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砖房看起来平淡无奇,甚至称得上无聊。林三酒站在它的玻璃大门门口,满腹狐疑地问道:“……不贵是指什么?”
“只要您给我一件白色的东西就行了。”
这倒是有趣——林三酒从卡片库中拿出来了一条白毛巾,正好这玩意她要多少有多少:“这个行吗?”
“行,行!”老人接过毛巾,当先一步为她推开了玻璃大门,将林三酒迎了进去;里头没有开灯,只有一团阴阴凉凉的幽暗,隐约能看清这是一个与外头一样,乏善可陈的厅。
厅的面积不大,墙上挂着一张又一张的海报,看不清楚内容。在指示灯微弱的绿色光芒中,一扇写着“入口”的门,正沉默地立在大厅另一头。
“不是说还有三个人吗?”
“是的,您从这个入口进去以后,就能看见另外三位游客了。”老人的语速忽然流畅起来,似乎是不知道已经把接下来的这段介绍说过多少遍了:“这一个杀人案体验游戏,安全性是很高的,背景全部来源于世界上真实发生过的杀人案件。您进去了以后,会与其他几位游客一起,随机分配到杀人案中的角色。当然,您是绝对不会被分配到凶手一角的——毕竟还等着您去抓凶手呢。”
林三酒一边听他说,一边已经来到了写着“入口”的门前。她停下脚步问道:“必须要抓到凶手,才能结束游戏吗?”
“不不,那万一抓不着的话,这游戏可不就没完了吗?”老人珍重地抱着手里的白毛巾,笑道:“其实这只是一个体验游戏,您想在里头干什么都行——保护受害者啦,抓凶手啦,游览观景儿啦,甚至吃吃喝喝……都行,看您喜欢。”
“那要怎么才能结束游戏?”
“等那一位凶手被抓了,或者沉寂下来再不犯案的时候,游戏就自然结束了。游戏里的事件进程,与历史是相符的。就算您几位没能抓住凶手,也不影响。”
一边说,老人一边为林三酒推开了门。
“你还没告诉我,是什么杀人案——”
林三酒还有不少话想问清楚了再进去,因此用一只手抵住了门;却没想到门一开,里头一阵凉风迎面吹了上来,如同一条力道极大的绳索一般,拦腰就将她卷了进去——以她的力量,她竟然没有丝毫抵抗之力,一个趔趄就撞进了门后的昏暗空气里。
隐隐约约地,从她身后传来了一声门被关上时的“咚”——林三酒忙稳住了脚,四下一望,不由愣住了。
细细的雨丝弥漫在天地间,将这个深蓝色的清晨涂抹成了一片朦胧。石板马路上不大平整,积着一汪汪浅浅的水光,水光下沉着泥和灰。即使湿湿冷冷,空气里仍旧充斥着一股淡淡的硫磺气味;透过浓浓的烟雾,被欧式建筑物隔出来的狭窄走道上,好一会儿才能隐约看见一架马车,远远地经过。
只听身边不远处的积水哗啦一声,从一旁走近来了三个人影,在她的身边站住了。林三酒猛地转过头去,然而紧接着就被失望所笼罩住了。
这三个游客里,没有季山青。
“这……这是哪里?”一个身材又高又长的男人,有些茫然地转着目光;在他身边,是一个看上去跟他很有几分相像、但却矮了一头,也年轻了几岁的版本——二人都生着一张如同土豆般不规则的脸,看起来应该是兄弟。
“这里是19世纪的英国伦敦。”
另一个年轻人在他们身边,轻声说道。仿佛是察觉到了林三酒投过来的目光,这个模样斯文的年轻人立刻不自在地低下了头去,用更细的声音说道:“……准确来说,我猜应该是1888年……开膛手杰克生活的年代。”
第539章 第一日
随着话音响起,林三酒与另两个兄弟一齐将目光投在了那年轻人的身上。
街边的煤气路灯一盏盏地灭了,那年轻人低垂着头,面目显得越发含糊不清。他个子不高,穿着一件陈旧的牛仔夹克——老式牛仔夹克的双肩又高又宽,空荡荡地挂在他削瘦的身体上。
“你怎么知道,这里就是19世纪的伦敦?”那对土豆兄弟之一发话问道。
这两兄弟都生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瞳仁又大又黑。他们脸型不大规则,但神情却很相似:不管说什么,他们总是圆瞪着一双眼睛,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你,总叫人想挪开目光——毕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与别人四目相对总是一件不大舒服的事。
林三酒在心中暗自比量了一下,发现那个哥哥也只到她眉毛处——这样一来,她作为唯一的女人,反而成了个子最高的人。
那年轻人的性格似乎很内向,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瑟缩了一下,这才抬起了脸:“……因为我对开膛手杰克一向很有兴趣,读过很多关于他的资料,所以一看见就知道了。你们也是刚来的吗?”
他带着一点广东口音,生着一对双眼皮的丹凤眼,看上去清秀文雅,怪不得那个老人的描述会让林三酒产生疑心。
“等了老半天了。”那个哥哥不耐烦地说道,终于将他直直的目光从那年轻人身上挪开了;林三酒能清楚地感觉到,后者明显松了一口气——“现在那个什么杰克,开始杀人了没有啊?怎么抓住他?”
那年轻人忙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好几百年了,也没有人知道开膛手杰克到底是谁。连当初的伦敦警察也无能为力……要抓他,并不容易。”
那弟弟吐了一口气,圆睁着眼睛看了一圈,自言自语地道:“……真是个古怪的地方。”
“不止是古怪。”林三酒忽然插了一句话,几个人同时朝她望了过去。
她揉着太阳穴叹息道:“……恐怕这个副本的安全性,也不像守门老人说的那样高。最起码,我想我们的进化能力、特殊物品应该都用不了了。”
说话的时候,她已经悄悄将【战斗物品】滑进了裤子口袋里——它现在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陶泥。林三酒原本是打算将它卡片化收起来的,但是现在连【扁平世界】也哑了、不再回应了。
另外几人一愣,互相看了一眼,却没有人出声。
——这些人萍水相逢,彼此几乎没有什么信任,不肯出声说一句“我的能力真的失效了”,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几人商量了几句,决定顺着这条街先走一走,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他们被分配的角色,也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无非是生活在伦敦东区这一片贫民窟里的一员罢了——没走上一会儿,那对兄弟就先被“认”了出来:原来他们俩是附近一个小酒馆的老板;认出他们的,是一个摇摇晃晃、喝得半醉的东欧移民,还一个劲儿地问“是不是现在要去开门营业了”。
清晨还带着淡蓝的天光,在雨幕和白雾中更昏暗了。虽然那年轻人读了不少关于开膛手杰克的资料,但显然也是头一次来到伦敦;走了好几圈之后,一行人才找到了东区著名的白教堂——据说死于开膛手杰克的第一名受害人,一个被刺了三十九刀的中年妓女,就是在这附近被发现的。
连绵阴雨中,这条小巷显得更加幽暗了。19世纪的伦敦空气中,永远弥漫着刺鼻的、硫磺一样的烟味,连雨丝也冲洗不掉眼前深深浅浅的雾霾。在这条朦胧得仿佛不真实的小巷里,几个人沉默地、没有目的地朝前走了一会儿,直到忽然从拐角处响起了“咯噔”“咯噔”的鞋跟响声。
几个人一愣,正好瞧见从雨雾里走出来一个年轻女人——她用一条起了毛球的围巾紧紧包住自己的肩膀,脚步匆匆地走过了转角;刚一发现前方有人时,她似乎被吓了一跳,谨慎地捉紧了她的裙角退了几步,然而一抬眼看见林三酒,她似乎顿时松了一口气。
“卡罗。”她叫了一声,一只眼睛底下尽是乌青,嘴角也被什么人打肿了,红红地泛着血丝。她浑身散发着廉价而刺鼻的香粉气味,脸上的妆早就已经晕花了——从这女人的衣着看起来,她的职业几乎不言自明。
她几步走近林三酒,又看了看那个年轻人,这才低声说道:“……你们两个现在回家去吗?这是你们刚刚找到的客人?”
林三酒与那年轻人对望一眼,都有些哭笑不得——没有想到这个游戏给他们分配的角色,居然是娼妓。
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应答才好,只含糊地发出了一声“啊”。
“你们小心一点吧。”那年轻妓女说到这儿,突然嗓子一哑,用手遮了遮她乌青的眼角:“……那个杀人狂已经在这附近杀了两个人了,能早点回家,还是早点回家的好!”
几个进化者闻言一凛,不由互相对望了一眼。
“你们两个还算有一个地方住。”那年轻妓女苦笑一声,“我本以为昨天的那个先生,能让我暂时有一个容身的地方,没想到……算了,我去码头那儿转一转,也许还有生意。”
说罢,不等几人有所回应,她又步伐匆匆地转身走了——她劣质的高跟皮鞋,从近处听起来不再是利落的“咯噔”声了,还带着一点皮子翻开、又打上的响声。
见她走远了,那个年轻人收回了目光。他低声朝几人问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原来开膛手杰克已经杀了两个人了。”
“都是妓女吗?”林三酒皱着眉头问道,“他一共杀了几个人?”
“……五个,都是妓女。”年轻人轻声答道。“都是在几个月内连续杀掉的,持续时间不长。”
“那就算咱们什么也不干,估计这游戏也不会持续多久了。”兄弟俩中的哥哥发话道,“我对抓凶手没有什么兴趣,不如这样吧,我们找一找在游戏里的住所,然后就在住所里等游戏结束。怎么样?”
不等林三酒说话,那年轻人立刻涨红了脸——“好、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机会,我,我很想看看,到底谁才是开膛手杰克。”
“你呢?”那哥哥看了一眼林三酒。
“大家一起走吧。”她想了想,劝了那年轻人一句:“等有了个落脚地方,你再出去打听也不迟。”
那年轻人低下头,算是答应了。
找住所这件事,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最后还是那年轻人出了个主意,让两兄弟装成喝得烂醉的模样,见人就问自己的家在哪儿——靠着这个笨办法,虽然途中生了一点波折,但也总算是找到了他们的租屋。
看起来,酒馆老板的日子也不大好过。这间廉价租屋,与几个老马车夫、修鞋匠的住所混杂在一起,后方篱笆院里充斥着马的便溺气味和皮革臭气,即使关着窗,也浓浓地渗透进了屋子。
等一行四人都在阴暗逼仄的客厅里,挤挤挨挨地坐下以后,林三酒终于喘出了一口气。屋子里泛着沉重的潮湿霉味,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怎么住过人了——她抬眼看看另外几人,发现那对兄弟显然也正和她一样,有些茫然地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好。只有那年轻人,此时双颊晕红,眼睛里也亮着光,好像抑制不住能亲眼看见开膛手杰克的激动了。
“你为什么对这个杀人犯这么感兴趣?”哥哥的身体陷在一张单人沙发里,昏暗的房间里,好像只能看清他那一双直勾勾的眼睛。
年轻人瑟缩了一下,答道:“……开、开膛手杰克很有名呀。电影、歌曲、小说……什么里面都有他……”
“既然来了,那你就多告诉我们一点这个什么杰克的事吧。”弟弟以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姿势坐在沙发里,朝年轻人问道。
这一句话可是中了那年轻人的下怀——他显然是对开膛手杰克有过不少研究,一听这话,登时一改刚才怯畏之色,将这起案件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连其中许多细节之处,也都记得十分清楚,甚至有时还能说上不同的出处来。
“以前我如果说这个,人家都会以为我是变态。”说到最后,那年轻人好像也察觉了自己的激动,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过对连环杀手感兴趣的人很多,我这不算什么……我还听说,有很多连环杀手在被捕入狱之后,还有许多爱慕者与他们通信,甚至在狱中与他们成婚呢……”
这一点,林三酒也听说过。
“诶,外头天黑了。”那个弟弟朝窗外一望,忽然轻轻叫了一声。
几个人一看,不由也愣了一下。游戏中的时间,显然过得要比现实中快;那年轻人不过是讲了一遍案子,窗外的天色就已经从清晨转到了夜晚——煤气路灯昏黄的光芒下,一个又一个的娼妓、流氓、醉汉,逐渐地多了起来。各种年纪、模样的女人们,三五成群地站在街边,在寒冷的夜里缩着打抖,等着客人的到来。
“你要去找凶手的话,你就去吧。”哥哥朝年轻人笑了一声,指了指窗外隐没在路灯下方的影子。“我们俩倒是可以陪陪你——”
他话才刚说到这儿,便被忽然响起的敲门声给截断了。几人互望一眼,林三酒离门口最近,便起身开了门——门一开,外头的女人倒先愣了。
“卡罗?道尔顿先生不是叫我过来的吗?”她抹着腥红的嘴唇,一张脸涂得雪白,却也遮掩不住松弛的皮肤和疲惫的皱纹。她抬起嗓门,尖声质问的声音震得林三酒耳朵都疼了:“怎么你在这?难道你抢了我的生意?”
她这么一吵闹,邻居的门就被推开了一条缝——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探出头来,笑嘻嘻地朝她调笑道:“……安妮,道尔顿先生比你小那么多,恐怕对你没有什么兴趣。要不然,你干脆上我这来——”
“呸,你可也得有钱才行!”那叫安妮的妓女货真价实地啐了一口,一口白痰正擦着林三酒的鞋尖过去了。
道尔顿好像就是兄弟俩在游戏里的姓名——林三酒被她吵得头疼,正要让那兄弟俩来把她打发走,却没想一回头,先遇上了一对由于激动紧张、而奕奕发亮的眼睛。
“安妮?”那年轻人颤声重复了一遍,“安妮·查普曼吗?”
那个模样苍老的妓女转过头,一脸疑惑:“……干什么?”
林三酒和那两兄弟的目光,此时都投在了年轻人身上。他回头望了一眼,把声音放得极轻,差点只剩下了口型:“——她是第三个受害人。”
第540章 嫌疑人
“我们不能把她留下来。”
年轻人低声说完这一句,又瞥了一眼不远处扎着两手、斗鸡一般站着的老妓女。
兄弟俩直勾勾地盯着他,发出了一声“啊?”,就算是问话了。
“她是第三个受害人,如果她在这里呆了一晚上,那开膛手杰克无非就是换一个人下手而已……我还是不可能知道杰克到底是谁。但如果我们把她放出去……”年轻人说到这儿咬了咬嘴唇,露出了一点儿紧张:“——那只要一直跟着她,我们自然就能找到开膛手杰克!”
“对,而且一抓到开膛手,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林三酒眼睛微微一亮,不由接了一句话。对她而言,当然是越早出去越好:“既然这样,我跟你一起去。”
土豆兄弟俩闻言对望一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过了几秒,弟弟开口道:“算我一个。受害人主动上门了,说明我们也许到底还是跟凶手脱不开关系。”
弟弟同意了,那哥哥反而一阵摇头:“你们爱去就去,我要留在这儿睡觉。管他怎么样,反正那杀手也杀不到我头上来。”
既然几人都下了决定,便立即由那弟弟出面,从屋子里翻箱倒柜地找出了几个便士,用它们打发走了安妮。她前脚一走,几个进化者后脚就跟上了——或许是安妮一路骂骂咧咧的声音引来了注意,不少人从门缝里、窗户后打量了她几眼,便又缩了回去。
十九世纪的伦敦夜晚,尽管已经有了煤气路灯,却仍然被湿冷冷的昏暗浓浓地笼着。这儿是聚集了无数移民的贫民区,所以连路灯也不多;它们洒下的微弱黄光,仅仅只是远方夜色里的一点调子,像是一滴水彩滴进了黑沉沉的河水里,照不亮多远就消失了。
安妮一边吸着劣质香烟,一边晃晃悠悠地走在小巷里,每当有人与她擦身而过,她都要停下来,哑笑着招呼一声。然而今晚不巧,偏偏飘下了雨丝,天上坠着沉沉的乌云。巷子里的人更少了,好半天也看不见一个行人。由于人烟稀疏,林三酒几人不得不远远地吊在后头,免得被安妮听见脚步声。
游戏里的黑夜,显然比白天长得多。安妮单调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她投下的长长影子,如同醉鬼一般游荡在街巷里,始终没有找到客人——根据那年轻人的资料,她今年已经四十七岁了,即使借着昏暗的黑夜,也很难骗住那些寻欢客们的眼睛。
走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生,那个弟弟不由有些心浮气躁。
“也许她不是今天死的。”当安妮拐入前方的墙角后时,他悄声说道,“咱们总不能天天晚上跟着——”
他话没说完,猛然只听一声女人的尖叫,长长地撕破了夜空。三个人都是一惊,拔步就追了上去,林三酒更是第一个冲在了前头;然而她才一拐进那条巷子里,只听“啪”地一声,这条路上仅存的一盏煤气路灯突然一下灭了,碎片清晰地洒落了一地——黑暗迅速遮住了这条小巷,几人都不由停下了步子。
一声尖叫仍旧隐隐地回荡着,小巷里却已经空空如也——几辆马车停在路边,几扇破旧的门闭得紧紧的,看了一圈,哪儿也不像有人活动的样子。
“她人呢?”年轻人一边喘息,一边问道。
“分头找找!”那弟弟吩咐了一声,忙大步冲向了小巷的另一头,他的脚步踩着积水,哗啦哗啦地在夜里听起来格外响亮。
这条小巷还连接着几条岔路,如果安妮在遇袭以后,被人拽进了更幽深黑暗的小路里,也不是没有可能——林三酒和年轻人各自散开,她顺着一条岔路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叫了几声“安妮”,却始终没有听见半点回应。
逼仄幽暗的小巷里,连最后一点天光都被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外头。林三酒听着自己的声音慢慢消失在空气里,摸索着身边滑腻腻、仿佛生满了青苔的墙壁——前方道路越来越窄,还堆着许多杂物;她犹疑地在黑暗中停下了脚,想了想,决定先退回到刚才的小巷子里去。
一转身,她的呼吸就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