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白胖子对于拿别人当座椅这件事已经炉火纯青了,一双肉乎乎的凉手立刻抓住了她的小腿,蹭蹭地爬上了她的肩膀。林三酒又要退时,不料一步撞上了柜壁;人偶师成了缓冲肉垫,她顿时感觉到后背上渗开了一片热热的液体。
“你往柜子上撞干什么?”
由于生怕那个庞然大物再次试图发动项圈,波尔娃这句话成了她封闭听觉前最后听见的声音。
来了!
林三酒被堵在壁柜角落里,浑身毛孔都感觉到面前袭来了一股气流;她避无可避,扬手挥起铁棍,没想到被那玩意儿撞得手腕一麻,铁棍竟然脱手而飞。铁棍离手的同一时间,她立马向后闪电般地射出一脚——这是一个壁柜,它的柜门应该正在自己身后;然而几脚下去,身后却毫无动静。
难道只有那些东西才能从家具内部打开门吗?
但没有时间让她惊疑了。
特殊物品和书一样,总是到用时才恨少;林三酒猛地往后一撞,一根湿湿滑滑的东西几乎擦着她的鼻尖划了过去。她紧接着掏出【小卒专用麻醉枪】,对着眼前茫茫一片黑暗连放了四五枪。
她什么也听不见,不知道自己打中了没有;正喘息间,林三酒忽然一激灵,暗骂了自己一声笨蛋,迅速解开了听力,黑暗中暂时没有动静。
“你能看见?”她冲肩头的白胖子吼了一声。
“只是一个隐约形状……”他结结巴巴地答道。“难道你不能吗?多、多吃维A……”
白胖子刚才就说过一句“看着都疼”,而且还知道她撞的是柜子,她却没有往心里去;然而林三酒却连一个让他指路的机会也没有,黑暗中的东西忽然桀桀一笑:“你一分钟内能吃一万个包子——”
林三酒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猛然泄出一阵弹药,可惜它只是麻醉枪,连个火花也擦不出来。
“糟了!”她高喝一声,口齿含糊不清:“我的项圈发热了!”
白胖子楞了一下,“什么?”
“我留着压箱底的东西,被它浪费了!”在麻醉枪枪阀不断的金属撞击声里,她的词句听起来有点古怪,像发音不准:“快给我指路!”
白胖子立刻喊了一声,“两点钟方向!”
然而不知怎么的,林三酒却迟疑了半秒,没有动。
黑暗中那东西又一次咯咯笑起来,显然那些麻醉剂一针也没有扎在它身上。
“它又上来了。”波尔娃的声音里带着浓重哭腔,“快走啊!”
“别叫。”林三酒忽然一扭头,“从哪儿跑?”麻醉枪依然没停,口齿重新清楚了起来。
“往两点钟跑。”白胖子尖尖地喊道:“那玩意儿在十一点方向!”
林三酒吐了口气,像一条水蛇似的一侧身,迅捷地滑入了那个方向的黑暗里。她无声地笑了笑,顺着白胖子所指的方向大步冲了出去。脖子上的【皮格马利翁项圈】凉凉地贴在皮肤上,好像永远也不会被体温浸染。
刚才意老师反应极快,不等项圈发热已经重新封闭了她的听力。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因此连发音都含糊不清,没想到居然也成功骗过了黑暗中的那个东西。
但是这样一来,她就不能向白胖子描述能力内容,由他来发动项圈了;否则她一张口,追在身后的东西就会立刻明白她的伎俩。
唯一的选择……只有人偶师了。
只有他才能出其不意地发动项圈。
第683章 解构主义怪物与没有艺术细胞的林三酒
指望人偶师在这种情况下从昏迷中醒过来,的确是不大现实。
他被林三酒用一条绳子捆在了后背上,一条胳膊被她单手使劲拽住,相当于将全身重量都吊在了手臂上,好不至于往下滑。以这个姿势,他被半背半拖、在黑暗中一路颠簸地狂奔,林三酒很快就感觉到自己背上的衣服全被洇湿了。
再这样下去,她唯一的希望说不定就要死在自己后背上了。
“波尔娃?”
“继续保持这个方向。”白胖子立即应了一句。听林三酒喊了一声“我不是问这个!”,他又像个大老鼠似的在肩膀上团团转了几个圈,带着哭腔应道:“我一直在拍他脸,他就是不醒啊!”
“使点劲,弄痛他!”林三酒咬牙喝了一声,一边听着身后沙沙的摩擦声,一边又一次加快了脚步。“他不醒,咱们就都要交代在这儿了!”
仅仅跑了十来秒,她已经对这个家具内部的黑暗通道有了一定了解。
怪不得木辛一旦陷进来就出不去了:除了黑暗中的那些东西以外,她从里面是打不开家具门的,甚至也没法打破它们。所有带“内部空间”的家具都连绵在了一起,共同形成了一片幽长曲折、时而深邃时而收窄时而多弯、无穷无尽的黑暗通道。
这么看来,上一次与“灵魂女王”战斗的时候她实在是太幸运了,柜门摇摇晃晃,竟始终没有关上。有一点她可以肯定,这个“内部空间”比实际家具内部大。
遇见百叶扇、玻璃窗之类开口的时候,是林三酒唯一一个瞥见外界的机会;但从她眼前一闪而过的,只有夜幕下山一样起伏的家具。
就在她刚一分神时,林三酒脑中警铃忽然大作;她立即一偏头,耳边顿时又一次擦过去了一股热热的粗壮气流,在空中泛开了。她屏住呼吸猫下腰,尽管奔跑得十分艰难,仍然不敢贸然直起身来。
上次她不慎被那阵喘息给喷了个正着时,她有幸体会到了人濒死一刻的感受。它似乎可以给人造成自己即将死亡的假象,从而导致浑身机能的彻底瘫痪——要不是当时她用意识力及时切断了她的大脑指令,也许现在林三酒的心脏早就已经成了一块凉肉。
幸亏那东西似乎无法常常喷出“濒死之息”,这才给了她缓冲躲避的机会。
“那到底是什么玩意?”林三酒气喘吁吁地问道。“你能不能看清?”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波尔娃使劲地拍打着人偶师,叫道:“我只能看清楚一个大概形状……但是那玩意儿,实在不好形容……嗯,你知道解构主义流派吗?”
听起来好像是抽象艺术一类叫人摸不着头脑的东西。
“快说重点!”
“不管是画作还是建筑,解构主义都是以打碎重组作为表现手法,所以呈现样式很复杂,很难描述。”波尔娃加快了语速,但他的重点真是一点用都没有。“身后的东西,形状有点让我想起了解构主义建筑风格。”
说了半天,全他妈是艺术教育。
“也就是说,是一大坨不知是什么形状的鬼玩意儿?”
“……对。”白胖子忽然泄了气。
不应该指望他的。
林三酒心里刚划过这个念头,身后摩擦游动的声音忽然一停,竟彻底消失了。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它哪儿去了,随即地面重重一震,双脚竟被那股力量掀得离了地;一股叫人难以忍受的浓郁古怪气味,已经扑到了她的后脖颈处。
白胖子喉咙里滑出了尖尖的一声:“它贴上来了!”
他这一句提示完全是马后炮——他说话时,林三酒早已经借着被掀起来的势头,双手紧紧按住他和人偶师,横空翻滚了一圈,将己方三人从那玩意儿的气息之下急急抽离了出来。
“你跑不过我的。”黑暗中响起了砂纸摩擦一般的笑声。几乎每一次它的笑法都不一样,只有那种叫人浑身发冷的劲儿是不变的。
林三酒啐了一声,刚一直起身子,不等迈步,只听波尔娃忽然紧张得打了个嗝:“它、它可能说得没错……它大了。”
“你是什么意思?”
“刚才好像……体积还没有这么大……”白胖子结结巴巴地说,“好像在追咱们的时候,它……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了。”
那个古怪的笑声这一次听起来十分雀跃。它的声音忽高忽低、重音常常抓错地方,听着叫人难受极了:“没错,没想到在这么黑的地方,你的观察力也这么好。继续跑呀,怎么不跑了?再跑几步,我还可以更大呢。”
对方体积越大,林三酒逃脱的可能就越低。这儿是家具内部形成的通道,周围空间毕竟是有限的,如果这玩意儿涨大到了一定程度,也许一口“濒死之息”就能叫她避无可避。
“我明白了。”
林三酒吐了口气,一边戒备着面前黑暗中的生物,一边向后退了一步。她将人偶师的胳膊从背上放了下来,弯腰将他从地板上推向身后,对白胖子吩咐道:“到他那儿去!”
“然、然后呢?”
林三酒很想回答,但是那个玩意儿没有给她机会。在她刚才将人偶师推至身后的时候,那玩意儿已经悄无声息地朝她慢慢伸了过来;由于它动作太慢了,竟连气流也没有激起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乎已经晚了——她只觉有什么东西倏地按向了她的脸。
在末日世界中,决定一个人生死的往往不是他的物品有多少、能力有多强。倚靠身外之物,总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真正让那些活下来的人还能够一直活下去的要素,其实都体现在了生死关头的决断上。
在一个不明危险物即将按上脸的时候,很少人能够仍然脚下不动地站着。林三酒向后一仰头的同时,举起了双手。转瞬之间,打开了【画风突变版一声叮】的两只手就已在半空中遇见了袭来的东西——从手感上来看,那好像是一条扭起来的粗胖手臂。
粗大的指尖在即将勾着她下巴的时候,就像被挤爆肚皮的昆虫一样,炸成了一团黏液和碎片。林三酒一闭眼,脸上一凉的同时,鼻腔里也浸染了那股浓浓的异味。黑暗中那玩意儿顿时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呻吟;她一抹嘴,掏出【战斗物品】扔向了身后:“接着!”
“什、什么?”波尔娃“啪”地一合巴掌,好像仍然没接着。
“用它就能模仿出一个特殊物品。”林三酒不知道那东西离自己到底有多远,因为对方太庞大了,呻吟声仿佛在它腹腔里回荡得到处都是。“你只要仔细描述出物品细节就行了!快想想,有没有什么东西是现在用得上的?”
“用得上……”白胖子抓住了【战斗物品】,紧张得声音都尖了一个八度。“用得上……”
林三酒不敢耽搁,再次叫出【小卒专用麻醉枪】。那玩意儿体积大、离得又近,这次不可能再躲得过去了;她在枪阀敲击的声音里,一连将不知多少麻醉针剂都倾泄了出去,果然打得那玩意儿低低地痛叫了几声。
但是它似乎还没有倒下。
假如能看见就好了……
正当林三酒直直举着枪、浮起了这个念头的时候,她身后忽然“嚓”地一声,竟亮起了一点轻快白亮的光斑——说是光斑,它却像是有生命一样往四周墙壁上一跃,站稳了,迅速扩大开来;仿佛一片白亮亮的苔藓类植物、又像一片涂抹得越来越快的油漆。凡是它走过的地方,都像点了灯一样亮了起来,很快就染明了林三酒的视野。
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对手。
果然是一个解构主义的家伙啊。
第684章 轻轻的一声咳
……怪不得对方每一次笑起来的时候,听着都不一样。
在莹白轻盈的光芒下,对面的玩意儿清清楚楚地露在了林三酒视野里。此时将这一处空间映得纤毫毕现的,正是是以前波尔娃用过的一件特殊物品【灯光苔】;把它往墙上一甩,这件物品就能迅速在身边的环境中扎根蔓延,像无数细微的灯管一样长在墙壁、地面上。
“每次洒出去的【灯光苔】都能亮十分钟。”波尔娃在身后嘱咐了一句,声音微微发颤,像一根紧绷的线,似乎正在极力克制着呕吐的冲动。看来,他也受不了对面那个东西的模样。“不过你给我的东西,现在不知怎么恢复原状了……下、下一次用不了吗?”
凡是【战斗物品】模拟过一次的东西,就无法再模拟第二次;而且相比原品来说,它只有一半的使用时长——也就是说,林三酒只有五分钟的时间打倒眼前的东西。
话说回来,眼前这个……到底是什么呢?
或许波尔娃那一个“解构主义”的比方,确实是最合适的。眼前这个东西,看起来就像是把无数人类肢解了以后随心所欲地重新捏合在一起的结果:一片硕大的指甲像眼皮一样朝林三酒“眨”了几下,露出了指甲盖下的眼球;丛丛不同颜色、不同质地的毛发,自深深的**里探出来,蓬勃地飘荡在空气里。
根本不知道该把目光落在哪儿,才能不反胃;也根本不知道哪儿才是头,哪儿才是躯体。失去了形体的、混乱的、交错的、一束眼睫毛在皮肤孔洞里颤动的……一团肉。
光是能够发声的部位,就东一个西一个地张着,有的嘴唇和牙齿都交融在了一起,半肉半骨。
“真不好意思,被你看见了。”连声音都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林三酒抬起手背一抹嘴巴,咽下了涌进喉咙眼儿里的酸液。她仍然举着【小卒麻醉枪】,死死盯着对方,头也不回地向身后问道:“你就不知道什么能够治疗人偶师的东西吗?止血剂有没有?”
“我、我受伤了的时候,脱一层身体就可以了……所以……”波尔娃满怀愧疚地答道。他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对面的东西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忽然身子一矮,像球一样朝林三酒滚了过来;它的速度极快,那股怪异气味眨眼间已经浓浓地扑进了她的鼻腔。
来得正好。【画风突变版一声叮】在她举起来的双手上一亮,已经做好了迎击的准备。
肉色虚影高速翻滚而来,地面不住地隆隆震颤着,声音充斥着整个空间。林三酒神经突然微微一跳,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什么响动,只是现在来不及转头了,就在她一抬手要朝面前那玩意儿按上去的时候,身后忽然遥遥地爆发出了一声吼。
“别碰它!”
当她的大脑辨认出这是木辛的声音时,林三酒的手几乎已经快要碰着那一片皱巴巴的皮囊了。她心中一凛,硬生生地止住了去势;然而那肉色虚影速度不减,即使她收回了手,也仍旧轰轰地滚了上来。
林三酒此时避无可避,她只要一躲开,身后的人偶师和波尔娃就会暴露在那肉色虚影之下。
“弯腰!”
木辛的喝声刚一响起来,林三酒条件反射地一弯腰,只觉后背上嗖地一下划过去了一个什么东西,正代替她一头撞在了那个扑面而来的肉玩意儿上。滚动声戛然而止。在她的视线里,一片松弛软垂的皮肤,正好像脂肪一样流向她的靴子,在边上停住了。
林三酒喘息着一抬头,正好看见一双腿——腿以上的部分,都已经深陷在那一团肉色玩意儿中去了;只有那双早已失去生命的双腿仍然留在外头,被肉玩意儿不断“吞吃”的动作摇晃得一荡一荡。
腿的末端是脚,脚的末端是十个酒红色指甲油已经斑驳了的趾甲,在空气里划出了残缺的红影。
“退过来,快!”木辛的声音让林三酒一激灵回过了神。
她一把捞起人偶师的胳膊,在地上拖着他匆忙退了几步,总算看见了正站在光亮与黑暗交界处的木辛。才不过是半个晚上的时间,这个颀长爽利的青年就已经在下巴上冒起了一片青青的胡子茬,面色苍白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