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林三酒低头看了看她,不由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打、打吧!”方丹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们谁有武器?”
正当林三酒死死地盯着堕落种,浑身冷汗的时候,堕落种像是很高兴似的冲她眯了眯眼——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从它身上捕捉到了一丝气味。
它们身上往往是应该很腥的,但是现在,那个家伙身上还混杂着一丝极淡的隐约香气,叫人非常熟悉那是洗衣粉的气味。
在绿洲里,由于水源宝贵,只有干部楼里才有洗衣粉——因为只有他们才有洗衣服的特权。
这个堕落种,穿了一件干部的衣服——或者说,它的衣服受到了干部的待遇。
林三酒咬紧了嘴唇,觉得自己脑中突然浮起来的猜测简直太过惊世骇俗——大厅里此刻寂静极了,除了小雨的哭声之外,堕落种特有的“嗡嗡”声,竟然连一点都没发出来,它们好像都在有意控制着自己不要出声。
实际上,如果专心倾听的话就会发现,虽然外面被飞行的堕落种给遮盖得暗无天日,但却像旧时代的默片一样,只有动作,没有声音。
不等眼前的堕落种们动手,林三酒骤然发难,将身边的小雨一脚踢向了方丹,口中爆喝了一声:“吹哨!喊人!我和玛瑟替你挡着!”
她一动,周围的堕落种也全都动了——有的张开了翅膀,有的甩动口器,却全保持无声地扑了上来。
玛瑟对林三酒的信任是绝对的,这一句话刚说完,她已经扑到了方丹身前,一脚重重扫了过去,逼开了一个打算攻击方丹的堕落种。
方丹小腿发软,低头一看,小雨的胸前挂着个哨——这个哨她很熟悉,每到晚上起床的时候,绿洲的人们就是被这个哨子叫醒的。她手忙脚乱地一把扯了下来,来不及问半个字,嘬唇一吹——顿时尖锐的哨声在大厅里激起了层层回音,远远地传了开去。
堕落种们果然阵脚有些乱,但攻击的势头却更猛了,完全是一副要在她们发出更大声音之前,把她们全杀掉的架势。它们比平常的堕落种要厉害得多,口器的挥动连看都很难看清楚——几乎是转眼间,林三酒就落得了一身血淋淋的伤;她转化出了警棍,也顾不得省电了,疯狂的反击伴着“啪滋滋”的电流声,居然硬是撑下了两只堕落种的联手攻势。
刺耳的哨声响了长长的几次,方丹扔下哨,扯着喉咙,以有生以来最大的音量喊道:“堕落种入侵绿洲了——堕落种入侵绿洲了——”
接着又是几声尖哨。
尽管身处在吃力的战斗中,但林三酒依然清楚地听见骚乱声像潮水一样从地下两层里漫了上来;很快,咚咚的杂乱脚步声就顺着楼梯上来了,一个男人率先打开了楼道门。
目光落在大厅里,他的眼睛刚刚瞪圆了,一个堕落种就猛然欺近,口器一卷,一颗人头像皮球似的在空中飞了起来。
口器的边缘上,生了一排以前从没见过的、尖尖的密齿。
无头的身体砸在了地上,从他身后顿时爆发出了一阵惊叫——这一下,原本还半信半疑的人群全都炸开了。掉头逃跑的、哭叫推搡的、怒吼着要冲出来的……声浪一波接一波,空旷的大厅成了扩音器,传得远近都能听见。
趁着几个堕落种去截杀逃出来的人群时,林三酒朝玛瑟方丹二人打了个眼色,三人转身就朝大厅另一侧的窗户跑去。哗啦一声打碎了玻璃,她回头看看身后追上来的堕落种,焦急地喝道:“方丹出去!把其余几栋楼的人都叫起来!快!”
方丹咬了咬牙,一个翻身跳了出去。
林三酒右手一动,两张卡片像子弹一样射向了后方。接着只听一声惨嘶,两把廉价的水果刀就深深地扎进了那只堕落种的眼睛里。
那一边,两只堕落种尾随着逃窜的人群下了负一层,一路砍瓜切菜似的,鲜血与碎肢飞溅;大厅中的另外两只见自己同伴受伤,低低地嘶叫了一声,也扑了过来。
这时候,远处终于传来了方丹撕心裂肺的吼声:“起来迎敌!堕落种入侵绿洲了!”
一连串的喊声像惊雷一样炸醒了绿洲,人群从刚被吵醒时的惊疑不定,到确认了情况之后的惊恐哭叫,只花了短短几秒钟。
“叫起他们有什么用?”玛瑟长长的钢甲架住了迎面扑来的口器,汗流满面:“这不是让那些普通人白白送死吗?”
“这些堕落种就是绿洲里头的!”林三酒挡住了一下反击,纵身一跃,警棍在空中挥舞出了一个弧线,重重地将水果刀砸进了受伤堕落种的大脑里。堕落种身子晃了晃,咕咚一下栽倒不动了。她没有经过搏击培训,但这样看起来,她好像在武斗一途上,还算有点天分。
玛瑟被这句话惊得楞了一下,险些被一条口器打中后背,忙一个滚身躲了开去:“你什么意思?”
“我觉得它们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躲在这儿。”林三酒手指碰了一下地上的死尸,顿时就尸体变成了一张卡,被她握在了手心里。“它们不肯让绿洲人发现,一定是有原因的,我是为了让它们投鼠忌器!”
话是这么说,但林三酒也没有想到,投鼠忌器的代价竟然这么大。
外头的情势越来越乱了——哭叫着奔逃的人群,慌不择路之下,成了没有出口的一群困兽;人群中时不时溅起的一丛鲜血,更刺激了人们的神经,恐慌浓得简直用手就能摸到。比起堕落来说,死于碰撞践踏的人恐怕还要多一些。
就在这炼狱一样的画面里,不知从哪儿突然响起了一个长长的哨声;仿佛听见了指令一样,大厅里的堕落种都住了手,下楼的那两个也返了上来。刚才林三酒说的一番话早就落入了它们耳里,其中一只眯着眼扫了她一下,一言未发。接着,四只全部转身飞出了大厅。
从大门口望出去,刚才犹如乌云遮日一样的堕落种,全都朝着一个方向飞远了,楼顶上来回走动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它们的撤退既迅速又井井有条,刚才还有些难以置信的玛瑟,顿时哑口无言。
有那么几秒钟,绿洲陷入了一片异样的死寂里。所有人都抬头看着远去的堕落种,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呜……”身后一个细微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正是小雨。她一开始就被吓破了胆,倒在了角落里,以至于竟然幸存到了现在。
好像被她的声音提醒了似的,林三酒打了个激灵,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抓起了玛瑟就往外跑。
“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了!趁着绿洲乱成一团,咱们赶紧去开车……”她一边说,一边看了看,朝车队的方向冲去。
然而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一道响彻半空的声音给打破了:“所有人注意,这里是白教授办公室!”
两人一愣,脚下慢了下来。
绿洲中的几个大喇叭同时传出了一个威严的男声,空气顿时像凝住了一样,刚才的死寂又笼罩了下来:“首先,请诸位同胞放心,入侵的堕落种群刚才全部离开了,我们脱离了危险!现在,绿洲五名干部已经赶到了事发地点调查情况、处理善后。在广播结束后,所有人立刻返回自己的房间,否则立即抓捕驱逐。再重复一次,在广播结束后,所有人立刻返回……”
现在回去,就再也出不来了。自己二人要是落在了陈今风手里,驱逐这种好事更是想都别想——她们对视了一眼,林三酒伸手向上指了指,随即动作轻巧地顺着楼房外墙爬到了室外机上。工业用空调机比家用的大不少,倒是方便了两个女人:她们的身材都不胖,一人缩在一台室外机上,正正好好。
广播一结束,人潮立即像受惊的羊群一样涌回了宿舍楼里——五名干部的喝令声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脚步声咚咚地踩响了地面。拖拽尸体声、问话声、搜寻的声音……二人躲在众人头顶上,一动也不动地过了足足两个多小时,绿洲里才又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好几天都没有被正午的阳光灼烤过了,二人在室外机上躲得越久,就觉得越难捱。
“嗡”地一声,广播里随即传出了拍打麦克风的声音。
刚才的那个男人又说话了:“所有人请注意,这里是白教授办公室。据可靠证人指证,今日之所以有这个惨剧,全是因为绿洲内部有人与堕落种坑瀣一气,引来了堕落种。身为人类复兴的最后希望,我们绝不能容忍这样的情况……现在,开始通报叛徒姓名。”
“……林三酒。”
“玛瑟。”
“叛徒为两名女性,年龄在二十到三十岁不等,可能有从犯协助。其中,首犯林三酒的颈部缠有绷带,玛瑟为红发白种人……”
“全绿洲同胞,皆有责任搜寻、举报叛徒的位置……同时,所有门卫取消轮班,严守出入口,以防叛徒逃跑。再重复一次……”
第61章 我还舍不得走呢
夜幕降临了。
在探照灯雪白的光芒下,与往日大相径庭的绿洲,到处都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息。除了一些必要的工作组仍然要返回岗位之外,更多的人还是三三两两地共用着一支手电,在光柱巡弋的夜晚里,寻找着叛徒的踪迹。
尽管距离发现堕落种已经过去了七个小时,可仍然没有找到林三酒几人。
食堂、大厅、水房……每一个有喇叭的地方,都能听见不间断的广播。
此时传出来的,是一个颤抖的女声:“……我、我作为生活干事,当时发觉不对以后,就悄悄地跟了上去……但,但是我也没有想到,她们竟然这么丧心病狂!竟然和堕落种联手,把它们带进绿洲杀害同胞……”
正是小雨的声音。
她作为目击证人的话结束了以后,那个威严而没有感情的男声又响了起来:“今天如果不是小雨及时报信的话,可能离开我们的还不止两百一十条生命。我们好心收留了她们,她们却狠狠地反咬了我们一口——她们必须为这种愚蠢付出代价!”
明明知道喇叭是听不见自己的回应的,仍然有许许多多的手臂扬了起来,激昂地喊道:“判她们死刑!”
“为同胞复仇!”
失去了理智的愤怒浪潮,一波接一波地,遍布了整个绿洲。
一声同样的高喊混在电源管理组的人群里,迅速地融入了音浪,变成了辨别不出的一部分。胡常在喊完了话以后,放下了手臂,有点心虚地左右看了看。
好在似乎没有人注意他,他呼了口气。
他的能力无法分辨广播、电视内容的真假,不过或许是因为他欠着林三酒一条命,所以立场偏颇——不过不管怎么想,他也不认为林三酒真的会串通堕落种杀人。
当然,在愤怒的人潮面前,这话是绝对连露都不能露出半句的。
“今天的工作,差不多到这里就结束吧!”电源组的小组长忽然高声喊了一句,一挥手:“接下来,大家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两个人给找出来!”
组员们神情亢奋地应了一声,震得屋顶都在抖。小组长很快搬出了一个箱子,里面满满的都是手电筒和电池——组员们依序上去领手电,但轮到胡常在的时候,小组长却一把将箱子盖住了。
“我记得……你跟那个缠绷带的女人好像认识?”他斜着眼看胡常在。
胡常在只觉自己背后的衣服,几乎都被投射过来的目光给刺破了。
“我、我也不知道她是这样的人——”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谎话,脸都憋红了:“要、要是知道的话——”
小组长瞅了他一眼,大概是因为胡常在平时一向本分,到底没说什么。不过他还是将箱子一推,冲他身后瞧了一眼——这一眼扫过去,一个留着中分头的男人便立刻朝前踏了一步:“组长,我跟他一起去吧。”
正是给方丹写卡片的那一位追求者。
胡常在看了他一眼。就算他是个老实人,他也知道唯独自己身边多了个人是什么意思;他强逼自己笑了笑,看着这位昔日的同事低声道:“好,好,一起走。”
小组长二话没说,就把手电交给了李实——也就是中分头;胡常在像个戴罪立功的犯人似的,沉默着跟在他的身旁,走出了门。
在外头走了一会儿,除了跟他们一样、一脸狂热的搜索队伍,两个人连林三酒二人的影子都没看见。
但绿洲的所有可能出入的地方,都被五个干部带着人守住了;只要有这五个干部在,就算那几个女人开着机甲也逃不出去——这几乎是绿洲所有人的共识。而包括陈今风在内的干部们,也确实拥有着无愧于这个印象的高战力。
胡常在只觉一颗心被烧着,也不搭腔与李实说话——他不相信林三酒引来了堕落种,因此不希望她被找着;但同时他又恨不得能马上见到她,好问问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二人在沉默里走了一会儿,没想到李实忽然咧嘴笑了一声。
“其实不光是你认识那两个人,我也认识。”
胡常在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却摸不着他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不知道我和方丹的事儿吗?”李实转过目光,安慰他似的一笑:“那个系绷带的女人跟方丹是朋友,所以我也见过她一次。”
胡常在盯着他看了两眼,登时松了口气——没错,对方说的都是实话。他没想到还有人和自己的情况差不多,立刻问道:“那你肯定也知道,小酒不能干这样的事。咱们现在怎么办?”
“我倒是有个主意,你听我说。”李实看起来不慌不忙,“方丹不是水井组的吗?我跟你说,你别看现在搜索队伍多,但恐怕没有几个人去过水井组的地方。”
胡常在一愣,再仔细一想,顿时有点明白了:由于绿洲每一天的运行都离不开这些工作组,所以即使是今天,组员们仍然在工作——正如同刚才的他自己和李实。不过也正因为这样,所以搜索队反而把这些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地方给忽视了。
刚才备用电源组工作的那几个小时里,根本就没有搜索队来打扰过。
而水井管理组,正好也是一个每天都在运转的地方……
提着一颗心,胡常在既期待又害怕地跟着来到了水井组;不过出乎意料地,水井所处的院子里一片幽静,竟连一个人都没有。
架在井口上方的探照灯被关掉了,又被转过了头,只有墙上几只小灯泡还亮着;平时的工作用具都背摆放好了,整齐地摞在一边。现挖出来、模样粗陋的水井,被重重隔热措施包裹着,在一片交错的昏暗影子中沉默地立着。二人一时间都没说话,只举着电筒四处看了看。
能藏下一个人的地方都看了,什么也没有。
在轻轻地叫了几声,依旧无人应答以后,胡常在伸手摸了摸一只桶,桶底还有最后一丁点未干的湿意——说明水井组今天不是没来,而是跟他们一样,提早收工了。
看来小酒确实不在这——胡常在难以抑制自己心中的失望,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
扑了个空,李实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瞥了胡常在一眼,一边与他一起朝外走,一边叹了口气:“你对于她们大概的藏身处,有没有什么想法?咱们作为朋友,得先一步找到她们,不能让她们落进绿洲手里啊。”
胡常在一怔,眼镜片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泛起了反光。他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只听从身后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空气里听起来清脆极了。
如果不是广播早已停了,这声轻响是一定不会被二人听见的——李实唰地转过身,手电筒的光柱投射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暗黄色的光圈在院子里急迫地扫了几圈
水井上沉重的盖子忽然动了一下,被推了几次,随即滑落在了地上。
一只惨白的手,搭在了井沿上,接着又是一只,拖着一个身体从井里慢慢地爬了出来。
低垂的黑长发把面目遮挡得严严实实,白色的衣服被水浸湿了,在她爬行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水痕。
李实浑身一震,在被这贞子一样的人给吓得脸色一白;只是他目光也马上亮了起来——他猜的没错,人真的在这儿!然而就在他一声叫马上要冲出喉咙的时候,后脑忽然被大力砸得一痛,顿时摔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