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林三酒站在门边,示意了一下,看着那一个假装成余渊的人走近了门口,也抬步进了大厅。
他当然不可能是真正的余渊。乍想之下,好像余渊也有可能是被他们动了手脚,忘记了数据体那一段经历;可是一个真正的余渊,在面对林三酒的时候,若是听见了什么不知道的东西,他只会自然而然地问出来。
一个既不知道数据体是什么东西,又警惕着不敢把不知之事问出口的“余渊”,当然不是真正的余渊。
“小酒?”
“余渊”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察觉到了她短短一瞬间的分神,叫了一声。
这两个字一入耳,林三酒几乎感觉自己的神经都恨不得拧绞起来、挤成一团,想要再把这两个字推出耳朵一样。她强忍住了难受,勉强笑了一笑,也踏出了门。
“我发誓不会再对你们动手。”凤晌午说,“希望你——”
林三酒打断了她:“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一下。”
“请说,请说。”
“你们两个,听说过‘300路’吗?”
两张熟悉的面孔就像画布一样,果然展现出了一片茫然和疑惑;在下一秒,“画布”就开始迅速变形了,拉扯着他们脸上的茫然,重新调整着、缩展过,让同一个神色重新坐落在了一张完全不同的面孔上。
两个林三酒此前从没见过的陌生男人,一个穿着女人的衣服,一个打扮得与余渊相似,穿女人衣服的皮肉粗糙,另一个则圆头圆脑,好像一根成了精的棒棒糖。他们此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露出了原貌,都还在愣愣盯着林三酒。
林三酒慢慢地笑了。
果然……既然他们能捏造出一个假余渊,那么他们当然也能捏造出一个假的凤晌午。毕竟如果凤晌午是假死的话,那么自己卡片库里的尸体是谁?有的时候,砍掉枝枝蔓蔓的复杂可能性,留下来的、最直接的猜测,才最接近真相。
“什么三百——”
刚才还是凤晌午的男人一张口,就突然意识到自己口中传出的不再是一个女人嗓音了;他面色骤变,急急朝旁边的男人投去了一眼。后者也正好朝他看了过来,二人目光一碰,都不约而同叫了起来:“你的脸——”ganqing五.林三酒赏给他们的时间,到此戛然而止。
在二人刚刚露出了一点点即将朝她转来目光的迹象时,甚至在他们的颈部肌肉还没来得及收缩之前,林三酒的那一条钢鞭就已经抽裂了空气,从半空中划出了一个半圆,抽向了“余渊”的后背。
圆弧无声无息地陷入了他的后背里,顺滑轻易,仿佛触及了一块软颤颤的嫩豆腐,衣料、皮肤、血液和肌肉一起化作碎末飞溅在了空气里;“余渊”的痛觉神经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收到信号时,那条钢鞭已经贴着血肉中一节红红白白的脊椎骨抬了起来。
“凤晌午”此时才刚刚瞪圆了眼睛,意识到了此时正在发生什么事。
但他的任何反应,在林三酒的战斗本能之下,都缓慢迟钝得好像一个老人;钢鞭“呼”地一声划过了“余渊”的头顶,高高地向“凤晌午”切了下去。
直到这个时候,“余渊”在痛苦中的惨嚎声才终于响了起来——他的叫声一起,“凤晌午”的一个肩膀头就干脆利落地与肩膀分了家:皮肉连一丝抵挡也没能生起,肩骨在一声裹着血的、湿润的断裂响里裂成两半,右臂登时长了一截似的,软软地垂晃在身边,抬不起来了。
当他们接连倒地后,林三酒四下看了看。
哪怕是闹出了这么大动静,也没有人推开门出来看看是出了什么事;不知道是因为隔音好,其他人还不知情,还是这二人从暴露的那一刻已经成了弃子。
“闭嘴。”她平静地收起鞭子,浸染了一层湿滑浓血的鞭子,卷成一圈,被她一攥,就发出了“咕叽”的一声。“谁再叫,谁就永远也叫不出来了。”
她声音不大,可是在二人撕心裂肺的嘶叫声里,显然也清清楚楚地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里,因为下一秒,二人都艰难地将痛叫给压得小了,按了回去,在与痛苦的对抗里颤颤哼哼,气息不稳。
“你们不是猪嘛。”林三酒好整以暇地说。“你们是谁?猪的助手吗?”
“凤晌午”此时跪在地上,一张脸上仿佛挂了瀑布,尽是汗光、眼泪、口鼻里流下的水,嘴唇不住颤抖着,使劲点了点头。
“所以,什么副本啊,什么故事安排啊,果然都是假的吧。”
“凤晌午”又勉强点了点头。
“你、你是进化者,果然好狠啊。”假余渊此刻趴在地上,居然还能挤出断断续续的一句话来,尽管每个字似乎都会叫他的痛苦加深一分。“我、我没有要害你……我们只是想让你走……你就下此毒手……”
林三酒都快要笑起来了。“合着你是受害者了?”她摇摇头,仍有几分不敢置信,“你们私下里不断设陷阱,对我和我的朋友下手就行,可我动了手就是毒手?”
“这、这是我们的地方,是你先来我们地方的……”假余渊有几分慌了神,似乎也害怕她真的动怒。
“凤晌午”没被抽断后背肌肉,却比他要软多了,赶忙怒骂了他一句“闭嘴”,随即才匆匆说道:“您别生气!这都是一场误会……真的,我们也是真的没有害您的心思,只想把您送走……”
“你们叫什么名字?”林三酒冷冷地问道。“名字,不是编号。”
“我叫王强。”“凤晌午”急忙说,“他叫蒙克。”
在逐渐蔓延开的血泊里,蒙克喘息着说:“我们……是甲分部和丁分部的。”
“我需要问你们的话可太多了。”林三酒扫了他们一眼,说:“我有的是办法给你们止血治伤,但我肯不肯出手治疗,全看你们回答得怎么样。听懂了么?”
二人都是一顿点头应和。
林三酒看了看他们乖觉的样子,几乎能想象到平日里当他们面对农场普通人时的样子;她实在忍不住,哼了一声说:“在我问话之前,莪倒是想先告诉你们一个消息。你们知道里恩吧?”
她简单几句就将里恩身上的事说了——她原本想着,就算二人不全信,哪怕能动摇一点点他们对于猪的信仰也行;可林三酒万万没料到,在她说完之后,王强却只是茫茫然地张开了嘴。
“我听说了……里恩运气不好,正好赶上一位猪先生要用他。”
“人各有命。”蒙克说,“谁让他没碰上好时候?这都是比较罕见的情况,平时猪先生也不稀罕要我们的身体。等我们蜕变成猪的时候,不会有这样的事。”
第2187章 你们
为什么要把里恩的事告诉他们?
林三酒很清楚自己为什么多花了那宝贵的一两分钟。
他们被一个承诺,一个幻想驱动着,迫不及待地要丢掉自己身而为人的本质;里恩的前车之鉴,或许能够成为一個警示,或许能够拯救他们——不是拯救此时正趴在地上的两具肉体,他们俩能不能活,她还没有考虑过;但究竟是拯救什么,林三酒一时也说不好。
再说,她此刻也没有时间多想了。
“求求你。”就在几分钟前,王强尽管满面是泪,仍然在不断地说:“我还能坚持住,还能带你出农场,求求你现在走吧……”
“只要你能离开,这里的一切我们都可以当作没发生过。”蒙克好像开出了一个什么了不得的条件一样。
“我是一个普通人,我带你出去,你还怕吗?”王强急迫地说,“何必非要为了一个跟你无关的地方留下来惹麻烦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憾綪箼他们语气里的某种东西焦灼真实,令林三酒不由一怔。“难道你们刚才真的只是打算让我离开?不是为了将我引去陷阱里?”
“当然不是了。”王强马上答道,“不然为什么要找个人假装出你朋友的样子呢?有陷阱的话,他不也完了吗?所以不是为了要陷害你,真的就是为了让你走呀。”
这话确实说得通……林三酒垂下眼皮,从他们身上扫过了一圈。
“我不会走的。”她低声说。
王强面色一变。“就算没了一个朋友,以后再交不就行了吗?”他又急又气,几乎连疼痛害怕都要忘了似的,大声说:“你为什么这样固执?”
“废话少说,带我去找那些猪。”林三酒冷冷地说。
蒙克的双唇突然开始颤抖起来,脸色几乎比墙壁还白;他一眼也不看林三酒,就好像刚才自己后背被鞭子抽裂了的可怕,在另一种刚刚笼下的巨大恐怖面前不值一提——他竟然撑起了血淋淋的身体,四肢并用,仓皇地想要往外爬,一边爬,一边喃喃地叫道:“不,不,我完成工作了,我很好的,这不关我事……”
在王强一愣、朝他转过头去的时候,林三酒已经全明白了。
蒙克的反应比王强要快一步——他先一步预料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然而可惜的是,这无济于事。
当林三酒心念一动,感觉大厅里忽然似乎变得稍稍拥挤了一些时,她每一寸肌肉都骤然苏醒爆发了。
明明大厅里看起来依然和刚才一样空空荡荡,一瞥之下,视线不受阻碍地就划过了大半空间;然而不知怎么,她却难受得像是突然被人装进了一个狭窄的透明盒子里一样。连疑惑的念头都还没来得及浮起,林三酒已经在脑中高声鸣叫的警示声催促下,子弹一样激射而出,扑向了来时的电梯口。
黑泽忌曾经教给她的空间感知,几乎是她在下意识里展开的:那一瞬间,她脚步击破的风,无形的、打向四周的空气震荡波,地砖隐隐的震颤,另两人压在这一空间上的“印痕”……以及天花板下方,清清楚楚地多出来的那一层“存在感”。
一张肉眼看去无形无色,根本不存在于视野里,好像只存在于另一个维度上的……“存在感”。
是薄膜吗?还是一张大网?
当林三酒全力以赴奔跑起来时,她的速度甚至已经到达了一种令人难以理解、难以想象的地步,连虚影都很难被捕捉到——而那张“薄膜”一般从天花板上逐渐蔓延、当头笼下的东西,尽管扩张速度也很快,但是它还没有触及林三酒,她就一脚踹断了电梯门,纵身跳进了门内黑幽幽的电梯井里。
就在这个时候,大厅里忽然一静。
那两个猪助手的痛哼声,自言自语,质问,求救,仓促爬行的窸窣声……就像被人干净利落地切断了一样,陷入了死寂里。
那一层看不见的“薄膜”,轻轻笼住了电梯口,将它封住了,把大厅包在了另一面里。在林三酒的感知中,它就像是一层拿不准主意的光幕,颤颤巍巍,起伏波荡,轻柔脆弱得好像一碰就会散开。
过了半晌,“薄膜”终于渐渐地抬起了脚。这一次它不着急了,慢慢地沿着电梯口往上爬,缩回了墙壁上,一点点重新渗回了天花板里,终于从林三酒的感知中彻底消失不见了。
“那什么玩意?”意老师这才敢骂出声来,“一般进化者怎么可能躲得过去?”
如果不是黑泽忌教的办法,林三酒也绝想不到要提防空无一物的空气——她几乎可以肯定,她不仅看不见那层“薄膜”,恐怕摸也不摸到它;它就好像是存在于另一个维度里的东西,只含糊地在这一个世界里投下了影子。
林三酒紧紧抓着电梯井里的吊索,一脚在井壁上一踢,荡回了电梯口。她攀着地面,小心翼翼地重新爬回了大厅里,远远地,往蒙克与王强所在之处扫了一眼。
……她已经看不见那两个人了。
大厅里依旧空空荡荡,空气沁凉,只是隐隐的淡香里混杂上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好像是一块生肉,放得腐坏了,又上火烤成了焦炭。
在原本那二人所在的地方,林三酒只能看见地上糊着一大片褐黑粘稠的物质。她不敢贸然走入大厅里,只是远远看着,总觉得那一大片粘稠黑污的最边缘处,好像有一小块残留的,不成形的橡胶鞋底。
蒙克的恐惧,果然是有道理的。
他们的任务就是要把林三酒骗出农场去,如今他们暴露了,林三酒不仅不会再离开,他们反而会把农场进一步置于更大的风险里——那还留着他们干什么呢?
既然林三酒已经摆明车马要找农场的麻烦了,那么趁三人说话的时候一起将他们一网打尽,岂不干净利落?
这也就是说……林三酒的一举一动,原来都正处于监视之下。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她进入总部吗?现在想想,她才进入大厅没多久,就出来了两个早有准备的猪助手;难道说,那些猪早就知道她要来总部了?
“原来找到凤欢颜这一件事,是个鱼饵,就是为了诱你来。”意老师喃喃地说,“奇怪了,它们不是应该以为你死了才对吗?知道你没死的里恩,如今也死了啊?还有,它们是从哪里监视的?我没有看见摄像头啊?”
林三酒站在电梯口前,静静地等了一阵。
大厅里寂静空荡,不管那层“薄膜”是什么,似乎都没有要卷土重来的意思了。威力那么强大的东西,限制肯定也很大,说不定无法连续使用……但是,或许这正是猪们要让她产生的误解,要让她放松警惕,自己走进大厅——也就是“薄膜”覆盖的区域里去。
“滚出来!”
林三酒乍然一声暴喝,如炸雷一样震颤着大厅,震出了一波一波的回响。
“我知道你们在盯着我呢。”她高声怒喝道,“现在马上给我滚出来!”
大厅里依然没有任何回音。无论怎么看,她也看不见摄像头的痕迹。
林三酒站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想了想,实在忍不住,低头笑了一声。
“我做进化者越久,越不愿意随便动用武力,因为我知道,我如今动起手的后果很可能是无法逆转的灾难。”她的声气平缓了不少,就像是在跟一个看不见的人聊天。“所以即使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我了,还动了我的朋友,做了这么多叫我觉得恶心的事……我也仍然在控制着自己,想要尽可能干净地达成我的目标。
“但是现在,莪看没有这个必要了。”
最后一句话说完,林三酒扬手一甩。
裹挟着她压抑已久的怒意,【龙卷风鞭子】也打出了破坏力惊人的一道龙卷风,铺天盖地地向远处的落地玻璃墙冲击而去,一瞬间就将整个大厅都包裹在了灰暗里。大厅的一半,都纷纷应声而碎,玻璃、墙砖、地板化作齑粉,成了半空中咆哮的无数细碎注脚。
“等一等!”
终于有一个叫声从龙卷风深处里响了起来:“别破坏我们的地方——我可以跟你好好说!”
林三酒死死地压下了想要继续将地下农场连根拔起的冲动。
“你、你是什么时候叫人来的?我们把事实真相告诉你们的话,你们保证都走吗?”
“你们”?
第2188章 有了伙伴的林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