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我走了。”林三酒堵着耳朵高声喊了一句,“再见!”
几乎在她话音刚落的时候,大肉虫已朝着鱼缸这一边冲了过来。林三酒蜷起身体往侧面一滚,整个人就扑进了柜门后黑暗中;只是不等她伸手拉上柜门,“灵魂女王”已经绕到了这一边,正好瞧见她的影子翻滚着没入了黑暗。
它好像又尖尖地嘶鸣了一声,一弓身体,也低头冲进了柜门后方。
然而它却没能将整个身体都钻进去。
木柜内部的空间自然也是像一条通道一样大的,然而林三酒根本没有往里走。她在一进柜门处就停了下来,翻过身体,将两手从耳边拿了下来;当“灵魂女王”一头撞进来的时候,也正好撞在了她的双手上。
“还是不够机灵。”林三酒嘶哑地笑道,“这么简单也上当了。”
它究竟有没有试图垂死挣扎,林三酒不知道;因为她后半句话还没说完时,“灵魂女王”就被【天边闪亮的一声叮】给轰成了高高的一股肉浪,喷泉般从柜门外激射了出去——黏液、碎肉、白筋,全变成了星星点点的渣滓,落了一地。
林三酒抹了一把脸,不敢在木柜中多呆,慌忙爬出了柜子,重重地关上了门。
她生怕空气中仍然有残留的生物激素,忙叫出了一条毛巾蒙住了脸;听觉重新回来了,只是在她没想好怎么堵住耳朵的时候,她却捕捉到了一丝细微的声响。
林三酒心里一个激灵,顺着那声音来源一抬头,发现一个隐隐约约、瞧不清楚形态的影子,正飞快地逃进了远处,眨眼就没入了黑暗。
第677章 这个肯定是真的
……要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了。
一手紧紧按住脸上的毛巾,林三酒一边拖着软软的两条腿,走向了阴影中废墟的另一头。最高神当时给她穿上的只是一双普通布鞋,在一地碎肉泥和黏液中迈出的每一步都咕叽作响;走不了两步,鞋底就已经滑得叫人站不稳了。
被她打碎的家具垒成了形状不规则的一片山丘,在七零八落的碎片之间,到处都是黑幽幽的空隙。这些大大小小的幽深缝隙洞孔就像是无数只眼睛一样,在昏暗中沉默地盯着她的每一步。
这些缝隙和孔洞的深处,是不是也有死尸和其他的东西在走来走去?
林三酒想到这儿,在废墟前几步的地方停住了脚;她叫出了【龙卷风鞭子】,轻轻地甩了几下,用尽可能轻柔的风卷开了面前的废墟,清理出了一条勉强可供容身的窄道。
她捡起了两块大小合适的木板,侧过身、小心翼翼地从无数黑孔的注视中挤了过去,只觉自己神经全紧绷了起来。这也许就是为什么以前的进化者没有打碎家具,始终任它们堆叠着的原因吧——至少一件家具的缝隙和空间是有规律的,一只柜子贴不贴地面、柜门有没有打开,一眼就能看出来。
当她终于从废墟碎片中穿出来,踩上了第一张完整的床板时,她好像连骨架都松了一些。林三酒在卡片库里找出一双备用的靴子,换下了脚上黏兮兮的布鞋;她又叫出一条新毛巾,用一只脚帮忙将木板夹在断掌上,用牙叼着毛巾一头,另一手使劲给自己的左手绑好了夹板。
对于进化者来说,这种不太严重的骨折伤用不了几天就能痊愈,只有持久不绝的疼痛叫人有点儿难以忍受。虽然体质已经远超过了普通人,但痛觉却反而更灵敏了——毕竟疼痛是一种报警讯号,是绝对不该钝化的。
将一卷卫生纸解除了卡片化以后,她撕下了几段,捏成紧实的两团塞进了耳朵里。
用毛巾擦了一把脸,等林三酒总算将自己料理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她也像是虚脱了一样,浑身拎不起来个儿,后背尽是冷汗。即使知道眼下时间紧迫,必须尽快去找人,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光秃秃床板上一倒,撞得后背隐隐作疼。
她能感觉到微弱得难以察觉的意识力,正在脑海深处缓缓流转积累,一点一滴,不慌不忙。
歇一分钟,就一分钟……她望着自己粗重的喘息,在黑夜里化作了浅白的雾气。
然而仅仅数了七秒,林三酒就耐不住心中的焦虑煎熬了。她望着眼前黑沉沉的夜空,心中不由一片茫然。
刚才那一鞭子将鱼缸周围的家具都打碎了大半,再想要找出鹿叶来时的方向,几乎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
如今茫茫墓场,叫她上哪儿找白胖子?
耳朵里塞着纸团的感觉总是叫人不太舒服,她轻轻揉着耳朵,听着纸团在耳廓中发出了摩擦的闷响,混混沌沌。
“床上是谁呀?”
林三酒叹了一口气。刚才的那个木辛是他本人么?要是知道他往哪个方向去就好了……
“床上是谁呀?”
或者她倒可以跟上那个逃走的影子。虽然什么都没看清楚,但是起码知道一个隐约的大致方向。
“你想下来看看吗?”
话说回来,最高神现在正在干什么?他一直没抓住人偶师吗?真叫人着急,只要遇见一个同伴就够了,偏偏她一个也遇不上。
进入家具墓场以后遇见的人中,木辛不见了,鹿叶死了,“灵魂女王”是个复制品——只有小皮蛋,她有点拿不准。那个孩子好像没有伤害她的意思,感觉上也像是一个真人。要不然回去找找小皮蛋?
“你不说话,我可要上来了噢?”
林三酒想到这儿,已经下定了决心;她一直有意将来路记得清清楚楚,要找回去并不难。
下去吧,她指挥着自己沉甸甸的身体,翻了个个儿。林三酒重新将充血发痛的双脚踩在地上,从一片柜几之中找到了一个窄空;她将左脚踩在窄空上,将重心放在左脚上,开始寻找能让她放下右脚的地方。
“别走呀,我就来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三酒隔着纸团好像也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什么声响。她不敢随意拿下纸团,回过头,目光四下扫了一圈。黑沉沉的家具们立在黑沉沉的夜里,黑沉沉的空隙分布在身边,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随着她迈出的每一步,耳朵里的卫生纸不住互相摩擦,确实很容易听错。
都怪她之前没有想清楚,现在不得不重新折返回那片家具废墟中去了。她打起精神,一边提防着身边的缝隙,一边爬上了一个大五斗橱。从五斗橱上方,林三酒轻轻一跳,落进了许多只半人高的大花瓶中央。
再要往前迈步时,衣服却忽然向后一扯,这一步没能迈出去。
林三酒头皮一炸,猛地拧过身,一拳刚要砸下去,突然发觉原来只是自己衣服上抽出来的线勾住了五斗橱抽屉把手,把抽屉都给拉开了。她喘了口气,一把拽断了线头,掉头继续往前走。
一步仍然未能迈出去。
她头也来不及回,胳膊肘狠狠地朝后击了出去,正好砸进了后方一个湿漉漉的手心里。林三酒一步抢上,不等那只手缩回抽屉,在那抽屉上使劲一撞,顿时重重挤了那手腕一下。她仿佛听见了一声惨叫,但她也不敢肯定;刚叫出了【小卒专用麻醉枪】,还没有瞄准,那只手就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慌慌忙忙地缩了回去。
林三酒毫不恋战,立即一脚将那抽屉踹上;她举着枪,死死盯着那抽屉一会儿,见它始终没有再打开,忙掉头匆匆扑进了大花瓶之间。
幸亏只是拉住了她的衣服……她一手仍拎着枪,皮肤被风一吹,浑身汗水都凉了下来。数不清多少只一模一样的青瓷花瓶,整整齐齐地排列着,随着她的脚步迅速向后退去;越过这一片花瓶,就是那堆家具废墟了。
如果可以的话,林三酒真恨不得能飞回去。
这些衣柜的门后,五斗橱的抽屉里,茶几底下,人体工学椅的靠背后方……没有一个地方不能藏人的。当她大步走到了这一片大花瓶的最末一排时,甚至不得不停下脚,稍微缓了一口气——一走出去,那些家具之间黑幽幽的缝隙、空洞、它们身上的门,就又要包围住她了。
咬咬牙,林三酒感觉自己鼓起了足够的勇气;她一边迈出一步,一边四下打量了一眼。顿了顿,她慢慢转过头,又朝自己身边看了一眼。
这一次,她低下了头。
在花瓶口地下方幽幽的黑暗里,一张人脸与她四目相对。
林三酒喉咙中几乎扑出了一声惊呼,下意识退后一步,一脚将花瓶踹倒在了地上;然而那花瓶竟然没有碎,只是磕掉了一个角,摔在地上滴溜溜地打转。她楞了半秒,猛地反应过来,几步冲上前去,抱起花瓶就要将它倒扣在地上——花瓶里似乎模模糊糊地响起了什么叫声,她也听不清楚;只是在林三酒刚一举起花瓶时,从瓶口中却蓦然掉出了半条鱼尾巴。
鱼尾巴一闪即逝,迅速被收回了花瓶里,然而林三酒却还是看清楚了——那是木辛的人鱼尾巴。
她慌忙将花瓶往地上一放,掏出了耳朵里的纸团;来自瓶子里的声音立即清晰响亮了起来,果然是木辛不假:“你头上!快看你头上!”
林三酒一愣,腾地仰起了头。
她与一张满月般饱满肥胖的巨大脸盘正对上了。
在那张雪白的、圆圆的、鼓胀得连眼睛都挤成了黑缝的脸上,一张艺伎般的樱桃小嘴微微地张开了,慢慢挑起了一个笑容来。
第678章 林三酒检阅了一遍伙伴们
只要是一个能看见、能碰着的对手,那就没有什么可怕的——当林三酒的目光投向天空中那张硕大雪白的脸盘时,这是她脑海中浮起的第一个念头。
在几秒钟以后,第二个念头就变成了:这一仗没法打。
那张艺伎一般的面孔,在与她四目相交后蓦地往后一缩,竟缩回了茫茫黑夜之中,快得险些叫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林三酒忙拧过身子,目光在身边飞快地扫了一圈,视野中不知多少大花瓶仍然与方才一样静静伫立着,却哪儿也找不到那张脸了。
“木辛。”林三酒当机立断,几步赶回刚才那只花瓶旁边,低头朝黑漆漆的瓶口里叫道:“你听我说,我需要你给我描述一个能力!”
“什么能力?”
“我的——”她忽然住了口。
她住了口,又低头朝瓶口里看了看。
木辛的声音是这样的吗?
“你说话呀。”就在林三酒盯着瓶口中那片漆黑的时候,只听花瓶里又嗡嗡地传出来了下一句话:“是不是一个能够让你打——”
那句话只说到一半,她已经条件反射般地跳了出去,重新堵住了耳朵;【皮格马利翁项圈】凉凉地贴在脖子上,总算是没有热起来。不等那花瓶中说话的东西探出脸,她立即重新扑上去,一脚踹碎了那只花瓶。
花瓶裂了,喷溅出无数大大小小的碎片,在水泥地上倾泻了一地;然而碎片之中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没有木辛,也没有那张艺伎般的硕大脸盘。
“木辛!”林三酒双手死死按着耳朵里的纸团,目光在一只又一只隐约的花瓶影子上扫了过去:“你在哪,伸个手!”
一切家具和花瓶都被涂抹得昏昏黑黑,没有一丝生气。只不过短短数秒的工夫,一切就又寂静了下来,好像刚才发生的只是一场幻觉。
不管是哪一只花瓶上,也没有伸出人类的手掌。
林三酒惊疑不定地等了几秒,慢慢地顺着花瓶朝前走。刚才那个应该是真正的木辛,她不能抛下他不管。“木辛,你在哪里?”她小声地叫道,自己的嗓音在堵了纸团的耳朵里听起来怪怪的。
隔了纸团,她也能感觉到身边的寂静;林三酒放下手,不再揉耳朵制造噪音了。她谨慎地将每一个花瓶都扳过来看了一眼,而每一个花瓶里也都只是黑漆漆的一片。瓶口大概只有人头那么大,容不下任何一个成年人的肩膀通过。大概这就是为什么木辛刚才不出来的原因了。
家具的内部、缝隙、孔洞,实际上都是处于另一个空间的通道;林三酒想了想,忽然一拍额头,忍不住叹了口气——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她找不着木辛了。
换作是她的话,从花瓶里出不来,那自然也会放弃花瓶,去找一个能容她出去的通道口;林三酒一边警惕着身边的黑夜,一边大步朝另一头冲了过去,心里不由暗暗埋怨了自己两句傻。
在花瓶阵结束的边缘,正歪歪扭扭着排列着数不清多少个大柜子。这附近的家具之中,只有那些柜子足够大,能让一个成年男人推门走出来。
林三酒迅速穿过花瓶,匆匆几步跑近了那些大衣柜;衣柜横平竖直的黑影立在夜里,紧紧地挨着彼此,柜子与柜子之间只留出了窄窄的一条条空。
她刚一靠近,猛地只听“当”地一声撞击响,穿透纸团传进了她的耳朵里。林三酒一抬眼,发现了声音的来源。
一个衣柜门开了。
由于衣柜之间空隙太窄,那门只开了一小半,就撞在了对面的衣柜上。
林三酒屏住呼吸,将手指按在纸团上,时刻准备将它们揉响;她死死地盯着那半开的衣柜门,一声也没出。
是木辛么?
一个模糊影子在柜门下方晃了晃,又收了回去;也许那是一只脚,但林三酒说不准。那人低声骂了一句什么,使劲摇了摇柜门,似乎正在想办法从柜门之间挤出来,但窸窸窣窣了半天,除了晃得柜门吱呀作响之外,始终也没能挤进那条窄窄的夹缝中去。
林三酒慢慢地迈出了一步,打开了【天边闪亮的一声叮】。
“真是的。”柜门后的声音被纸团隔得模模糊糊,她大致听着应该是这几个字。“怎么这么窄……”
就在她正要迈出第二步的时候,门后那人忽然安静了一瞬。仿佛是感觉到了她的存在一样,那衣柜门忽然轻轻地往回收了一点儿,随即在腾出来的上方空隙中,露出了一线白。
那一线白渐渐地伸了出来,形成了一个形状高挺、肤色白皙的鼻子;目光刚一落上去,林三酒登时就松了口气——那个鼻子她正好认识,是波尔娃!
波尔娃的鼻子非常小心谨慎地往外探,逐渐又在阴影中露出了额头、下巴、眼睛……“这儿有人吗?”他声音轻轻地问了一句,不像是要打听清楚这附近有没有人,倒像是怕惊吓着谁似的。
波尔娃被解析的可能不高。他一遇见危险,就可以金蝉脱壳一样褪下一层又一层的“身体”,相当于比别人多好几条命;况且他一直与人偶师在一起,如果真发生了解析他的情况,他反而成了不需要被解析的那个人了。
林三酒一边想,一边慢慢地接近了衣柜。就算这个人也是个“复制品”,只要是面对面的战斗,她也丝毫不惧——顶多就是牙关受点儿累罢了。
“谁?”
白胖子躲在衣柜门后,忽然又叫了一声——他显然是感觉到有人了。
林三酒已经悄悄走进了两个衣柜之间。她虽然身材精瘦,侧着身能勉强在窄空中行走,但难免会发出响动;正当她靠住一个衣柜停下脚时,只觉衣柜木板猛然微微颤动起来,紧接着有什么东西似乎猛地撞了这一排衣柜一下。
柜门哐当一响,她一个激灵,发现柜门后的波尔娃好像正受了那东西一撞;林三酒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只见波尔娃的脸猛然从门后飞了出来——一颗人头在夜空里划过,打在了对面衣柜上,骨碌骨碌地滚在了地上。
那是波尔娃的人头;他一双眼睛里黑得空空洞洞,断颈皮肤乱七八糟,仿佛被无数鼠类噬咬过似的。
然而林三酒的目光,此时并不在波尔娃的断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