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理论上,林三酒的办法或许可行,但是现实却很快就给众人泼了一盆冷水。在深深浅浅的黑暗里画出裂洞,这倒是不难,画师很快就画好了;但是众人等了一会儿,卡片上透出了白光的裂洞画面,却始终没有出现在不远处的黑渊次空间里。
“你也没办法选择,让画出来的东西出现在哪个次空间里,对吧。”清久留很快就看出了问题症结所在,轻声问道。
林三酒使劲抹了一把眼睛,以鼻音“嗯”了一声。
“【真相之蜡】就快要烧完了。”毛斯沉吟着说,“让我试试吧。我以前抓到过一种动物,最喜欢在空间上打洞,叫‘南归雁’……我操控着它,把它逼进去试试。只要在保护罩被销蚀完毕之前,打出一个洞来,就算大功告成,对不对?”
“你有南归雁?”林三酒这一下可以说是惊喜过望,甚至都有点结巴了:“那、那大巫女……快,保护……”
“你支使谁呢。”大巫女斜了她一眼,走了近来。“多亏你走到哪儿就要把朋友交到哪儿,才撞上了一个毛斯。”
林三酒小声笑了一笑,赶紧催促毛斯:“好了吗?南归雁放进去了吗?”
毛斯艺高人胆大,双脚踩在油漆记号上,几乎都快越过去了;林三酒赶紧拽着他的衣角,看着他慢慢向油漆记号后方推过去了那一只无形无色,完全透明的南归雁——或者说,在她眼里根本就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它很害怕这个环境。”毛斯头也不回地报告道,声音都喜悦了几分:“所以在拼命地撞击着次空间……看起来,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把它撞裂了!”
太好了,林三酒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至少算是救下余渊的第一步……
林三酒一边想,一边不经意地往旁边扫了一眼,这才发现,原来凤欢颜不知何时也悄悄从船上下来了,站得远远的,正小心地看着众人在做一件她肯定看不懂的事。在船上的时候,她已经得知了母亲的死讯,自那以后,凤欢颜的眼眶总是红红的……
但是此刻的凤欢颜,脸上神色却不是悲伤无措了。
她一直遥遥盯着毛斯,满面陌生和茫然,好像从来没见过他似的。
怎么了?没有人把毛斯介绍给她认识吗?
毛斯都已经上船这么久了……
林三酒顿了顿。
她转过头,看着面前男人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抓着的衣角。
等等,毛斯是……是谁来着?
第2203章 那是什么东西
害怕得近乎疯狂的南归雁,一下又一下沉重的撞击,顺着毛斯的身体和衣服,传达到了林三酒的手上;她什么也看不见,可是连她也能感觉出来,次空间里裂开洞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怎么回事?
林三酒甩了甩头,感觉头脑里总算是又清楚起来了。
与清久留、人偶师之类的朋友比起来,确实,她与毛斯相识的时间还不长;他虽然上船已经好几天了,可是如果没人想起把一个普通人介绍给进化者认识的话,想想好像也是正常的。
尽管相识不久,毛斯却已经帮了他们很大的忙;要不是在车站大厅里机缘巧合跟他搭上了话,林三酒和余渊恐怕识不破凤晌午的伪装,也就无法一路跟着她找到地下农场去了。
只不过潜伏农场的期间,他一直跟着大巫女等在船上,直到众人停船下来拿【单向通道】时,他才跟着下了船,所以一时之间,还真叫林三酒差点忘了他的存在——就好像她在驾驶舱里时,一时没想起来元向西,结果被那个活鬼给吓了一跳。
“打开了!”毛斯突然叫了一声,欣喜之意才刚刚冒了个头,却紧接着吃了一惊。“怎么回事——所有的力场乱流都在朝裂洞里涌过去——”
“你千万别被吸进去了!”林三酒心中一紧,赶快牢牢拉住了他,探头朝【单向通道】里扫了一眼。“当初我们在【荤食天地】里时,就见识过一次这样的维度裂缝,甚至可以把楼房、山头都抹平,吸进裂缝里去!”
刚才那一片深深浅浅、缓缓翻滚的黑渊,此时变成了急流一样的黑河;尽管次空间里没有光,外界的光投进去,却也让人看清楚了那一道道被高速吸去同一方向的无数暗流。
“你们两个快退回来。”同样经历过维度裂缝的清久留,见状赶紧叫了一声。
“我现在还不能收回南归雁,得靠它感觉一下……下一层空间似乎也是生物不能存在的地方。”毛斯也晓得厉害,示意林三酒先从【单向通道】的油漆记号前退开,自己脚下却还没有动。“没有光线透出来,对不对?一般没有光线的地方,也是不宜生物存活的地方。”
林三酒心里一沉。她虽然脚下退远了些,目光却一直紧紧盯在急速流过的无数暗流上;此时听了这话,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在期盼着能看见余渊被吸走,还是期盼着看不见余渊的存在才好。
“我什么都没看见。”大巫女摇了摇头,说:“那团草,闹钟,你扔进去的道具……简直像是融化了一样。”
人偶师的脸上一丝神色也没有,好像冰块雕出来的一样。“我也是。”
“会不会是还在深处,还没出现?”皮娜这一句明显是安慰人的话才一出口,立在【单向通道】前的【真相之蜡】,恰好就在这个时候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骨肉都融散了、化成一滩的蜡里,再也亮不起光了。
随着蜡烛光一消失,天地之间的黑河也顿时泯没了,就像有人啪地一下关上了窗。
长风,灰海,乌沉沉的天,礁岩与野草地……重新完整了,就像从未被打扰过一样。
“这下可好,就算余渊还在里面,我们也看不见了。”元向西苦笑了一声。
毛斯却仍然站在油漆记号上,回头看了一眼众人的时候,神色十分严肃。
“蜡烛光虽然没了,这件事却还没完。”他沉声说,“南归雁这种生物的习性,你们了解吗?”
林三酒点了点头,说:“我听说过一次,可能有记得不清楚的部分……无论它被放在哪个空间里,它都会拼命在空间上钻洞,寻找一条回家的路,是不是?”
“没错。”毛斯说着甩了甩手,没忍住一咧嘴,好像吃痛了似的,说:“我们这个空间不是它的老家,次空间自然也不是。按理说,它在钻开一个洞之后,应该穿过那个洞,继续前往下一层空间才对……我正是想要借用它的这个习性,去感知下一层空间环境的。”
“然后呢?”连元向西都紧张了起来。
凤欢颜仍是一脸又茫然、又迷惑的神色,目光在元向西和毛斯之间扫来扫去;她一会儿眯眼看看林三酒、元向西或皮娜,好像要从他们脸上找什么东西似的,一会儿又愣愣盯着毛斯,仿佛毛斯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远远超出她词汇量的天书。
林三酒在心里记下了一笔“要介绍二人认识”,随即注意力就被毛斯给引了过去。
“刚才它正要穿过那个洞,继续往下一层空间里去的时候,却好像突然受了惊似的,没有我的命令,自己就迅速游回来了,一头钻回了我们所处的这个空间里。”毛斯举起一只酒袋模样的小皮囊,说:“别担心,我已经重新把南归雁装起来了,不会在这个空间里乱来的。但是让我迟疑的是……”
“下一层空间里究竟是什么情况,才会让南归雁主动往不是家的方向退走?”清久留接上了他的话。
“对。”毛斯点了点头。
不知是怒火还是急躁,令林三酒简直想要笑了。
“你是说,我们好不容易才把那一个生物不能存活的次空间给打了个洞,可能让余渊掉进去了。”她感觉自己浑身皮肤都在隐隐发热,恨不得叫起来才好,“但是下一层空间却更危险?”
“现在也不能肯定……”毛斯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刚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却猛然神色一震——他急急地朝【单向通道】所在方向一转身,扬声喝问道;“你们感觉到了吗?”
“感觉到什么?”皮娜茫然地说。
“有东西进去了!”毛斯说,“从打破的裂洞里,有东西钻进刚才那个次空间里去了。”
没有人问他“你怎么知道的”,大概是到了现在,人人都知道毛斯的战力虽然不算顶高,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小手段却是无穷无尽的,他能隔空感知到另一个次空间的状况,实在不奇怪。
“能主动钻进去的,应该是生物吧?”元向西一怔,向他问道:“既然那生物进入了一个生物不能存活的空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林三酒只觉自己眼一花,在天地间蓦然看见了一瞬间的重影——看见重影的显然不只有她,因为元向西才说了一半的话就断了,变成了:“怎么回事?”
“那是……”皮娜低低地叫了一声,“是【单向通道】吧?”
刚才还丝毫让人察觉不出来的【单向通道】,此刻它所形成的那一部分环境,正在猛然震颤——就好像有人从天地景物中剪开了一块后,迅速把画布位置挪来移去似的,一部分天空、礁岩和海面不断地歪斜开来,露出了背后一模一样的现实景物,形成了众人眼中的重影。
“怎么回事?”清久留向毛斯扬声问道,“为什么【单向通道】在不断摇晃?”
“……那个东西正在冲击着它。”毛斯眯着眼睛,盯着眼前不断摇晃的重影,说:“那东西从下一层空间里,钻进了次空间,又从那个次空间里,找到了【单向通道】,想要进入我们的空间里……就像一个不会钻洞,只能伺机而动的南归雁一样。”
那她只要把【单向通道】收起来就行了吧?
林三酒念头才转到这儿,毛斯却已经一步迈过了油漆记号,头也不回地喊道:“别担心,我替你们抓住它!”
“等等——”
毛斯一扬手,手臂已经长长地伸向了前方;那一刻,林三酒急得简直心脏都快扑出来了,正要冲上去将他拉回来,却被大巫女一把按住了肩膀。
“没关系。”清久留低声说,“那生物堵在了【单向通道】另一头,他不会跌进次空间里去了,毛斯判断得很对。”
“他似乎抓住什么东西了。”一直没出声的人偶师,忽然嗓音凉凉地提醒了一句。
在林三酒抬起头的那一刻,她其实什么也没“看见”。
视野里仍然是不断重影的天地,以及毛斯的背影;但是黑泽忌教给她的那一个感知方法,却让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正在冲撞挤压着【单向通道】那一个小小的出入口,几乎快要把空间维度都压弯了——而且,那好像还是它的一点点。
在千头万绪接踵而来的片刻里,她压根不知道凤欢颜是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边的。
那孩子胆子不大,平时更是不敢往大巫女和人偶师在的地方去,此刻却静静站在众人旁边,伸手点了一点林三酒的肩膀。
“什么?”林三酒匆匆一回头,注意力就又转开了。
“……前面,你看前面。”凤欢颜带着木然的表情,轻轻叫了一句,“姐姐。”
林三酒忽然顿住了,慢慢地朝她扭过了头。
“姐姐,是我,让我过来。”凤欢颜面无表情地说,“你让它抓住我的那个……是什么东西?”
第2204章 小手段
……礼包?
是、是礼包?真是他?
凤欢颜话音落下后那一段仿佛极漫长的时间里,林三酒明知道自己应该有所反应,有所行动,不该呆呆立在原处才对;然而好像周遭环境里的一切都漂浮着退远了,只剩她自己,和她又想相信、又想退怯的欣喜与害怕。
即使知道看不见礼包,林三酒的第一反应还是下意识地转过头,目光扫上了前方天地间不断震颤着的重影。
她不能完全理解礼包如今的存在形式,可是不论他变成了什么形式、什么模样,林三酒只是想要再次看见他,再次将他迎进自己的怀抱里。
只不过此刻落入眼里的,自然不是记忆中的那一个季山青了。
那一大片像画布似的景物,反复震荡扭曲着,甚至渐渐产生了一个弯曲面,从现实里硬生生地拉开了一线漆黑缝隙,好像快要压不住底下的庞然大物了。
林三酒刚才以为那只是有什么东西要冲撞着挤出来,可是如今再仔细一看,她却意识到了:毛斯虚空张开、又紧紧握住的手,看起来似乎什么也没抓住,可却在一点点往后拽,就好像捞到了一网鱼的渔夫,正在咬牙慢慢将网拉上来似的。
她猛地眨了眨眼。
……毛斯是什么东西?
刚才礼包是借凤欢颜之口,问了这么一句话的吧?
“姐——”
凤欢颜又张开了嘴,大概是她刚才怔忪痴然、没有反应的那短短片刻,令礼包着急了,这次凤欢颜的声音都提高了点;林三酒终于从那一种神魂恍惚中激灵一下醒了过来,一只手闪电般地袭了上去,一把就按住了她的嘴。
“……诶唔。”凤欢颜依然尽忠职守地在她手掌下把音发完了。
“嘘。”林三酒做了个口型,示意礼包不要再出声了——她的动作是冲着凤欢颜做的,也不知道礼包能不能感知到,但是在提心吊胆地松开了手之后,凤欢颜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处,总算没有再叫一声“姐姐”。
林三酒迅速扫了一眼毛斯的背影。
……没有,她和余渊在车站大厅里根本没有遇见一个名叫毛斯的人,更不是靠他帮助才跟上凤晌午的。
尽管这个意识清清楚楚、冰冰凉凉地压在脑海里,同时却还有另一个执着的念头,在拼命地提醒她,不对,毛斯确实是她认识的朋友,他们的相识经历、共同回忆,好像就在意识的水面下浮着,只要一伸手就能捞起来——再说,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也能作证,毛斯是个人,是她的朋友;否则的话,怎么会连人偶师和大巫女都辨别不出,他其实竟不是个人?
林三酒站在两个念头的拉扯中,使劲闭了闭眼睛。
不,她在下飞船之前……没有见过毛斯这个人。
这并不是说,她脑海中没有毛斯行走在Exodus里的景象,没有他与自己一行人一起吃饭喝酒的画面;但正是这些感觉再真实熟悉不过的记忆,反而令林三酒意识到,毛斯是在他们下船后才忽然出现的人物。
因为她不记得自己以前有过这些记忆。
假如换作世界上任何一个另外的人,恐怕都很难区分“记忆”和“关于记忆的记忆”这二者的区别;可林三酒对于亲人与朋友,存在着近乎病态的渴望和执着——和每一个朋友相处的每一段时光,都是将她暂时从无尽黑海里短暂打捞起来的暗月光和浮木舟,她细数过无数次,再熟悉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