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很明显,这是一个所谓的“肉人”——这种呆滞的模样,她在蚂蚁之城里看过了无数次;区别大概只是母神的肉人们,都没有父亲。
“我们只是过路的。”林三酒简短地回答道,转身就要走:“这就离开。”
没想到,那个高个儿男人却忽然眼睛一亮,几步扑了出来——他好像对自己的手脚控制得不好,这么几步也是跌跌撞撞:“等、等等!你们别走呀!”
“干什么?”礼包回头问道。
“我爸说了,遇见人了千万别让他们走。”男人直起身时,连林三酒都只到他的肩膀;他憨憨地说道:“……嗯,不是,是我爸说,他一走,我肯定不行,遇见人的话就赶紧求求他们,帮帮我这傻大个。”
他似乎不知道傻大个不是好话。
“帮你什么?”礼包似乎对他来了一点儿兴趣,歪着头问。
男人顿时露出了一副哭相:“……我,我好几天没吃饭了。”
林三酒头疼起来:“怎么回事?”
“屋后头的菜都被我种死了。”
“你爸呢?”林三酒只想赶快走,“他去哪了?你要不等他回来好了。”
“他去找神了。”傻大个的下一句话,顿时叫二人一凛:“……我们这个村子不知道为什么,老也没有神的眷顾。没有神,就吃不上饭,人走的走,死的死……我爸说,他得出去找神,看看哪儿有神的眷顾,等找着了再回来接我过去。”
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睛里发现了一点亮晶晶的光。
季山青谨慎地问道:“老也没有神的眷顾,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傻大个老老实实地说,“听说其他地方的人,都供奉着神,神也老去看他们。但是我们村子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神,他们说神不爱来这个破地方。”
太好了!
林三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
在这个变|态的世界里,一个神不爱来的地方,可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净土了“姐,我们在这儿的山上呆了一个下午,确实没有看见过半个神。”季山青凑过头,嘀嘀咕咕地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这个世界里的神出现得这么频繁,在这儿却隔了这么久也没出现,我看这傻大个说的有几分是实话。”
傻大个迷茫地眨了眨一双分开得远远的眼睛。
“神为什么不来?”林三酒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知道啊。”傻大个吸了一下鼻子。“你们给我点吃的吧。”
也是,问他复杂一点的事,估计也是白问——两个人一时没了话说,安静下来想了一会儿。过了几秒,季山青忽然问道:“带我去看看你的菜地。”
见大个子果然转身就走,礼包这才悄悄对林三酒说道:“……咱们去看一眼,就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毕竟一块死了的菜地,是很容易证实的——而事实是,这个大个子说的,果然是真话。
他爸爸显然也是费了心的,菜园子里除了土豆、萝卜能填饱肚子的东西之外,还种了一些香菜辣椒,大概是想让他儿子调调味;只不过不管是什么,现在都已经死透了——青黑的苗和叶子,七零八落地垂在土地上,已经干得发脆。
“真的死了。”大个子好像怕他们不相信似的,吸着鼻子强调道:“不能吃了。你们有吃的吗?”
林三酒看了一眼季山青,将手背在身后。
“我这儿有吃的。”她放缓了语气,“这样吧,你让我们在那一头的房子里歇歇脚,我每天给你一些面包,怎么样?”
“面包是啥?”傻大个怀疑地瞪圆了眼睛,来回地在二人身上转,“你们没拿袋子呀。”
林三酒将手抽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个油纸包。这还是她从红鹦鹉螺采购的——这是在红鹦鹉螺自由区很受欢迎的一种干粮,褐红油亮的面包都压得扁扁的、硬硬的,一张油纸里包着十来张;吃的时候,撕下一块来,在酒、奶或水里搅一搅,会迅速化成稠稠的一种面包糊,从舌头上立刻就能滑进嗓子眼,留下满嘴肉桂和盐的咸香。
给傻大个示范了怎么吃之后,他狼吞虎咽地几口就把那一大杯面包糊喝了个干干净净——接下来,他对二人的态度立马热情了好几个台阶,一边叫着“好人”,一边主动给他们收拾出来了一间屋子,还小心地将他唯一一块、油得都硬了的破麻床单拿了出来,坚持要给二人铺上;季山青一脸苍白地推了好几次,总算是推掉了。
村子虽小,后头却有一条令人惊喜的小溪。
被女童神兜头一口口水吐下来之后,二人身上又是出汗,又是结冰,早就已经酸臭得不能闻了。礼包不能脱下衣服去洗澡,只好满怀幽怨羡恨地看着林三酒下了水——夜晚的溪水很凉,激得她猛然一个寒颤,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等适应了水温,她一头扎进溪水里,将浑身上下的污泥、黏液、汗渍,都一口气冲了个干干净净。
季山青趴在溪边,将自己的长发洗了,又抹净了手脸;最后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林三酒只能一层一层地扒开了他的衣服,一直脱到了最里面的白色底衣——在眼前一黑昏过去了五分钟以后,当季山青再次醒来时,已经满意地发现自己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新衣服。
仔细一算,他们在神之爱其实只呆了不到两天的功夫,就已经在生死边缘打了好几个转了。如今稍微一放松下来,被紧张压下去的种种反应,就都泛了起来——礼包也就算了,林三酒早就饿得眼睛都绿了,干脆叫来了傻大个,生了火,一起在他们的破屋前吃晚饭。
经历了一次荤食天地,她几乎都忘了食物到底是什么味道的;当初在红鹦鹉螺里准备下了一大袋一大袋的吃食,现在总算是都派上了用场。
大个子坐在火边,被火光映红了一张脸,呆呆地看着她一个接一个地掏出了外表各异、他从没见过的袋子。
第一只袋子里,装着核桃、花生、腰果,和各种各样的风干水果,满满地叫人看一眼就觉得心里充实。林三酒打开袋子,哗啦啦地将它们一股脑地倒进了火上的锅子里,又洒了糖和一丁点儿盐,被加热后的雪白奶膏咕嘟嘟地响了一会儿,混着干果香气的热奶香很快扑了出来,熏得人嘴巴里分泌出了口水。
在吃饭这件事上,季山青显得特别有用。他将一大盒冷牛肉片——或许不是牛肉,但至少卖家说这是牛肉,林三酒也就打算糊里糊涂地吃了——拌上了各种香料和酱汁,在火上烤了一会儿;那盒子是特制的,很快就从里头的小架子上传来了勾人魂魄的烤肉香味。肉质嫩得在牙间打滑,咬一口,满口腔都炸开了鲜甜的汁水。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不知从哪个世界流传出来的即食面,上面的字没有一个是林三酒认识的;他们对比着图片,连蒙带猜,总算弄出了三碗酱料拌面——当浓稠的黑椒汁在火光下泛起了褐红色油光的时候,傻大个看起来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在大家埋头苦吃、连一句话也舍不得说的时候,林三酒又拿出了三罐橙汁——她买的时候,对方是放在冰堆里卖的;一拿到手,她就立马将橙汁卡片化了,此时拿出来时,瓶子上都还是水珠,冷冷地泛着凉气。
咕咚咚喝下半罐子冰凉橙汁,林三酒一抹嘴,觉得好像从来都没有这样幸福过。
这一夜,他们就是在酒足饭饱以后,躺在篝火旁边,望着漫天繁星睡着了。
第521章 爸爸去哪儿
第二天的食谱,是一卷油煎得黄黄的小米饼,嚼起来外酥里软,扑了满嘴的芝麻香。没有什么可配着吃的,林三酒撕开了几包年代久远的腌萝卜——反正放在卡片库里,也不会坏。脆生生的腌萝卜又咸又辣,配上小米饼、用奶煮出的面包糊,又把几人给撑得走不动了。
第三天的食谱,是从红鹦鹉螺带出来的一大袋子“毛片儿黄”包子。包子皮又松又蓬,里面老大一颗肉馅,咬进去时甚至还有些烫嘴;带着碎葱花的肉汁流了一嘴,一抹一手油——不过连礼包都不介意了。
第四天,他们用树枝串了肉块儿、撒上香料;第五天,他们把面包泡在肉汤里,打了几个鸟蛋,放进了一把野菜;第六天,礼包竟用即食面做出了炒面配肉酱……傻大个说得不错,神确实不爱来这个偏僻的小村子——林三酒也没想到,她居然也有早上一睁眼,先考虑今天吃什么的时候。
一开始还绷着的神经,在休憩了几天之后,也逐渐地放松了。
从如月车站、荤食天地拿上的物资也有了用处:用防水布将破破烂烂、满是孔洞的房子遮了一圈之后,林三酒作主,将傻大个的石头床扔了,给他换上了清久留要求她收起来的酒店床垫之一。她和季山青的床上,也用床单、褥子、枕头,铺得厚实柔软——或许太舒服了,结果每天早上叫起礼包这件事,都成了一场战争。
“起来了喂。”林三酒拽着他的脚,将他拖了下来,在床上拉出了一条被浪:“……别忘了,今天有正经事要做。”
顿了顿,季山青从被子里抬起了脸。他润泽温和的面容,被雪白被子衬得更像明月轻风一样;他眨了眨睡意朦胧的一双眼睛,忽然想起来了——“是了,今天要去给定流姐下葬。”
当林三酒发现,这一片村庄的确没有“神”的存在之后,她就开始为定流寻找合适的墓穴了。
在外头寻觅的这两天,林三酒也不由生了些感慨。神之所以不怎么来这个村落,大概也是因为这里的地形崎岖,不值一来:村落被周围的高山,给紧紧地挤在中央一条沟谷状的低洼地里,就像一只被困住的虫子,动弹不得。
如果不是逃命时用了特殊物品,只怕林三酒二人压根遇不上这个村落——不管是出去还是进来,都要先翻越过一峰又一峰的茫茫大山;即使对于进化者来说,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别提傻大个这样的“肉人”了。
她几乎能够看见,住在这儿的人是怎么样逃离的:这儿没有种子,没有一切金属用的农具;即使能种有限的一些蔬菜,也都因为常年没有日光而蔫巴巴的,根本不够吃。哪怕只是想要弄上一把菜刀,都得先花几个月的功夫翻到山外去。久而久之,村子就慢慢地荒了。
但这一切对于林三酒来说,反而成了好处;她很快就给定流找到了一处靠近悬崖的地方她与季山青此时正站在一片浓密林荫下。浓浓白雾依旧像以往一样,翻滚在他们头上;但是这儿的枝杈十分繁茂,抬头望去时,几乎看不见那片昏白难看的天空——从悬崖上望出去,连绵的山脉匍匐于脚下,一望无际。
“这儿是朝东的。”林三酒一边说,一边将定流的尸身轻轻摆在了土地上。“……我知道这个世界看不见日出,但还是想让她面朝东边。”
在死了以后,定流看起来更加瘦小苍白。她依旧顶着大肚子,受过的每一滴苦痛,都好像随着她双眼紧闭而一起安息了。
在荤食天地里,清久留后来把【山移愚公】还给了林三酒;她也曾不死心地在定流身上试过——定流已经死了明明是一个无法否认的事实,但是在她一连试了几次以后,【山移愚公】却始终也没有发挥作用。
后来想了想,林三酒想明白了。【山移愚公】要求每一个当事人针对同一件事,都达成一个“这就是事实了”的共识;但是定流作为当事人之一,却已经死了,根本没有什么想法、共识了。
“如果那玩意儿能够起死回生,我想也轮不到萝卜。”
林三酒一边刨坑,一边叹了口气。
虽然没有趁手的工具,地上还是很快就出现了一个土坑。二人将定流裹在了一张白床单里,将她放在土坑中;季山青见附近生长着不少红彤彤的野花,还摘了几束过来,放在了定流的脸旁边,这才再次把土浇在了白床单上。
树荫下,多了一个小小土包;土包的视野很好,能将这片没有神的山林尽纳眼底。
回去的路上,林三酒没有说话。
当村落遥遥在望的时候,她在脑海里问了意老师一句:“还有多久?”
经过连日来的休养,林三酒的意识力已经再次丰沛了起来。一有机会,她就立刻催促起意老师关于【意识力学堂】的升级问题——只有尽快将这个能力的等级提升上去,她才能尽早返回意识力星空。
“我想快了,升入中学的时间点,应该就在这几天了。”意老师严肃地回应道。
这是个好消息,林三酒松了口气,心里升起了隐约的期待。
自从末日降临,她几乎是被各种各样的事情给推着一路走来的;经历了太多离别和生死以后,她总觉得,或许意识力星空是她能摆脱聚散轮回的关键。
这几天尽是吃吃睡睡,应该抽个空跟礼包一起把事情梳理梳理……林三酒心里一边想,一边走进了村子。
傻大个正在村道上,张着嘴来回转圈,好像一只不安的动物;一见到二人回来了,他立刻嗷地一声,掉头钻进了他的破屋里去。
“这家伙怎么回事。”季山青见状嗤了一声——他一直不太喜欢又脏又笨、食量还大得惊人的傻大个:“是不是以为我们跟他爸爸一样,走了就不回来了?姐,我说,咱们为什么要养着他?”
“虽然他是吃了不少东西。”林三酒劝道:“……但咱们不是还有好多呢嘛,分他一点儿也不伤筋动骨。”
“干什么什么不行,吃什么什么不剩。”季山青咕哝了一句,刚要迈步,就在这个时候,傻大个又风风火火地从屋里冲了出来——他双眼分得远远的扁平面孔上,此时正泛着兴奋的血色;一指二人,他转头朝屋里喊道:“他们回来了!”
二人一愣,立即住了脚。
“来了。”一个声音在他的屋子里应了一声,随即重重地清了清嗓子,好像打算把那股浓浓的疲惫从声音里清除掉一样——傻大个一脸高兴,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他这个时候应该解释解释是怎么回事、里头的人又是谁;林三酒只好瞪着眼睛,望向那间破屋子。
“是他爸回来了吧?”礼包轻轻地在林三酒耳边嘀咕道。“可别再让咱们替他养儿子了……”
伴随着叹气声,那道破麻布门帘被掀了起来。
好像没有骨头、身体里面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一只皮肤皱得层层叠叠,看起来仿佛是用青黑枯皮堆起来的苍老堕落种,从门帘后露出了头,正好与林三酒四目相对。
“他们给了我好多吃的。”傻大个在一边说,“可好吃了!你咋从来不给我带好吃的?”
堕落种似乎也呆住了,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两圈,立刻掉头就跑。
(感谢名单在感言里啦!你们说我要开高能的,亏不亏心?你们看看,多么温馨的父子重逢)
第513章 丢神
别看那堕落种破烂苍老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了,速度却远远超出了林三酒的预料——她只是愣了不到半秒钟的功夫,那青黑色的一团身影,竟然已经冲到了远方山脚下;它一层层的干皮被风吹起来,飘荡在半空,好像卵蛋被掏空了,做成了一面肉皮旗帜。
“在这儿等我。”林三酒急急对礼包吩咐一声,抬脚就追了上去。
很快,她就暗暗讶异了起来。
眼看着已经追了快两分钟了,然而那个看起来踉踉跄跄、枯皮飞卷的影子,仍旧飞奔在林三酒前方,距离竟一点儿也没有拉近——要知道,林三酒的速度其实是很惊人的,她甚至能够在蚂蚁之城里将成百上千的堕落种都甩在身后。
想了想,她不愿意再浪费时间了。
念头一动,意识力立即像海浪一样席卷出去,哗啦啦地推倒了一排林木——高大树木接二连三地倒下来,无数枝杈、树冠险些砸上那只堕落种,顿时阻滞了它的脚步。趁着这短暂的一瞬间,林三酒脚下一蹬,高高地跃上了半空,裹着【龙卷风鞭子】里扑出的一道飓风,朝堕落种直直砸了下去。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老堕落种虽然速度极快,战斗力却是一团稀泥。
风势才刚刚挨上它,它立刻就像是一只破塑料袋似的被卷了起来,四肢在空中不断翻腾,似乎马上就要被风绞成碎皮;林三酒瞧准时机,一把攥住了它的一条细细手臂,将它重重甩在了地上。
“啪”地一声,老堕落种被地面狠狠一拍,顿时发出了一声惨呼。
它一双深陷在青皮里的眼珠子,刚一聚焦在面前的靴子上,立时喘着气求饶道:“别、别杀我!我什么也没干,也不想与你为难,你就放我走吧!”
“你怎么会认识那傻大个?”林三酒一脚踩住了它,上下打量两眼,居然找不到一处她愿意下手抓住的地方——堕落种一身都是层层叠叠的青黑皱皮,伸手去抓,总觉得好像手会立刻陷进去一样恶心:“你见到我们,跑什么?”
“你们进化者见到我们喊打喊杀,我不跑,难道等死吗。”老堕落种嘶嘶啦啦地回了一句,“我可什么也没有对你做,你就要冲我下手了……我们堕落种难道就不配活着吗?”
“少废话。”林三酒有点儿烦躁地打断了它——她忽然想起来,当初最后一次见到朱美的时候,朱美在死之前,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她压下一瞬间泛起的回忆,皱着眉头问道:“那个傻大个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