变成了一个个木呆呆的空白格子,无趣得甚至可以充当办公室。
林三酒对橱窗里的人和物毫无兴致,步伐匆匆地走进了长廊。她孤单的脚步声咚咚地撞击在地板上,一圈一圈地从长廊中回荡出去;有几个人刚从橱窗内墙的侧门里走出来,一瞧见她,都不由纷纷扭过了脸——大概再怎么进化,这样淡淡的羞耻感还是会存留一点儿下来的。
他们转过头、别起脸的样子,却忽然触动了一下林三酒的心思。
脸……她摸了摸自己的面具,慢下脚步,犹疑起来。
“我遇见的那个嘉比盖尔是梦境剧本给我的线索,所以她一定和想要杀我的人之间有某种联系……对吧?”她轻声朝意老师问了一句。不等她回答,林三酒又继续说道:“而那个拍了一下飞行器的人……很显然,他想要杀我。不管他是不是幕后主使,他和这件事的关系就更大了。”
“对,你想说什么?”
“他们都和‘杀林三酒’这件事有关的话——”林三酒一边说,一边捏住了自己的面具一角。“那么我就把他们的目标,给他们送到眼前好了。”
“别乱来,等你签了到以后——”
意老师嘱咐得终究晚了一步。话音未落,林三酒已经彻底揭掉了脸上的面具。
“你这是干什么!赶紧戴上!”意老师急得嗓音都尖了,“万一你签到之前他们就冒出来了怎么办?妈的,我知道了,要是你没签上,你自己这个主意就会变成你这次的性命危险!没想到,一个副本难道还搞出因果律了……”
林三酒充耳不闻。意老师只是她意识的一部分,她说的话,其实相当于林三酒另一部分自己所说的;但是她心中那股不断膨胀扩散的黑暗已经遮蔽了她的恐惧,不管意老师如何示警,都微弱得缺乏力量。
变故来得比想象中还快。
当她快走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处时,只听沉沉的一声“啪”,整栋楼都突然陷入了一片幽黑里。她转过头,长长的、深深的走廊像一条狭长深渊一样,正张口在她背后等待着她跌入进去。
第818章 我不想伤害你
“……真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低低的女声,柔和得如同一笼轻纱,像风一样抚上了林三酒的耳朵。她浑身一震,【纯触】立即应声而开,但扭头四下一望,昏暗的长廊里依然只有一片无人的死寂。
“嘉比盖尔。”林三酒咬着牙问道:“这不是你的名字吧?你到底是谁?你在哪里?”
女人带着鼻音笑了一声。说话的人肯定不在这儿,声音也不像是从广播器里传出来的,反而像是走廊上微微浮动的空气一般无处不在。
“你说话!你是谁?”林三酒扬声喊道,走廊里隐隐地荡起了回音:“我如果不揭下面具,你不会现身的,是不是?”
正如意老师所说,她当然知道在签到之前拿下面具太冒险了——但是她想让对方感到有可趁之机;如果暗中有人想对她不利,这样才更有可能把对方引出来。
只是当“嘉比盖尔”真的出现时,她仍然有点儿难受。
那个一身湿漉漉红袍的女人,那个一双眼睛蓝得灼人的女人,那个拉着她手带她去签到的女人——原来也想要她的命吗?
“你太小瞧我啦。”女声低哑地笑道,“你拿不拿下面具,我都知道是你来了。”
林三酒平稳了一下呼吸,又扫视了一圈走廊。外面是白天,这栋楼里却已经沉浸在了昏幽黑夜里。“嘉比盖尔”像叹息一般开了口:“自从那一夜以后,我就已经记住了你的气息,所以你每次接近这栋楼,我都能感觉到你。”
这一句解释,反而给林三酒带来了更多的疑问——她皱着眉头,压下了一句“你是怎么做到的”,想了想,开口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假装成嘉比盖尔?”
“因为她常常不在,假装成她最方便了。”女声悠悠地答道:“至于我……如果你有一块表,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如果你有一百块表,你就不知道时间了。我的名字太多了,所以我没有名字。”
林三酒咬了咬嘴唇,突然一声不吭地大步朝楼梯走去。
当她刚刚经过走廊尽头最后一个展示橱窗时,那格子里蓦然亮起了白光——不等她转过头,余光中一个影子从白芒中浮起、猛地向前一扑;她急退几步,还未定神,只听“咚”一声,那黑影撞在了玻璃上。
一张铁灰色、没有五官的面皮,紧紧贴在玻璃上,又丝丝拉拉地一点点拔了起来。巨大的头颅摇摇晃晃地坐在那个干瘦枯小的身体上,躯干末端尽是一条一条粗壮树根般的卷曲肢体,其中一根此时正一下一下地击打着玻璃。
“咚”、“咚”的响声中,玻璃橱窗微微地震颤着,不住抖落下灰尘。铁灰的空白脸,正在缝隙中嗅探摸索着,仿佛正在寻找一个出口冲出去。
Bliss里怎么会冒出来这样一个东西?
“其实我不想杀你。”那个“嘉比盖尔”叹息似的说道:“真的,直到现在我也不想杀你……我对你非常有兴趣。如果可以,我只想把你抓住放在我的橱窗里。我想看着你,用光芒照亮你,抚摸你,收藏你……哦,我想要你,就像我想要它一样。”
“它”,指的应该是橱窗里那一个似人非人的铁灰色东西了。除了堕落种,林三酒想不出它还有可能是什么别的东西。
“……但是呢?”她冷笑了一声,“我猜这儿有个但是。”
“嘉比盖尔”慵懒地发出了一阵鼻音,“对,很不幸。他们不让我这么做……他们说你太危险了,一定要杀掉你,我们才会安全。反对的那一派人数太少,也太弱了,我只好同意。”
“他们是谁?”林三酒厉声问道。
“嘉比盖尔”压根没有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轻一笑。过了几秒,在那个铁灰色生物不断震击玻璃的嗡嗡响中,她的声音又像是天边聚拢的云丝一样浮了起来:“……我记得你的耳垂很怕痒,是不是?我也记得你的锁骨形状,和你急促呼吸时的节奏……我喜欢教导你这样的新手,如何去探索人的身体与欲望。他们想要杀你,我没办法阻止他们,不过让我来,我也下不了手。别让我为难了,你在这儿乖乖等到下午一点,我就放你出去,好不好?”
除了像是在哄女朋友以外,她听起来甚至有一点儿遗憾和伤感。
林三酒转头望了一眼橱窗。
铁灰色生物停止了敲打,把一张脸凑近了玻璃;从空无一物的脸上,慢慢地挤出了两条缝隙,就像是渐渐地长出了一双笑弯起来的眼睛似的。从橱窗的位置上看起来,假如她要冲向楼梯的话,恐怕这个生物面前的玻璃就会立刻破碎——紧接着,就会扑到她身上。
假如这个东西只是靠着最原始的撕咬来伤人,那倒好了。
“我上一次签到,是在中午十二点左右,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半。”她望着那只铁灰色生物,低声说道:“再过三十分钟,我就已经算是超过24小时没有签到了。”
“嘉比盖尔”沉默了。
“你想让我错过签到,然后借副本的力量来解决我?”林三酒几乎感到有几分可笑了:“你想要让我去死,却连直面我、送我上路的勇气都没有吗?”
“我很心软。我对你下不了手。”
林三酒轻轻地笑了:“你的确下不了手——因为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不等话音落下,她顿时像离弦之箭一样朝楼梯激射而出。身后的玻璃“啪”地一下破碎四溅,一股浓郁的铁锈气登时扑满了空间;一声长长的、扭曲的尖锐嘶嚎声,如同一段铁丝般扎进了耳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