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你怎么这么滑溜?”瘦男人又是一击失手,颇有点不耐烦起来。“怎么老是能跑这么快?”
“你可以与人形的,但是非人类的东西建立联系,进行交流?”这虽然是一句问话,但清久留心里已经有了八成的把握。“条件是什么,你碰到之后,它们再一个碰一个?击鼓传花一样,被碰到的,就落进你的能力里了?”
瘦男人脸色微微难看起来,抿了抿嘴。
“也不知道该说你脑子快,还是该说你傻。”他笑了笑,一条深沟切向了下巴。“……现在,我更不能放过你了。”
清久留仿佛没听见一样。“刚才我这位朋友的那一大篇解释,如果是说给我听的,则根本没必要,因为我早就知道了。其实是因为你想知道答案吧?在树上吊着的那双脚一碰到他的时候,你就意识到了,原来他并不是一个活人,也是可以被你操纵的对象之一……”
“操纵多难听呢。”瘦男人笑着说,“我与这些东西之间,那都是平等友好的交流。他听了我的话,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因此决定帮助我来攻击你。怎么,你还不相信你的‘朋友’——”
他充满讽刺地看了一眼元向西,双手在空中比了个空气引号,好像觉得他连活人也不是,清久留还要引之为友,实在是很可笑的一件事。“……有独立的思考能力吗?”
清久留瞥了一眼元向西。
那个活鬼立刻点点头,说:“我认为,这位大哥好好地没招惹你,你却要暗中偷袭他,实在是伤天理的事。虽然咱们有交情,可是交情也不能盖过公义去……”
我看你长得像公义,清久留在肚子里暗暗骂了一句。
“你们为什么攻击我呀?”瘦男人状似友好地对元向西问道。
清久留一抬眼睛,元向西却根本不与他对视了,小嘴叭叭干脆利落地说:“因为你是一个神秘人物的身体管家。我们认为,只有消灭了他的身体管家,才能削弱那个神秘人物的实力……”
这不是明明知道为什么要袭击他吗,刚才叭叭主持正义的时候怎么忘了?清久留忍住了一肚子的怒气。元向西很显然是某种进化能力的受害者,迁怒也没用。
瘦男人愣了愣,好像没听懂,还问了一句“身体管家”是哪几个字。
“搞半天,原来是你们搞错了人!”他终于放声大笑起来,拍着手说:“想不到,你们找错了目标,却给我送了人本上门……早知道你可以这么简简单单把答案告诉我,我还用人本费什么劲,也没吸成谁。”
“你怎么知道人本?”清久留问道。
“我就是靠‘非人类人形’挣活路的,我会连这点功课都不做吗?”瘦男人冷笑一声,似乎不把心中疑问解答清楚就难受似的,又向元向西问道:“你们刚才怎么知道,先跑出去的就是人本?”
“非常简单。”元向西一摊手,说:“因为人本现在是受你控制——”
“不不,同盟,同盟而已。”瘦男人看了一眼人本,纠正道。
“对,同盟。”元向西从善如流,“说白了就是很浅显的逻辑推断。在我眼中,两个清久留是同时后退,拉开距离的,所以我不知道谁是本人。那我就要想了,清久留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保证安全肯定不是唯一一个考量,因为它没什么意义,保证不了多少安全。那就只有一个了,为了提醒包括我在内的其他人,‘人本是不会主动拉开距离的’。”
瘦男人眨巴几下眼睛,似乎没明白,又不好意思问。
元向西继续说:“那么,既然清久留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如果他直接离开,我也知道哪个是他了——只不过就要面临我们被分散的风险。既然他没有直接离开,那么也就意味着,他这个动作是为了提醒你,是给你发去的信息……所以当你让人本第一个跑走的时候,我就知道那是人本了。”
瘦男人皱起眉头,又看向了清久留。“那你这边,怎么知道不是他得到了你的提醒,自己走了?”
清久留看着他,满怀同情地说:“我这一个举动,是被你们双方同时看见的,你们双方也都得到了相同的提醒。元向西又不是一个傻子。如果他和人本同时离开,那我还是分辨不出来谁是人本,有什么意义?那么他当然要按兵不动,看看你会不会先让人本离开——换句话说,看看你会不会得到提醒之后,再试图反过头来骗我们。”
瘦男人使劲瞪着空气中某一点,好像还在试图厘清其中逻辑;过了几秒,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的疑惑解决了。”他凉凉地说,“很可惜啊,你选择在一个充满了人形的地方对我下手。”
他这句示威并无必要;因为从刚才起,清久留就察觉到了,周围空气中垂荡下来的人体,正在一个个地缓慢动作起来。
第2267章 头脑无用的困境里
清久留自从进化以来,几乎记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曾这样狼狈过了——流浪汉一般醉倒路边的时候,在他看来并不是狼狈;狼狈和窘迫一样,意味着你对于外界的一种不适应,与自己想要的状态之间的一种被迫偏离。
……他现在可是太不适应,太偏离了。
以往一次次让他脱离困境的优势,此刻全没了用处:他一向能软化坚冰的容貌,此刻出于谨慎,早就用伪装物品遮住了。可就算露出来,又能怎样?
瘦男人别说心软了,他要是不生嫉妒心,都算对不起清久留对他性格的解读——至于其他的,在场不管是人本,还是树上吊着的人形,哪个会在乎谁丑谁美?
就连清久留的头脑,此刻也派不上大用场了。
从树林之中朝他袭来的肢体、腿脚与攻击,简直如同雨点倾注一样密密麻麻,加之一旁见缝插针的瘦男人,跃跃欲试的人本,伺机而动的元向西……这简直好像是一场没有间断、没有终点的折磨,而他承担不起任何一次的行差踏错。
他的头脑,仅仅能够维持着他尽量能躲过攻击——在面对着连自我意识也没有、只知道不断攻击的无数人形,任何计策办法都没了用武之地。
他身上最强的进化能力,无非就是一个【隔瓶取酒】;在场唯一一個可行目标,却只有那个瘦男人。且不说万一对他下手,把枭西厄斯惹来怎么办了——清久留被压在层层人形的攻击之下,甚至根本近不了对方的身。
“踢人后脑勺,你有没有点礼貌?”
哪怕如此艰苦狼狈的时刻,他依然不忘替自己回骂一句;话才一出口,就不得不赶紧再次一弯腰,就地一滚,避开了从身旁另一根树枝上垂下来的双臂。
刚才被接连几次击中的后腰,好像随着这一跌终于断裂开了,他躲过了那双手臂后,竟有一两秒钟再没办法爬起来。
这些人形虽然是挂在树上的,可是挂着的部位却都不一样;有的吊在颈上,有的拦腰挂着,还有的头下脚上……这就意味着,能朝他袭来的攻击也是百花齐放的,无奇不有;甚至还有个人形,身体各处都能一节节地卸开拉长,整个人都涨大加长了好几倍,根本就是追着清久留在打。
“怎么不再试试用特殊物品了呢?”瘦男人好整以暇地笑了一笑,说:“我还想见识见识你身上其他的东西呢。”
清久留知道,特殊物品恐怕对他是无用的——不过他刚才还是试着朝那个瘦男人用了一次【你的眼里没有我】。物品的效用就像名称一样,简单易懂;那瘦男人一开始果然使劲眨了眨眼,眼珠转了几圈,对不上清久留了。
“诶?人呢?”他扭着脑袋说,“怎么忽然消失了……”
清久留微微一怔。下一个念头闪过的时候,仿佛带了火箭般的力量,推着他整个人都跃向了另一边去——几乎是与此同时,那个瘦男人猛然反手一甩,一道道银亮光波就从清久留半秒之前所在的地方波荡泛起,好像开了一朵银白莲花。
“你怎么这么滑不溜手的?”那瘦男人来了气,狠狠啐了一口,“你朝我扔的特殊物品效果,你自己都不信吗?”
“人本。”清久留此刻连一句完整话都很难说出口了,只从喘息中扔出了两个字。
就好像要在雨点之间抓空子一样,他必须要让自己避开林间的每一次攻击,让自己奔逃闪跃的双脚,能踩在雨点与雨点之间的干燥空地上,不管那空隙有多狭窄、消失得又有多快——唯有在那儿,他才能再获一次呼吸的机会。
瘦男人也反应过来了。
“噢,对。”他拿眼角瞥了一眼人本身上的衣服囚笼,“你还没忘呢啊……”
岂止是没忘,清久留一直在计算着、等待着衣服囚笼的恢复时刻。从人本脱离控制开始到现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大概过去七八分钟了;那个瘦男人使特殊物品效果消失的能力,总有个限制时长才对。
“羡慕我吧?这么厉害的能力都在我身上了。”瘦男人笑着说,“人要是运气好,挡都挡不住,一觉起来就多了个逆天能力……”
在他这一句话的功夫里,一个吊在树上的人形就已伸长了一只手臂,抓住附近一根树枝,摇摇晃晃几下,就在清久留行进路线的前方下了一场漫漫扬扬的树叶雨——落下树枝的时候,它们还是轻飘翻转的树叶,等它们落到一半的时候,已经一个个都笔直沉重、尖端朝下,边缘处闪烁着无数渗了死亡的暗光。
清久留急刹车躲避树叶雨的时候,就成了元向西抓住的一个机会。
那一根林三酒完全就多余给他的丝线,像是自有主张似的,身子柔韧地笔直、一点声息也没有地伸进了前方——清久留此时早就已经手忙脚乱、措手不及了,等他意识到那丝线的时候,即使赶紧纵身一跃,却依然晚了一步。
丝线近乎轻柔地切开了他的裤腿,皮肤在刚刚绽裂的时候,甚至没有一点痛感——在清久留的余光里,发现半空中溅开了一片血点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大腿受伤了。
与裤子和皮肤被一起切开的,还有裤子侧面的口袋。
“砰”的一声闷响,刚才在拉着元向西逃离人本时,他顺手塞进了裤袋里的遥控操纵器,就跌落在了地上。
清久留刚才没伤的时候,也只是勉强苦苦支撑罢了;此刻一条腿上被割开了一条长长裂口,落地时再也没法以双脚支撑了——膝盖、脚腕就像是被人推了一把的一叠扑克牌,带着整个人都哗然一下松散摊落到了地上。
早在操纵器落地时,人本登时一下就有了反应;它几大步走到瘦男人身边,甚至把他都吓了一跳,自己伸长脖子,一个套在帽子下的雪白脑袋,对着不远处地上的操纵器一上一下地摇晃。
“那个?”瘦男人立刻就与它交流完毕了似的,眼睛都亮了起来。“那个就是操控你身上物品的关键?”
人本的脑袋依然直直伸着。
“放心,我们约定好的事,我怎么会反悔。”瘦男人笑了一笑,眼睛笔直盯住了地上的操纵器,说:“只要一拿到它,就把你身上的囚笼解开……”
一个树上的人形伸长了腿。那腿迅速变长,好像根本不受皮肤骨骼的限制,一路踏到了地面上;脚尖一勾,它就把操纵器挑了起来,踢向了瘦男人。
清久留只来得及看见操纵器在半空中划了一条弧线。
别说是阻挡了,他现在连站也站不起身。
刚才他一落地,仅仅是挣扎了两下却没爬起来的工夫,就已经有不知几个人形将他牢牢地按在了地上——其中一个头下脚上的人形,生了一头棕色长发,长发横压在他的脖子上,两侧却像活蚯蚓一样,正在不断往土地深处钻,发丝似乎要挤断、切断他的每一根血管和肌肉纤维。
清久留张开了嘴,却没有气流流入胸膛里。一道沉重的力量正压在胸口,好像卡车翻倒下来,把他砸住了似的;咔咔作响的胸骨似乎马上就要折断塌陷进体内了,就算没有颈上长发,也绝不可能往胸腔中送去半点空气。憾凊箼
“我这就给你解开……”
瘦男人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人形们无动于衷,因为它们听不出来瘦男人声音里因得计而喜悦,强捺窃喜的意味。
怎么可能会放人本自由呢,清久留倒在地上,模模糊糊地想。
他拿到操纵器,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那个可以使物品失效的能力撤掉;只有这样,他才能重新通过衣服囚笼掌控人本,真正地“拥有”人本。
……只有现在了。
原来在面临巨大痛苦的时候,他的灵魂就像是一个越狱者,要从躯壳中逃跑时,被砸下来的铁栏杆给压住了一条腿。逃不掉的部分,被痛苦撕扯着,钉牢在了肉身里;另一部分,又好像马上要被风扯断纤维,涣散飘远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似乎失去了一会儿的意识,又好像没有。他不知道自己确实是做了什么事,还是那只是脑海中排演的计划。
他只知道,当他的意识渐渐聚拢,重新收束紧凑,像一道光似的照亮脑海时,他胸口和脖子上的痛苦和压迫都已经消失了。
清久留的视野一时还是花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好不容易才挣扎着翻了个身,四肢撑地慢慢爬了起来——一个轻快的脚步声急急奔向了身边,元向西正一叠连声地问道:“你没事吧?你怎么样,你别急……诶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鬼迷心了似的……”
清久留眨了眨眼。
像素与颜色形成的雪花,一片片地落下、归了位,重新形成了世界。
元向西已经恢复正常了,这一点没什么可奇怪的。因为在不远处,一个戴着帽子、浑身套装的人本,正在紧紧搂着另一个人——不,应该说,另一个人本了。
第2268章 清久留的未雨绸缪
都说事不过三,可是元向西却能被人本给抱住过五回。
但是,倒也不能全怪他。
一开始的几次,元向西被抱住是纯属自找的:他对人本的好奇心按压不住,总想凑近了,拿根小棍戳一戳,或者对人本说几句话,看看它会有什么反应——要知道,大部分时间里,人本都是必须要靠自己双腿赶路的,因此也有一定的行动自由;结果每每是清久留一眼没看见,他就被人本给抱上了。
但是第四次、第五次的时候,却不能说是元向西的错了,因为清久留发现,别看人本身体表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长出几分心思了。
一开始,人本在被限制住的时候,只会呆呆地站着;后来它会在自己的衣服囚笼生效时,趁着最后自由,挣扎着扭头去看二人的双手,好像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造成了自己无法行动。
那时,考虑到元向西一旦被抱住,只要几十秒钟就会遭殃,变成第二个人本,清久留就把操控衣服的道具给了他;结果没有想到,那个人本却留意到了这一点,趁着元向西双手不便——比如做鬼也要吃小吃的时候——把他给一把抱住了。
是的,“那个”人本。
当时那一个抱住元向西的人本,与此刻抱住瘦男人的,已经不是同一个了;因为在元向西遇险五次以后,清久留就有了一个防人本系统。
“这些人形都是会越来越有灵性的呀。”林三酒对此一点都不吃惊,在交流信息时说,“你们是不是没事总跟它说话,带它去做事、看风景,把它当个人看了?”
看来这都成林三酒的经验之谈了;确实是这样,最起码元向西是。
不过,在鬼的提醒下,清久留承认,自己也不能置身事外;他们有一回去看节目时,为了方便,他还给人本买了张票。
林三酒又说,她的人形物品现在都会跟她拌嘴了,神婆尤其可恶,最擅长藏头露尾,话里有话;最近画师又吃了一堆瓷片之后,天赋奇才,能用“啊噢呃”三个音,表示出至少七八种意思。
一有了点“灵性”,她就不舍得再把对方当个物品或怪物看了——可是清久留不一样,他对这种雪白细长、见人就吸的东西,没有半点柔情。
在意识到他们这段时间里,用的都是最初那一个人本之后,他的第一步,就是干脆利落地把它送去季山青那儿,让它被喂给了天敌——此后,他们每制造出一个新的人本,就会用它替换掉上一个,这样一来,跟在身边的每一个人本都永远处于最矇昧、不开化的程度。
另外,清久留还做了一个后备手段。
即使会送人本被喂天敌,他还是觉得不够;后来在有一次逛街的时候,他从一个旧货摊子上看见了一个电视遥控器。
这玩意里头的电路部件用途不广,性能不强,在末日世界里,仅仅是比垃圾强一线的东西,问它的人还不如问摊位上旧茶壶的人多;那老头见他真的掏钱要买时,甚至还怔了一怔。
收起了遥控器之后,清久留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旁边眼睁睁(虽然没有眼睛)看见了这一幕的人本给替换掉了。那个好像是人本No.3吧?现在大概已经成了某个雕像的腹中之食了——如果雕像真的是会“吃掉”人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