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她那一踹的声响惊人,干瘦男人被从梦中惊醒了,一骨碌爬起了身,目光与林三酒对上时,悚然一惊,蜡黄脸上顿时多了一层灰白之色。
“他生的什么病啊,跳起来的时候看着还挺灵敏有劲的,不像生病了的样子。”清久留也凑了过来,“等等……他是进化者么?”
“你也拿不准?”林三酒一怔,随即咬着牙说:“这老小子肯定跟我们的遭遇有关系,管他是什么,进去问问就知道了。”
至于会不会传染,进去以后会不会困住,她此刻压根没有去想——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与猪有关联的人,或许救回人偶师就指望这一个男人了,她能容许自己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他看着好像很害怕啊,或许可以试试怀柔嘛。”清久留朝门内男人摆摆手,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扬声说:“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同事就是比较粗暴,别担心,我们没有恶意,我们是这里的保安。”
仅仅是几秒钟的工夫,刚才还吊儿郎当的清久留就仿佛换了一个人;不论是他的神色,还是他的语气,都真挚诚实,令人打心底里就无法生疑——要不是林三酒脑子没瞎,恐怕她都会以为自己真是保安了。
然而在面对这样的演技时,屋里的男人面色却更难看了,急急几步退到墙边,顺手从地上抄起一个托盘,让饭碗和杯子都滚落在了地上;他拿着托盘,在空气里使劲挥舞了几下,中气十足地喊道:“快滚!我警告你们,别想进来,否则后果自负!”
隔着一道沉重大门,他的声音尽管模模糊糊,却也能叫人听出一个大概。
二人对视了一眼。
“我还是再试试开门吧。”林三酒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种安慰的语气,说:“毕竟你离当初做演员的时候,也过去了这么多年,而且人嘛,能接受的东西不一样……”
清久留一怔,随即难得一见地有点着急了。“不,不是,你不明白,这就跟游泳一样,不会因为时间——算了,我跟你解释这个干嘛?总之这跟我没关系,跟他有很大关系!”
他使劲点了点门,林三酒转过头,发现那干瘦男人又瑟缩了一下。
“你什么意思?”
“你看看他的反应。”清久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一般人就算不会立马相信我的说辞,起码也有一个怀疑求证的阶段吧?这是人在面对未知时的自然反应。他呢,却连一丁点的犹豫都没有,立刻抄起托盘叫我们走,都准备好防卫了。”
林三酒眯起眼睛,再次看了看那男人。二人说话声音不大,室内听起来一定不大容易;那男人往前伸长了脖子,好像拼命想要听清楚他们的对话,连脸上皱褶仿佛都绷紧了。
“也就是说,他不但知道我们不是保安,而且很可能知道我们是谁。”清久留低声说。
林三酒抿起了嘴唇。
自从中了【病魔】以来,她一直有种隐隐的感觉,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在他们身边设立了无形的铁笼,不论她怎么撞,也找不到、撞不开铁笼上的锁。
但是现在,她似乎看见“锁”了。
“我有个办法。”她冷冷地盯着那男人,对清久留低声说:“或许能让他不得不把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林三酒的办法其实很简单。
从【医疗系统】的操纵能力上来看,不管他们用威力再大的方式破门也好,【医疗系统】都可以在短时间内就把破坏修复好;加上她如果能不进隔离室的话,她也不愿意进去——这样一来,想抓人逼供的话,她能想到的法子就只剩一个了。
在她接连发动的【画风突变版一声叮】下,即使是隔离室的钢条大门也终于被炸出了人类上半身那么大的豁洞;烟雾、齑粉和碎块纷纷扬扬,将室内都涂成了一片灰白。
然而林三酒却没有任何动作——在她炸开了洞以后,她收了手,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与那干瘦男人对视着,只说了一句:“你好好看着。”
果不其然,门上令人触目惊心的大洞,在接下来一两秒的时间内就被重新修复好了;抹去灰尘后,不见丝毫被破坏的痕迹。
在林三酒第二次炸开门的时候,她同时向室内伸出去了一股意识力。
被意识力一把卷住脖子的干瘦男人,在不断的呛咳声中踢打反抗,却哪里是她的对手,一路被拉向了门边;在意老师叫了一声“现在!”的时候,林三酒一直按在门上的手再度发动了【画风突变版一声叮】——她的时机掌握得极精准,在洞口再次扩大张裂开来时,那男人的脑袋也被拉出了门洞,脖子正好压在被炸得犬牙差互的洞口边上。
“你挣脱不掉的。”林三酒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的脑袋,低声说:“你也看见了,只需不足两秒,门就会复原。”
这一句话的工夫,她又一次把干瘦男人脑袋旁边迅速合拢的门板给炸开了。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就把你扔回去,你有一句话让我不满意,我就不再炸门了……被修复的门板切断脖颈,这种死法,你大概是第一人。”
第2132章 抓蝴蝶
当那干瘦男人感觉到,修复门洞的钢铁粒子正朝自己的脖子一次次地反复涌来时,他的第一句话,就印证了清久留的猜测——“拜托,不要杀我。”他急得几乎带上了哭腔,“对你们动手,不是我的意思,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林三酒任又一波修复门板的粒子涌上去,在稍微一碰上对方脖子时,她才不急不忙地重新把门炸开了,回答了一个字:“噢?”
“是真的,我此前从没见过你们,对不对,我们无冤无仇……这都、都是猪先生们的意思。”他勉强从门洞里抬起了脸,朝二人望来的时候,额头上皱起了一条条的深深纹路。
“猪先生?”清久留失笑道,“看不出来你是这么有礼貌的人,对猪都要来一句尊称?”
干瘦男人使劲咽了一下嗓子,在又一次的爆炸中,猛地一眯眼,这才说:“不是的……你们不明白,猪先生们其实是非常了不起的人……呃,生物。我一个如此卑微渺小的人类,有什么资格在猪先生们面前站直腰板?我希望你们相信我,一切决定都是猪先生们下的,我不敢不遵从。”
林三酒与清久留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你从头说,到底怎么回事,你是谁,你是怎么跟那些猪认识的?”林三酒转头催促道。
“是‘猪先生’。”那干瘦男人竟然还纠正了她一句——在林三酒刻意等到最后关头才重新炸开门洞的时候,他顿时老实了不少,喃喃说:“好、好……我名叫丁六一,今年二十五岁了。从我记事以来,猪先生就一直在照顾着我们,所以我也不知道最初是怎么结识的……”
此刻他脸上又是汗,又是灰,在额头深深的皱纹之间,涂结成了一条条的脏污。林三酒看着他,几乎有点傻眼:“你说什么?你今年多大?”
“二十五。”丁六一不安地答道。
“你真的不是五十二?”清久留出溜一下在门洞旁边坐下来,与他脸并脸地展示给林三酒看,问道:“他难道不像可以当我爸?我都——”
“岁数不重要。”林三酒打断了他——否则清久留没个正经,不知道要耽误多少工夫。“继续说。”
“我一直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吃喝穿住都要受猪先生照顾,没什么大用。”丁六一来回看了二人几眼,面色又迷惑,又害怕,好像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对自己的岁数吃惊。“直到两个星期以前,我突然进化了,这才能对猪先生们作出贡献。”
怪不得她和清久留都拿不准这个人究竟是进化者还是普通人,原来他才刚进化两个星期,正是浑身气场都模糊不定的时候。
“然后呢?你的贡献是指什么?”清久留问道。
丁六一忽然微微地垂下了眼皮,在那一刻,林三酒难以描述他脸上究竟划过去了什么样的神色——是悔恨?不安?愧疚?
不管是什么神色,都被又一次的爆炸给驱散得一干二净。
丁六一抬起脸,有点儿木木地说:“因为我的能力性质……大概是昨天下午,猪先生们跟我说了他们的计划,让我做好准备。于是今天我和猪先生们一起,来到了这个地方……我的能力很低微,但是猪先生们手段高明,神通广大,有了猪先生的配合,计划完成得很顺利,猪先生们跟我说,你们果然都病倒了,被抓走隔离了。”
说到这儿,他紧紧闭了闭眼睛,似乎想要躲过爆炸的尘雾。“可是你们怎么没有病倒呢?猪先生们说的话,是不会有错的,难道你们在那之后恢复了吗?”
“你以为这是谁问谁的话呢。”林三酒只觉胸口中有一股冰冷冷的怒气,令她只想看到被冻结后击成碎块的世界。“你的能力是什么?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我、我的能力名叫【抓蝴蝶】……”丁六一干巴巴地说。
虽然他的命悬于林三酒之手,不得不交代信息,但是他讲解起自己的能力时,却依然令林三酒感觉,似乎缺少了一般进化者该有的抗拒——就好像他还不懂得,进化者将自己的能力随随便便暴露出来,属于大忌。
“我一开始也不懂什么叫‘蝴蝶效应’,还是猪先生给我启蒙的,就是——”
“我们知道什么叫‘蝴蝶效应’。”林三酒打断了他,“往下说。”
“噢噢,总之猪先生说,在一个复杂混乱、没有规律可循的世界中,决定了一件事走向的成因也非常庞杂,换言之,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今日的命运,究竟是什么时候,被哪一只‘蝴蝶’造成的。”
他说到这儿的时候,林三酒与清久留早已明白过来了。他们谁也没有出声,因为在面对如此闻所未闻、超乎想象的能力时,他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抓蝴蝶,就是把造成“蝴蝶效应”的因素给抓出来?
这岂不等于只手驾驭了命运?
“已经发生的事,我看不了,看了也没用,我只能看看未来。”丁六一却好像完全意识不到自己这番话的分量,对林三酒说:“别误会,我不是能预知未来啊……比方说,我在你身上发动能力,然后发现你接下来的几年中,有一个或几个至关重要的影响因素,这些因素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还可以是抽象的一个什么事。
“细节我是无法知道的,我只知道,这个因素对你来说是好是坏。如果是好,你就应该暗中保护它,促成它,让它自然而然地发生作用,如果是坏,那么你就可以事先防止、阻拦,或者铲除它。”
林三酒模模糊糊地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猪先生们非常忘我无私,没有一位让我先帮忙看看他自己的命运,反而第一个就让我看我们大家未来的共同命运。”
丁六一的语气越来越低沉沮丧,仿佛他为了活命而不得不出卖猪先生的这一个事实,终于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上。“然后我发现……今天中午,在【医疗系统】世界模型里,会出现一帮刚刚落地的人,这群人的存在对我们来说,是灭顶之灾。”
“这群人……是指我们?”林三酒怔怔地问道。
她一时间因为分神,没有及时炸开门洞,倒是把丁六一给吓得更配合了:“是、是的!我们也是不得已的!如果你们能保证,以后绝对不来害我们,不再是我们的灭顶之灾,那么我想猪先生们通情达理,肯定也不会将你们逼入死路……当、当然,需要我的能力显示出你们不再是威胁……我们只是提前自卫,换成你们,难道会眼睁睁等着自己的灭顶之灾降临,而什么也不做么?”
“太可笑了。”林三酒顿了顿,说:“我连你们是哪里钻出来的都不知道,我们怎么就成了你们的灭顶之灾?”
“是真的。”丁六一急忙说:“否则的话,你也说了,你与猪先生们根本素不相识,我们有什么必要动手呢?”
“具体说说,你们是怎么动手的?”清久留好像没听见他的自我辩白一样,慢悠悠地问道。
“具体的办法,你们得去问猪先生了。他们有许多神奇高超的手段……我只负责帮助他们确定目标,那以后的事情,猪先生们没有和我仔细说。”丁六一忍过了一次爆炸,说:“那也是当然的,哪有猪先生事事跟我报备的道理?”
林三酒正要开口,清久留却朝她投来了一眼,随即好整以暇地问了个看似毫不出奇的问题:“你确定了目标,然后呢?”
“猪先生们很照顾我,跟我说,那种烟雾对我有害,会让我生病,所以及时把我送进这里来了。”丁六一似乎瞧出林三酒不信,赶紧解释道:“我知道这里是【医疗系统】的楼,但是猪先生们说了,他们已经与系统进行过了沟通,可以暂时把我独自放在隔离室里。他们说,这里没有烟雾,只要不放其他病人进来,那我身在此处,反而比外面要安全多了。护士对我也挺好的,还给我送了一次饭。”
林三酒慢慢地弯下了腰。那几头猪的目的,她大概已经明白了。
她的耳力远超丁六一,她已经察觉到了从远处匆匆赶来的脚步声,想必余渊与皮娜马上也快要到了。
林三酒不傻;【医疗系统】一声不吭地任她把门炸坏了这么多次,浪费了这么多能量修补它,想必是有原因的——因为【医疗系统】要把二人留住,等到余渊和皮娜也赶来的时候,才好对他们一网打尽。
留给她审讯的时间不多了。
“你听好,接下来这个问题,决定了你和你的猪先生们的死活。”林三酒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眼下无疑只有一个问题是最关键的:“那几头猪带走了我们一个同伴,告诉我,它们去哪里了?”
“我、我也不知道啊。”丁六一慌了,说:“我一直在这里待着……”
“那我换一个问法。”林三酒慢慢一笑,问道:“那几头猪是在哪里,与【医疗系统】进行沟通的?”
第2134章 感染病人大巫女
“拜托!我没有说谎,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在被快要合拢的门洞给卡了一次脖子之后,丁六一几乎面无人色了,不住哀求叫喊:“是真的,我跟猪先生们一起上了飞船,在旁边那一个末日世界模型里落地的。然后我们一直等着,等着有飞行器飞进【医疗系统】世界模型后,我们才跟了过来……“在她充满了即将与同伴们汇合的期待时,暗地里却有这样的一群东西在悄悄跟随……林三酒紧紧抿着嘴,没有应声。
“然后你们干什么了?”清久留问道,“一件一件事地说,什么也别漏。”我发誓,我没有。我们顺着【找蝴蝶】给出的方向,远远地看见了你们,当另一架灰色飞行器也从我们头上出现时,我就知道时间到了,然后猪先生们发动了他们的手段……在满世界都是烟雾的时候,他们把我保护起来,送进了这个隔离室里。所以,我真的没有见到他们是在哪里与【医疗系统】沟通的!”
林三酒真恨不得让铁门把他的脖子给挤断。
没有沟通,怎么能把一个不是病人的人送进来?但是她也猜到了,若是发问,恐怕也只能换回一个“我不知道啊”——丁六一可不像是视死如归的勇士,这种情况下还说不知道,大概是真不知道了。
“你们一直在一起?”清久留在丁六一的脑袋前蹲下身,好像想启发他一样,轻声问道:“中途没有一头猪离开?没有遇上任何一个人?”
丁六一忽然顿了顿。
林三酒心中一跳,立刻一掌打在门上,击碎了他耳朵旁边的钢铁,喝道:“说话!”
“没有一头猪离开过!”丁六一慌得都忘了尊称,忙不迭地说:“但是在他们送我来隔离室的时候,我们在大厅门口遇见过一个人……”
据丁六一说,那时他被猪们用某种东西包得严严实实,眼睛前也是一片塑料罩子,因此看得不大清楚;他只能模糊判断出,对方是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而且应该是一个人类进化者。
“你……”穿蓝短裤的猪——也就是莫尔德先生,听起来似乎有几分狐疑不决,“你是……”
那陌生人点了点头,说:“是我。”
丁六一说,他当时明显感觉到,猪先生们松了口气。
“这个人是我们要暂时保护在这里的。”莫尔德先生推了推丁六一的肩膀,“隔离室在哪?不会让别的病人进去吧?”
就这样,丁六一在什么也看不大清楚的情况下,被猪们送进了隔离室里。在猪先生们与陌生人一起出去的时候,他在门关上之前,隐约听见有一个猪先生朝那陌生人问道:“……这是一个人,不会也生病吗?”
至于那人回答了些什么,他却没听清楚。
“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丁六一连连保证说,“求求你们,把我放回去吧。”
在几分钟的工夫里,走廊深处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林三酒甚至能听出来,来人似乎肩负着重物,脚步与呼吸正沉沉地打在空气里——余渊扛着画师,皮娜带着大巫女,不管来的是谁,身上负担确实都轻不了。
“小酒。”清久留低声叫了一句,林三酒马上明白,是时候行动了,不能让【医疗系统】把他们都困在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