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乐园 第425章

作者:须尾俱全

“你说得没错。”

人皆有好奇之心,林三酒也不例外;她站在门口,使劲咳了一声,装成一副处变不惊、经验丰富的模样,悄悄跟上一个大胡子,亦步亦趋地走进了楼里。

才一迈过玻璃大门,光线就骤然暗了下来。

走廊里浮动着淡淡的、幻觉一般的暗光;人在这样的光线下,仿佛被侵蚀了影子。一股说不上来是什么香味,甚至连是不是香味也难以肯定的气息,冷冷浓浓地弥漫在空气里,感觉竟像是能够直接触碰脑海的雪雾。

这个念头刚转完,意老师就打了个喷嚏。

大胡子低着头,几步就走向了走廊深处。他在一个穿工作服的男人身边停了下来,二人低不可闻地交谈几句,又彼此递过了个什么东西;不等林三酒听清楚看明白。他已经匆匆走了,一拐弯消失在了后头的长廊中。

穿工作服的人抬起头,她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在昏暗得模糊了细节的光芒中,也能看出那男人生着一张干净坦荡的脸,叫人看了以后心里倒放松了不少。

“你好,女士。”

“嗯,你、你好。”林三酒强迫自己不要左右张望,只盯着那个男人的额头,脸上有点儿发热。

“一层入场费是一百龙特。”那个男人大概是假装没有看出她是第一次来:“每向上一层,增加一百。请问你要去哪一层?”

“那个……这附近有签到点吗?”

出乎意料的,那男人回答得很快:“有,在最顶层。”

结果是林三酒为签到而花了四百红晶的入场费——如果这是一个增加生意的办法,那还真是非常绝妙。她也不知道这个事实算不算是个安慰:至少四层以下任一楼层,她都能随便进去了。

她想了想,摸了摸热乎乎的耳朵,上了第二层。

在外面看起来似乎是一团漆黑的影子,在安安静静、空气清冷的走廊里,终于模模糊糊地露出了更多的轮廓与面庞。音乐声听起来更像是呢喃,或者喘息。

林三酒目不斜视地走过了十来个橱窗,意老师终于发话了:“你进来不就是为了要看吗?别假正经了,我不会笑你的。说起来,我也算是你的一部分。”

“噢。”她不尴不尬地停了脚,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矮矮的、身材却很匀称的人影面前——就在她带着几分震惊,以为对方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橱窗里忽然慢慢亮起了光。一个她从没有见过的人种,身高不足一米,却毫无疑问已经成年了的女性,几步走近了玻璃窗。

与身高相仿的侏儒不同,她四肢纤长、身体瘦小,头部轮廓精巧可爱。“嗡”地一声响,才叫林三酒意识到橱窗旁有一个对讲器——音孔里传出了一个甜蜜轻巧的嗓音:“你不是那种喜欢小孩子的变|态吧?”

林三酒有几分慌,她先四下看了看,仿佛一个担心摄像头的贼;咳了一声,她才答道:“不、我不是……”

“那就好,他们在这儿是不受欢迎的。”那张真正的巴掌脸上浮起了一个笑,“如何?”

“什么如何?”

“噢,原来你是一个新手。”

那个构造精巧的小小女人摇摇头,叹了口气,光芒再度暗了下去,她重新化作了一个黑影。

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却知道自己刚才被拒绝了的林三酒,茫然地继续朝前走去。长廊里光影交错,灯光颜色不断变幻,使人感觉如同走在一段梦中。这儿的玻璃橱窗似乎很特殊,如果里头的灯光不亮起来,她就看不清里面的人;但相反,好像里面的人却能够看清楚她。

她在另一个橱窗前面站了好几分钟,里面的灯光始终没有亮起来。下一个橱窗里虽然也一直是暗着的,那个身形颀长的男人却与她搭话了。

“你比我还高呢。”他像是聊天似的,轻轻松松地说,“不行,我怕会找不到感觉。”

林三酒支支吾吾地摆摆手,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忙转身逃了。

上了三楼后,走廊里的客人倒是多了几个。没有人交谈,彼此离得很远,慢慢地从一排排橱窗前走过;她用余光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大多数人都是在橱窗灯光亮了以后,交谈一会儿,随后就走进了格子里。

走进去以后,二人——有时不止二人——就会一起消失在橱窗内的一个侧门里。或许这是为什么橱窗与橱窗之间隔得很远的原因:也许中间是一个隔音特别好的房间。

等最初的新鲜感褪去以后,林三酒一边往签到处走,一边为她刚刚发现的事实而哭笑不得:为她点亮灯光的女性,竟比男性多出一倍。难道是因为身高的原因吗?还是她不照镜子、随手乱剪的头发?

她胡思乱想地走向了顶层长廊的末端,用工作人员给她的密码穿过一个大理石拱形门后,她就听见了轻轻的、悦耳的水声。

这儿没有一盏灯是亮着的,唯一一个隐隐约约、粼粼闪烁的光源,正来自于面前游泳池的底部。

“来签到的吗?”一个柔和沙哑的嗓音,惊了林三酒一跳。一个穿着大红色纱袍的女人,远远地坐在游泳池另一端;她的嗓音柔美得接近毒药,呢喃一般低低笑道:“下去吧,签到点在水里。”

第728章 天花板上的光影

“水……水下?”

林三酒近似梦呓般地问道。

一波一波轻缓的水浪,柔和地打在池子壁上,悦耳地哗哗作响。两侧落地窗外,夕阳已下,夜幕初升,深蓝大地上接二连三地亮起灯光。湿润的空气清清凉凉,地砖上泛着一片片水渍的银亮。

音乐泳池另一端,坐在一裘大红纱袍中的女人朝她轻轻一笑,雪白色在鲜红中一闪。

“脱下你的靴子。”她的声音像一曲击打着天花板的萨克斯风曲,仿佛每个字都是一个乐符。

林三酒慢慢地脱下了鞋。脚趾踩上了湿漉漉的地砖,被水浸得凉滑。

“上衣。”

厚夹克在窸窣声中落向地面。

大红色纱袍中的女人用鼻音笑了一声,没有再出声。

林三酒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望着对面女人交叠的修长双腿被泳池水下的灯光摇晃得明暗不定,以及小腿骨那一线笔直的反光。

“在……在哪里?”

半晌,她低下头,瞳孔被波光粼粼的水下灯光映得光影交错。清澈、带着微微消毒水味道的碧蓝池水,像摇篮一样摆荡着,邀请着她下去。她一边问的时候,一边已经慢慢地将顺着扶杆走进了水中。

一阵冰凉刺得她一激灵,随即水就温柔地迎上来,裹住了她。

以林三酒的身高来说,池水依然漫到了她的胸口。待冷意终于渐渐泛暖的时候,她试着在水中走了几步——即使没有抬头看,她也能清楚地感觉到另一端那女人闪烁着水光的双眸。

意老师沉默了下去,甚至连平时不忘的一声提醒也没有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缓缓地推开水波,一步一步地踩在池底,胸口因为水压而略微有一点儿呼吸不畅。每一块蓝砖在柔软飘忽的白光中,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她看不出哪儿才是签到点。况且那女人的目光犹如实质一样,沉沉地压在她的皮肤上;她虽然看起来正在四下寻找,实际上精神却一点儿无法集中。

“它在哪——”

林三酒一句话没有说完,哗然一阵水响就打断了她。她带着几分愕然回头一看,只见一片大红纱袍正缓缓地漂浮在水面上,像是骤然绽放的一朵红莲。

忽然间“哗”地一声,那女人从碧蓝水波中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黑色湿发贴在身上,清楚勾勒出她的身体轮廓。水面同样只到她的胸口,她与林三酒应该差不多身高。

“我来帮你。”她朝林三酒一笑,刚才神色清冷的面颊上绽开丝绸一般的饱满鲜红。“我不会踩到它。”

林三酒莫名其妙地烧热了面颊,吞吞吐吐地说:“你只要告诉我在哪就……”

“你是跟在一个大胡子男人的身后进来的。”她像是没听见一样,缓缓游了过来,气息在水中微微急促起来,伴随着水音。“今天是你的第一次。”

“你……你怎么知道?”

“有监控呀。”她理所当然地笑了一声,“这样的地方。”

林三酒登时又多了一重不好意思——她本以为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了。对方看到自己被那小个儿女人拒绝的一幕了吗?

在水波轻响中,那女人已经游近了。一股雪雾般的气息扑鼻而来,正是林三酒一走进这栋展馆大楼时就闻见的气息。她飞快地瞥了一眼那女人;对方湿透了的漆黑长发、一双沾水玫瑰般的红唇,与天空一样碧蓝的眼睛,即使在她转过头去之后,依然在视网膜里留下了鲜妍强烈的颜色。

“跟我来。”

她从水下伸过手来,轻轻抓住了林三酒的手腕。水浪被她们二人推得一晃一晃,如同什么精灵的一阵低声哼唱。

“这里……”林三酒吐出这两个字,又把后头的话吞了回去,换成了:“你是谁?”

“不是妓院,如果你误会了的话。”

拉着她往前走的女人,头也不回地轻轻笑了一声。“不过我确实拥有这个地方。”

不是——不是妓院么?

“那是最叫人提不起兴致的东西了,不是吗?”她侧过脸,鼻尖上一点水晶莹剔透。“我是说,将这样迷人的事情明码标价。”

林三酒注意到她用的词是“这样”,而不是“那样”,不过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个发现有什么意义。

“嘉比盖尔,你可以这样叫我。”她笑着说,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是一个寻找体温与爱慕的地方。”

林三酒怔怔地跟着她在水池中缓缓往前走,恍如梦中。

“我……我还是不大明白。”她有点没话找话地说。

嘉比盖尔回头瞥了她一眼,眼波中流光四溢。

“客人不仅仅只有你这样付费走进来的人。”她柔和地答道,“在橱窗里的,也是我的客人。”

林三酒倒真是吃了一惊。

“人的欲望是如此多样,如此复杂。”嘉比盖尔仰起头,天鹅般的脖颈上被水光荡漾着投下影子。她像叹息一样,低低地说,“有的渴望走在黑暗中时,能被忽然亮起的灯光所捕捉,有的渴望被来来往往的目光碰及,被观看,被靠近。还有的,渴望着被渴望……你不怀念吗?”

“什么?”林三酒一愣。

“离开了正常的人类社会这么多年,你提防着每一个走近你的人,警惕着每一处陌生的地方。你已经忘记了那种感觉……”

说着说着,嘉比盖尔在一波一波的轻柔水声中停下脚步,拽着林三酒的手腕轻轻一拉,向她示意走到自己面前去。她们已经来到了泳池另一头的角落,被两道长长的泳池壁夹在中间。

林三酒眯着眼睛,好不容易才在荡漾的水浪中勉强看清了角落里的那块瓷砖上,好像确实浮着几个不断晃动的小字:“签到处”。

她呼了口气,两步走上去,背靠墙角踩上了瓷砖。

嘉比盖尔像是水浪推了一下,忽然靠得极近;她湿润的呼吸混着雪雾般的气息,一阵阵打在林三酒的皮肤上。

“来这里的人,大多都非常怀念。怀念能放心地靠另一个人身体上的感觉,感受着对方的血液、体温、呼吸,肌肤相贴。哦,尤其是肌肤。”嘉比盖尔的一双眼睛里像是装了另外一池水,蓝得近乎要燃烧起来,蓝得叫人心慌。

“耳鬓厮磨时头发划过脸颊的触感,特别温热一些的脖颈,下唇内的湿润光滑……噢,原来你的耳垂怕痒。”

她沙哑地笑了一声,声音不知何时低沉下去,仿佛一曲转折隐约的歌。

“这是任何能力、物品都没法提供的……真实的、鲜活的、温热的人。只有人才能给你的,紧紧相连的归属感。”

她颈间的头发滑落下来,沾在林三酒的胸口上,凉凉的像一触而过的手指。

“别在意。”嘉比盖尔含糊着说,湿润的唇齿口舌。“我们现在只是两个人……只是水一般起伏的欲望。除此以外,我们什么也不是。”

林三酒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甚至反应不过来,现在到底正在发生什么。

“你知道吗。”嘉比盖尔凑得更近了些,她想象着那双饱满玫瑰般的双唇在自己耳旁轻轻开合。

“我与她不同,我不怕教导新手。”

对方果然看见了她被拒绝的一幕——这个念头才在林三酒脑中浮起来,面前的影子忽然笼上来,她的视野顿时被遮得暗了下去。

水被推得一圈一圈地荡开了涟漪,轻柔地敲打在池壁上。

泳池里隐约闪烁的光芒,在天花板上晃动着投下光影,一片片随着水浪起伏。

第729章 龙二好几天没来了

“喂。”

意老师冷不丁地叫了一声的时候,林三酒正呆呆地望着窗外。一片又一片疲惫的树林从窗外飞划着向后退去,每一棵都灰沉沉、干巴巴地看不出绿意,落满了灰尘。在交通繁忙、巴士频频来往的路线上,树木总是看起来这样无精打采。

“你什么时候离开那个展馆楼的?”意老师满腹狐疑地问道,“为什么我突然被关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