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在一分钟以后,她不必再粗着嗓子说话了,面容也恢复了,然而木舍内的猪与人,谁都没有意识到,眼前的人已经从男人变成了一个女人。
“当你叫人扭我来处罚所的时候,还真叫我紧张了一下。”林三酒抱着胳膊,打量着面前的猪,说:“不过,幸好你那时因为贪婪,已经将我的【能力打磨剂】给夺走了,死死攥着不肯松手,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我现在也不知道,他们是没发现我的性别,还是觉得这一点不值一提。”
猪半张着嘴,从毛扎扎的鼻孔和唇边,还能看见莹亮湿润的反光。
“你、你真不是一个男人?”它踉跄退了两步,声音尖锐了几分:“你别过来!我警告你……我还可以再发动一次【逻辑学】……我已经知道你是个女人了,别、别过来!”
林三酒看了看它的裤袋。“那你发动啊。”她鼓励地说,“我一直很好奇,【逻辑学】和你们的裤兜都是怎么一回事。来,我不拦着你,你发动一个我看看。”
猪反而僵立在了原地,蹄子垂在身边,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你怎么……”它喃喃地说,“你怎么好像知道我们的事?”
林三酒没有作答。她蓦然一扬手,再往下一甩的时候,一条坠着利刃的钢鞭扑下来,狠狠撕咬下了一块水泥地面——碎水泥登时飞溅起来,钢鞭打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条半指深的长长沟渠。
猪看了看她手中的鞭子,又回头看了看被撕挠出一条鞭痕的地面。鞭痕就在门口,像弯月一样。
哪怕它转头就跑,也跑不过林三酒手中的钢鞭。
当这个明悟落进猪的脑海里时,连她都能看出来,猪脸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条毛发,都忽然换了一套似的;模样没变,却又好像变了。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猪又佩服,又热情,又温顺地笑了起来,说:“原来是这么厉害的一位人物!我这人没别的,最识时务。您不必担心我有二心了,您这样的身手和能力,我敢有二心?您说吧,您有什么需要知道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前后态度切换得倒是真快。”林三酒语气平淡地说。
猪配合极了。“我是个堕落种,天性就是又下贱又软弱,在您这样厉害的人面前,我就是给您舔鞋泥也是心甘情愿的,生不出来一点儿不高兴。我就是这样,我也没办法,您看着我这么个不上台面的东西,能用上我您就尽管用,用不上我,您就可怜可怜我,让我多喘几口气吧。”
“举起你的蹄子。”林三酒看着它,命令道:“但凡它们往裤子上垂下去一点点,我就会把你的胳膊从肩膀关节上连根卸掉。”
它慌忙将两只灰白发硬的蹄子高举过了头上。
“我的东西呢?在你裤兜里吗?”林三酒说着,看了看它扁平空瘪的裤兜。
“哪能呢。”猪赶忙笑了一声,“里头都是空的,不信您来搜。我把您的东西放在办公室里了。”
林三酒点了点头。“我的同伴呢?”
猪眨了眨眼,好像早就想到她会有此一问。
“说出来您别不信,我是真的不清楚具体细节。是有人向我们报告,农场里出现了一个身份可疑的人之后,我的另一个同事——哦,是的,也是一头猪型堕落种——就循着他的痕迹去拦截抓捕了。我在见着您之前,听同事说他们那边很顺利就找到了人……但是后来他被送到了什么地方,怎么处理了,这我还没来得及知道呢。”
大概是看林三酒神色越来越不善,猪急忙又补充道:“但是您别急,您若是想知道他的下落,我为您问一问同事就知道了。如果您用得上我这么一个贱种,我还可以为您带路去找他……有我在您身边,您行动就方便得多了,是不是?”
“你要把我领去其他猪那儿?”林三酒看了看它,“让它们准备好了,我再去自投罗网?”
“不不不,那哪能呢!”别看都是猪型堕落种,紫短裤的性格与此前解除过的几头猪又都不大一样。“它们哪有能比得过您的,让我放弃您这样一个强者,却去跟和我差不多的家伙联手,那不是脑子有病吗?
“我可以带您去我的去办公室,在那儿我会打内部电话给其他同事,您自己也能听见是怎么一回事,这不就放心多了吗?再说,您的东西也在那儿呢,正好顺便都拿上了……”
林三酒瞥了它一眼。
紫短裤说的话,或许是真的——它也许真的不知道余渊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对于这一头猪,她却是没有半分信任的。
那一套自轻自侮、自甘低贱的话,由猪型堕落种说来,真是要多少有多少,半分钱也不要;可是林三酒没忘记,这是一个想方设法地要与世隔绝、阻挡进化者的地下农场。
目前为止,除了门口的“昆虫”,和那一个不知道为什么紫短裤现在又用不出来的【逻辑学】之外,她还没看见任何一个应对进化者的反制手段。
但是,她没有让这番思考从面上流露出来半点。
“行。”林三酒点了点头,“你就领我去办公室吧。你记住了,你有什么小动作,我的鞭子就可以直接击碎你的头骨,把你的脑子掏出来。”
“您放心,我就在前头领路,什么也不干!”紫短裤的猪如获大赦,赶紧小心地打开门,将林三酒引出了牢房——她为了保险起见,还先对猪用了一次【糟糕!钱包不见了】,这样一来,任它再多物品,也没了用武之地。
这片建筑物方正简陋,远比外面看着要大,似乎是仓促之间匆匆完工的,电线都还露在走廊墙上。除了一人一猪之外,走了几分钟,林三酒也没有看见任何人影,听见任何动静。
“我们这儿电不多。”猪赔着笑脸说,打开了下一条走廊墙壁上的灯光开关。“所以为了节省电力,平时没人在时,灯必须都关上……”
林三酒看着一盏盏白光灯接连从空荡荡的走廊里亮起,什么也没说。
“您有所不知,虽然我们是堕落种,但建农场却没安坏心。我们需要普通人伺候,种地,供养我们,普通人需要一个安身之所,我们各取所需,双赢……”
在猪絮絮叨叨的声音里,一人一猪很快又拐了一个弯,上了一段楼梯,走进了一个同样没开灯的昏黑大厅;猪熟门熟路地走近墙边,“啪”地一下打开了开关。
没有灯光亮起来——黑暗里,蓦然爆发了无数个嗓音的呼喊悲号。
“好疼呀,好疼”“救命,饶了我吧”“谁给我一个痛快吧,我受不了了”——从黑暗深处涌起了一阵阵或尖锐或扭曲,濒临疯狂、煎熬痛苦的叫声,好像人类历史上所有的痛苦都被截取下来,混搅一处,变成了反复击打四壁的无尽苦浪。
在高高低低的惨叫嘶嚎里,猪静静地站了几分钟。
等时机差不多了,猪再次按下了墙上的开关。
这一次,亮起的是灯光了。
白光洗刷掉了刚才的嘶嚎哀叫,露出了一个平平常常、空空荡荡的大厅。猪回头看了看,在身边地板上看见了一具早已气绝的女尸。
“噢,还真是个女的。原来你长这个样子……连衣服都不一样了?”猪哼哼了一声,用蹄子踢了几下女尸身上的长袍。“怪可惜的,你身上的东西都拿不到了……不过,少拿些东西,总比我办事不力被发现后受处罚好,是吧?”
它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弯下腰去,用蹄子在女尸的颈间捣鼓翻掏了几下;伴随着一声骂,紫短裤重新直起了身子。
摇了摇头,猪将女尸丢在原处,转身下了楼。
第2174章 最后考核
“咚”的一声,穿紫短裤的猪重重跌坐进椅子里,从长猪鼻里喷出了一道响亮的气流。
椅子显然是特制的,又宽又大,离地不高,正适合一头身长腿短的猪倒进去。猪在厚厚软软的棉坐垫上挪了几下身体,冲前方一抬鼻子,还没发话,里助就赶紧小步走上来,弯下腰,替它将尾巴给理了出来,侧放在棉坐垫上。
“您一切都还顺利吗?”里助问道。
猪拱了几下面前桌上的浅汤盘,将里头的茶水稀里呼噜地吸舔进去了一半,四下洒溅了一半。
“妈的。”猪抬起头,下巴毛还在滴茶水。“到头来是一场白费劲……人是死了,可人是混进农场来了才死的,这事儿究竟算是我抵抗有功,还是防守不力?说道起来,都是麻烦。看来啊,我是一时半会走不了了,还得继续在农场里给你们擦屁股。”
“您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尽管吩咐。”正在擦桌子的里助忙说道,“我替您分忧。”
猪哼了一声,没看他,捞起了桌上的电话。
电话也是为猪型堕落种特地准备的,大概是末日后出产的通讯器一种,不需要小巧的人手指头,只需在跳起来的光幕上用蹄子划拉几下就行。
在一声一声的呼叫音里,猪瞥了里助一眼,有点费劲地提起了话筒,呼叫音顿时断了。
“卡罗尔?”它冲话筒里说,“是我,帆平呀。”
里助收起毛巾,在桌旁另一张又宽又矮的椅子上坐下了,垂着眼皮。
“……别提了。”紫短裤的猪听了几秒,好像就打断了对方的话。“你看我这么快给你打电话,你就知道,计划泡汤了。那女的原本说什么自己身上有近百件东西——是,我也知道不可能,但哪怕有几件也行啊——但是没想到我就搜出了一个垃圾东西,你想要,我就……”
这次轮到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打断了帆平的话。
帆平听着听着,就“哈”地笑了一声。“你不信?她尸体还在大厅里扔着呢,你自己……什么我都收起来了!我要是都收完了,分你一点饼干渣就行了,我何苦编一个——”
电话对面声音也提高了,又嚷嚷了一会儿。
“你爱信不信。”帆平不耐烦地说,“你少拿这个要挟我。你怀疑我收了东西不上交,你打我报告去呀,你自己屁股就干净?你的人助给你舔都舔不干净。”
不知道另一头猪说了什么,帆平又是烦躁又是好笑似的,哈哈笑了起来。“得了,咱们谁跟谁,我还能对你不仗义吗……正事要紧,别让人挑了我们的毛病。那个女的同伴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我知道你把他干掉了,可他怎么会跑到你那里去了?”
办公室里静了一会儿,穿紫短裤的帆平朝里助抬了抬下巴,里助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掏出了一只纸盒。打开盖子,里面是满满一大盒各式糖果零食;他用自己灵巧的人类手指,一个接一个剥开了包装纸,将糖果零食像流水一般送进了猪的嘴里。
“噢?那小子倒是挺灵敏,居然还知道顺着‘笨服务生’走啊。”猪笑了起来,咂摸几下嘴里的巧克力,又张开嘴,里助赶紧又塞进了一块流心糖。“结果顺着‘笨服务生’的管道,进了你那一块农场了?”
话筒里又是一阵模糊不清的话音。
“噢,算他倒霉。那他身上的东西……”帆平的话才开了一个头,就被打断了。它顿时冷笑起来,说:“哟?你也是一件都没拿到手?这事儿可就巧了啊,进来两个人,你一个我一个,最后却谁也没拿到他们身上的东西?”
电话里又说了什么,猪不耐烦地摆了摆前蹄。“别跟我来这一套,你那儿的防卫手段这么多,你偏偏就是用上了这一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连一根毛都没能薅下来?什么叫我也一样……我这是特殊情况!”
它们就对方究竟有没有拿到特殊物品,是不是私吞了、不肯分享好处这一点,来来回回互相讥讽了好一会儿,总算才又说回了正题:“……行了,你看看这事儿怎么办吧。噢,你也觉得操作起来麻烦?嗯,嗯嗯,我看可以……你不说,我不说,这两个人就等于没进来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诶呀,我差点忘了,四叔那边怎么交代?”
它顿了顿,说:“你不知道,我是打了报告,借用了一次【逻辑学】……你这就说的是废话了,一个进化者朝我走过来,我不借用【逻辑学】,我拿自己顶上去?”
似乎电话里的猪也没能说出什么好主意来;挂了电话,帆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骂了一句粗话。
“睡在泥地上,睡得我腰酸背痛……”它转过身,里助就走上去,轻柔地给它抓捏起了肩膀肌肉。“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人类越糙越好养活,我可受不了……白放着这么大一片房子不能住,却要去睡泥地。”
“我听您的意思,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了?”里助小心地问道。
猪想了想。“对,我越想越觉得,不能让他们知道咱们这儿溜进来了进化者。”
“为什么呢?”
“那女的怎么混进来的?”帆平说,“他们能混进来,肯定是破坏了我们的防卫措施……这就显得我不警惕、不注意了,损失谁来负责?万一被人作文章怎么办?”
“那四叔那边……”
“我就跟四叔说,我拿在裤兜里了,但没用上,虚惊一场。”它想起什么,又说:“你一会儿去叫一个信得过的,嘴巴牢的,跟你一起把二楼大厅里的尸体处理了。”
里助刚应了一声,不想电话又响了。猪在光幕上瞥了一眼,顿时整个神态都是一变,腾地一下直起了腰,将前蹄按在话筒上——在接起来之前,它朝里助看了一眼,喝问道:“你去呀?不是让你去处理尸体吗?你愣着干什么?”
里助一愣,忙在嘴上应和几声,迅速离开了办公室,走之前还没忘了替猪把办公室门小心关好。
在真正接起电话之前,帆平的猪脸上浮起了几分犹豫;它低低骂了一句那个卡罗尔“信不过的屎脑门”,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了话筒。
“哎呀,是您!”它又温顺,又殷勤地说:“您这么大半夜的不休息,怎么还在忙工作?您不注意身体怎么行,我们都担忧呢。”
话筒里的声音很不客气,压根没有理会它的讨好,只是又急又快地说了一串话。
帆平的肩膀松了下来,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
它显然没有从话筒里听见能令它真正担心的内容,用前蹄扒拉着盒子里的零食,整个身体都松散下来了;唯独嘴巴上还在“嗯,是,是”地应着话,语气十分严肃。“您说的对,这也确实是一直压在我心上的问题……”
“我的人助?”它想了想,一拍桌面,说:“没问题!我看他的进展还挺快的,方方面面都成长起来了,是一个可造之材……您说吧,要我干什么?”
话筒里又是一阵模糊的话音。
在帆平挂上电话以后,办公室里安静了一段时间。
猪似乎并没有什么工作要做,懒洋洋地翻了几张文件,在办公室角落里的软床上打了一会儿盹;猪型堕落种的五感到底是远超普通人,在里助还没敲门时,它就先一步被脚步声给惊醒了。
里助浑身上下都是灰土,不知道的还要以为他去土里打了个滚。他的眼神躲闪着,朝猪说道:“猪先生,那尸体我已经埋了……”
“别急着走。”猪宽厚地招了招前蹄,说:“里恩,你最近这段时间的学习和表现都很好啊……我问你,你对最后一关的考核准备好了吗?”
里恩唰地一下抬起了头。
“让、让我也能变成猪先生一样的……最后考核?”
第2175章 进化者的臭味
墙上时钟正好在这一刻,“滴答”一声,打在了十点整的位置上。
里恩从时钟上收回目光,激动迷惑之下,面色又红又白,有点手足无措地说:“现在?现在就要进行最后考核?可是,这大晚上的……”
猪直起身子,脸皮开始慢慢坠了下去。“怎么?你不乐意?没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