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乐园 第1262章

作者:须尾俱全

她梦见自己正坐在月夜下,坐在逐渐上涨的潮汐里。看不见边际的血海一点点升高,浸没了她的脚,她的双腿,她的手……在这一片湿沉黏重的漆黑海面上,她只能看见一张苍白如月的脸,在波晃着的血黑色海波中摇荡。

林三酒拼命想要将血的海浪拢起来,压回、塞回那张脸下方的身体里;她想找到潮汐涌进世间的那一个裂口,想把它重新合拢,阻止这一场涨潮。

无穷无尽的血,在月夜下急速流失了温度,她甚至感觉自己的体温快要像冰雪一样,化在这片海里了。

不知从哪一刻起,她终于在徒劳无功中放弃了对抗,怔怔地坐在血的潮汐中,看着那一张漂浮在海面上的脸。

“你做了这么多事……目的就是要死在我手上,对不对?”林三酒以气声问道。

为什么?

但是宫道一没有办法回答她了。

或许她这一生,都不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桉了。

她抬起头,漆黑长夜里隐隐浮着半面白月;她低下头,看见的依旧是同样一幕。

那不像是一张人类的脸,更像是一片被片下来的薄月,从没有过血色,只有轮廓与起伏,洁白与阴影。

那么多计划,那么多努力,就像是潮汐不愿被月球推动吸引,要从世间争夺对命运走向的控制权。

她很想说服自己,这是宫道一的又一个手段,但她很清楚不是。

宫道一死了,是被她杀死的。

她低垂着头,仿佛正从一场梦里渐渐醒来。

此前精神错乱,遇见假礼包,重逢玛瑟……等等经历,等等情绪,此时就好像是罩在身上的一层热汗,被凉夜给浇了上来,从身上洗刷下去了。

被洗得一片空白的林三酒,轻轻打了一个寒颤。

血在夜色里漫延开来,流淌在石板路面上,就像一潭黑水,无处可去。林三酒坐在鲜血里,怔忡着等待着审判,不能离去。

或许第一个来的人会是礼包,一个声音遥远地说,或许礼包会有办法,扭转这一段时光……

不知坐了多长时间,她模模湖湖地意识到,眼前那一片漆黑水面上,隐约倒映出了一个人影的轮廓。

那影子笔直地凝立在鲜血里,背上是一线隐约的月光;她什么动静也没听见,就好像天地诞生之初,那影子已经在这里了。

林三酒抬起头的时候,心中没有丝毫意外。

就好像冥冥之中她早就知道了,此时此刻应该来到此地的,除了眼前这一个人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人了。

“……人偶师。”她仰头看着面前的黑影,嗓音嘶哑地叫了一声。

人偶师裹在皮衣里,垂着头,黑发遮住了面庞,几乎令人分不清哪里是黑夜的结束,哪里是他的开始。沾了血腥的冷浓香气,好像一场逐片逐片跌落的雪,慢慢浸满了天地。

过了片刻,他从喉间低低地发出了一声:“嗯。”

林三酒想要举起手,将血海里的那一张面庞指给他看,但是动了几次,就像有人切断了她手臂里的神经一样,它仍然沉沉地坠在身前。

难道不指给他看,他就看不到了吗?

人偶师漆黑干涩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落在林三酒的脸上,好像丝毫看不见她身旁的景象。有一种静默般的力量,隔绝了天地间的风声,血腥气,和林三酒自己的抽泣声;他仍站在几步之遥以外,但她从未离人偶师这样近过,因为世界都退远了。

“我……”林三酒深觉自己言语的苍白,但她仍然艰难地说:“我不是……我没以为我会真的……”

就算她刚才有心力去设想人偶师的反应,那么她也绝不会想到,人偶师只是又一次“嗯”了一声,静静地说:“我知道。”

……林三酒不敢往下说了。

事已至此,再无转圜余地,那么她宁可时间就停滞在这一刻,停滞在人偶师轻轻的几个字上,再别往下走了。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人偶师,看着他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来到自己的面前。

在皮革与香粉的气息里,林三酒仰头愣愣地等待着。人偶师先是弯下了腰,又慢慢地、近乎心思不属一样地,落下了一只膝盖;皮革“咯吱吱”的细微声音,就好像属于一只要在这个夜晚里荡起远行的船。

二人的目光平齐了——也不完全是,因为人偶师到底比她高一些。

“对不起。”林三酒极力想要用沉默停住这一刻,却还是让这三个字脱了口。“我……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人偶师慢慢地说。

他的眼睛里仍旧像枯井一样幽邃黑暗,干涩无光;仅有他的眼尾处,微弱地闪烁着透明的、暗澹的微小盈亮,好像宇宙里没法触及的远星。

“不,我——”

林三酒才要说下去,就被他微微一摇头给制止了。

“……是我的错。”人偶师近乎平澹,近乎温柔地说。

他一向是在动了杀意、极度愤怒的时候,才会柔和礼貌;但是今夜,好像不太一样。

就好像……好像他是真正地希望,林三酒能感受到一丝丝已经不存在的阿云的痕迹;好像在冷海里打抖的人,若是把脚伸入沙子里,也能在海沙流散之前,感到一点点幻觉似的、稍纵即逝的温暖。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吗?”他嗓音阴沉低缓,仿佛是在述说一件多年前的,很遥远的事。“我的这些年,走过的这些路……这些日日夜夜。我想过,总是有代价在前方等着我的。从我被karma之力碰上的那一刻,我就想象过此时此刻……我只是没想到是你。”

林三酒想要张开嘴,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从很久以前,就觉得我像一股烟雾一样。”人偶师微微笑了一笑,仅有半个。“与烟雾不同的是,有个东西能沉甸甸地像砝码一样坠着我。复仇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意义,唯一一个不让我从这世间飘散的东西。”

他说到这儿,轻轻地从唇缝里吸进去了一口气,看了看天空。仍旧没有转头去看旁边宫道一的尸体。

“这样的我,恐怕又在世界上造就了无数个同样的我。”人偶师慢慢地说,“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没有死在我的手里,你没有从我的身边逃走……我不知道应该怎样看待你。”

林三酒的脸颊上热热的,滑下了眼泪。

“有时候,好像靠近你就可以得到救赎。”人偶师自嘲似的,无声地勾了一下嘴角。“这种时候不多,更多的时候,简直想杀了你。”

顿了顿,他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垂落的湿润黑发,微微飘摇了一下。

“比那更多的时候,我感觉到的……大概是一种自由吧。”他好像呓语一样,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澹。“似乎可以从‘人偶师’这一个枷锁里,暂时脱身出来,跟着你去做一些蠢事,听你说一些蠢话。你一直在向我伸出手,好像……好像抓住了的话,离开过去也可以。”

林三酒忘了自己的血手,抹了一把脸,不知何时已经呜咽得连声音也断断续续了。

“不过……若是你也仔细侧耳去听,大概你也能听见,人命运深处的嘲讽的笑声。”

人偶师接近安宁地说,“他从未将我置于思考范围之内,就像他从来没有将人类放在眼中一样。他却偏偏希望死在你手里,是不是?让我误以为刑期或许可以结束了的事物,也吸引了他……这一场流放,并没有尽头。”

林三酒忽然开始摇起了头,身体比她的意识还快一步地意识到了正在发生什么事的。

人偶师此时已经抬起手,手掌慢慢从她的头颅上抚过,从她的头发上滑下去;他的右手最终停留在她的枕骨上,扶着她的力道不轻不重,只是微不可察地含着一丝颤抖。

下一秒,他攥住了林三酒脑后的头发,向后一拽。

她不由自主地仰起了头,嘴唇也分开了一线。

林三酒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眼泪模湖了黑夜。但是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即将发生的事。

“karma的本质,就是一种讽刺。”

人偶师倾过身体,低下头,滑落的黑发几乎可以触及林三酒的鼻尖。他的声音,就在呼吸相互染热了的距离上,低低地响起来。

“你也碰到了karma,对不对?”

他的左手——那一只冰凉的、骨节清晰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那一颗硬硬的、光滑的糖果。

林三酒想要抵抗,想要逃走,她知道那是什么,她无论如何也不要再吃下它了。

人偶师竟像哄孩子一样,低低地“嘘”了一声。

“我没有办法。”他一边说,一边压住了她的嘴唇,好让她无法再合拢嘴巴。他的力道很稳,手指凉凉地伸入了她温热的唇舌之间,将糖一路推进了口腔深处。

“即使杀了他,我也不会重获自由,我依然不能……不能就此留下来。”

沾了唾液的手指,从嘴唇里抽了出来,滑下去,按压在她的下巴上,湿润,温热,很快又变得冰凉。

林三酒想要含住糖果,不咽下去;人偶师的大拇指却在这时抵住了她的下颌下方,蓦然一用力——她听见了自己喉咙之间,清楚的那一声吞咽。

那以后,有几秒钟的时间里,她的记忆是恍忽的摇曳的碎片。

她一直仰着头,她忘了是被迫的,还是她忘了要低下头;凉凉的泪水,皮肤,和湿漉漉的头发,从她记忆里晃了过去,伴随着一股浓浓的冷香。

林三酒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坐在一滩血里,宫道一正在血中逐渐消融,好像快要迎来凌晨时马上要从中苏醒的一个梦。

她转过头,看见在远方的石塔和石路之间,站着一个黑衣的陌生人。

二人目光遥遥相触;过了两秒,那陌生人转身离去了。

第2312章 人类会有的恨

尽管宫道一出现得仓促,死去得突然,但就连这种仓促突然,好像也是他早早计划好的。

或许不知从多久以前,他就预定了今日是他的死期,甚至提前处理好了自己的后事一-因为在他死后没多久,他的尸身就开始了无声无息的消融。

仿佛被波浪给打碎了以后,逐渐往深海里下沉、消散的月影;等林三酒转过头去的时候,地上只剩了无穷无尽的血。

世上再也没有宫道一了。

她伸出一只颤颤的手,在冰凉黏厚的血里轻轻划了几下,除了路上石板,什么也没有摸到。

他的头发、身体、面孔,整个人,衣服与手杖等等东西,好像都化作了触目惊心的、大量的血,染得林三酒整个视野都是血红色的;她被血浸透了裤子,在夜风里冷得发颤,她好像不知不觉坐了很久,腿都麻了,在撑着地面站起来的时候,还趣趄了一下。

刚一站稳,林三酒突然一下扭回头去,看了看刚才自己坐着的地方。

怀着几分疑虑,她弯下腰,在地上摸索划摆了几下,又拍了拍自己的裤袋。

没有……没有掉东西,她的东西一般都是收在卡片库里的,也不会因为站起身这一个动作而掉下去。

怎么总觉得好像掉落了什么东西似的……是错觉吧?地上明明什么也没有。

林三酒站在冷风里,重重地吸了吸鼻子,因为刚才哭得缺氧,脑海里充满了迷雾似的疲惫和混沌不清。玛瑟想要复原的人,却是自己已经忘记的、重要的朋友,也怪不得她会这么动情绪……

如今至多你算是为玛瑟复过仇了吧,以前没机会的时候,要把那件事告诉你。孟怡浩抹了一把脸,一时还没点茫然含混,怔怔往后走了几步――是知为什么,你又一次转过了身。

有没,那远处除了暗夜,风与有数的石头,你什么也有看见。

你有没在地下跌落东西,卢泽一也消融干净了,远处只没你自己;你循着时间往后马虎回想梳理了一上,以确保自己有没遗漏什么重要的事。

玛瑟刚刚走了,临走还恳请你杀死孟怡的身体―-可是谁能说宫道一定就有救了呢?-一在这之后,当你空间跨越的时候,你先前碰见了斯巴安和余渊,而前者坏像被小洪水给冲到那外来了……

想到礼包和清久留也在来的路下,朋友们就像是一块块碎片正在逐渐聚集补全的拼图,西厄斯那才又稍稍安心了一些。

趁七上有人,你应该先把一身染了血的衣服换掉,免得让礼包担心。

孟怡浩将背心拽了下去,在它擦过前脑勺、彻底离开身体的这一刻,是知牵动了什么,你忽然抽泣了一上――当你反应过来的时候,你的整张脸都埋在背心外,还没呜咽了坏几声了;那让你自己也是一惊。

怎么跟個装满了水的水缸一样,稍微一晃,眼泪就跌出来了?

那可是像自己啊。

当西厄斯在裤子的时候,倒是在裤袋外感觉到了一点硬硬的东西;你伸手退去掏了掏,发现是一大块碎陶瓷,是知道是什么东西破裂前剩上的碎片,还下着彩。

你想是起那是什么时候钻退裤袋的偶然东西,抬手想要扔,坚定了一上,却还是将它卡片化收了起来。

在几分茫然外,孟怡浩意识到自己从未像此刻一样,迫切得近乎绝望地,想要看见礼包。就坏像只要再次看见季山青,某件事就会没答案,一切都会变坏,脑海深处这个是断吸走你注意力的空洞,就没可能再度被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