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希望几燃几灭,如今仅剩下了最后几颗火星。林三酒手心里一热,卡片在她手中重新变成了【病魔】。
画师不愧是入门级别的人形物品,各方面智能显然还不够高;他蹲在清久留身边,茫然在小腹上找了一会儿心跳——自然什么也没找到。
眼看着他面色沉重严肃地点了点头,好像已经有了结论,清久留果然是个死人,林三酒终于在这个时候挤出了一声:“画师……”
画师一转头看见她,眼睛顿时一亮,面上阴霾豁然开朗。
高兴什么?就连病重到如此地步的林三酒都有点纳闷了。就因为看见了我吗?
她还没想明白,画师兴冲冲地跳起来,匆匆在林三酒身边坐下了;他进来的时候明明两手空空,等坐下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手里却已经多了一张纸和一支笔,显然已经做好了林三酒命令一下就开始作画的准备。
他显然不太习惯作为护士的自己,此刻在以为他又能重操老本行画画的时候,画师看起来十分满足,活像一条终于找着家了的狗。
想不到习惯的力量,在人形物品身上也这么大……
林三酒自然没有力气去纠正他,只是张开了握着【病魔】的手,对他低声说:“你……”
画师不明所以地看了看【病魔】,又看了看林三酒,充满期待地等着她把话说完。
“吃……”
画师脸上的满足之色,顿时褪去了几分。
“啊?”他问道。
“嚼……它……”跟画师说话,要比跟导师说话费劲多了。
画师想了想,指着自己张开的嘴,说:“啊?”
“瓷……片。”林三酒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两个字挤出身体的。
“啊!”画师明白了,立即放下了纸笔,在自己嘴边比划了让人看不明白的手势:“啊啊,啊?”
不要再啊了,林三酒绝望地想,天知道清久留还能再活几个啊。
上次吃了一块瓷片,就立刻能说话的经历,似乎给画师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哪怕【病魔】跟瓷片长得一点关系也没有,入门级人形物品画师也依然既谨慎、又期待地将它拾了起来。
在室内所有还能睁眼的人的目光下,在长长一声“啊”中,画师将【病魔】放进了嘴里。
第2128章 清久留对付教条主义的办法
这大概是末日世界有史以来,从没有人做过的试验。
第一,人形物品已经是很珍贵的东西了,拥有人形物品的人,一般不会舍得拿它们乱来;第二,把能力抽取出来之后形成物品,比人形物品更罕见,绝大多数十二界人终其一生也未必听说过这种手段;第三,除了林三酒眼下的特殊情况之外,谁也没有任何理由,会让其中一个把另外一个放进嘴里嚼。
换句话说,林三酒在临近油尽灯枯之际勉强想出来的这一个办法,和在深山中迷路时扔鞋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她根本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但她还有什么选择?
她使劲睁着眼睛,看着画师将那一颗小琥珀送进了嘴里,随即上下牙一合——只听他唇齿间“咯噔”一响,画师的脸都痛得歪了,嘴巴立刻又张开了,叫了一声:“啊!”
林三酒的心脏沉了下去。
导师的作用决定了他可以“收费”,所以他碾碎破坏特殊物品时轻轻松松;可是画师本身作为一个普通的攻击型物品,却似乎无法把另一个特殊物品咬碎……所以这一次努力,最终也是无用功吗?
画师低下头,将琥珀重新吐进了手掌心里。
外表仍旧完好晶莹的【病魔】,似乎就是对林三酒的回答了。它没有被激活,没有被破坏,【病魔】仍旧是【病魔】,画师还是画师,濒死之人依然濒死,隔离室里什么也没发生。
没有办法了,林三酒心想,这下她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她的眼皮渐渐滑下来,将视野压成了一条闪闪烁烁、不断开合,却始终抵不住合拢之势的缝隙。
能撑这么久,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啊?”
她的模糊视野里,画师端详了几眼手中【病魔】,好像不大甘心的样子,嘴里叨咕着说:“啊,啊?”
林三酒最后朝他瞥去的一眼,正好捕捉到了画师的第二次尝试。
不等人吩咐,他一边“啊”着,一边把琥珀又放进了嘴里;不过这一次他学乖了,连嚼也没嚼,脖子一伸,“咕咚”一声就囫囵吞了下去。
随着【病魔】落肚,隔离室里陷入了一瞬间的死寂。
……吞了?
林三酒恍恍惚惚地想,却意识不到这件事的意义。
在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做出反应的时候,画师嘴巴忽然再度一张——大团大团乌沉沉的、颗粒粗粝的烟雾,蓦然从他口中扑了出来;只是这一次它不再像是要席卷整个地域了,反而像是一股小型的、云雾组成的龙卷风一样,眨眼之间就打上了林三酒,像千军万马一样从她身上踩踏着卷了过去。
在响亮的一声呛咳里,林三酒只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线没有装对地方的牵线人偶:线被装进了她的五脏六腑里,又被人一把全攥住了、狠狠地往外拽;她仿佛被那力量从身体内部蜷缩抽紧了起来,一瞬间连空气和血液都好像被抽干了。
为了减轻身体上的痛苦,她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就地一滚,跳起了身,想要闪避那股正在房间里四下冲撞的烟云龙卷风——正是在这一个时候,她再次听见了意老师如释重负的欢呼:“好了!你终于好了,我也回来了!”
好了?
林三酒低下头,这才意识到,她看见的是自己的双腿和双脚,正稳稳地立在地上。
仅仅是这么简单、这么基本的一个行为,在刚才病重濒死之际,却像是高山绝壁一样令人可望而不可及。
可是她如今确实又站起来了,就像……从来没有生过病一样。
那么其他人
她急急抬起头的时候,从烟云遮蔽的房间里,也正好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呛咳声。
尽管房间里能见度很差,林三酒却依然看清了同伴们的轮廓侧影:余渊正一边咳嗽,一边迅速往房间一角闪了过去,身手敏捷不输以往;皮娜刚刚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几口气,又赶紧一把捂住了嘴巴,大概是不敢吸进烟雾;清久留的影子撑着墙壁,慢慢地爬起了身,似乎一时还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方。
大、大家都没事了?
林三酒一时几乎怀疑这是她在濒死时产生的幻觉美梦,赶忙在自己身上摸了几下,试图找到什么不对劲的疼痛——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没事了,真的没事了,谁也没有死,谁也不会死。
林三酒一时间又想哭又想笑;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伸手揽住了离她最近的皮娜,一把将她紧紧抱住了——还把皮娜给吓了一跳。
这一次的烟云,也同样没有流连太久,很快就渐渐稀疏浅淡了;当烟云散去后,露出了一个原样坐在地上的画师,看着比谁都迷惑茫然。
“……啊?”画师试探着把嘴巴张开了一点,好像想看看还有没有烟雾会散出来。在发现自己不能再口吐云雾以后,他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冲林三酒发出了一声质问:“啊?”
林三酒也希望自己有答案。
“怎么回事?”余渊四下打量了一圈,兀自不敢相信一样:“刚才角落里的女人……只是我产生的幻觉?可是,太真实了……”
“你没事了?”皮娜好不容易被林三酒从怀抱中释放以后,看着清久留说:“你刚才看着……我以为你已经没了。”
“那得是文艺界的多大损失。”清久留笑了一声,四下看看,指着画师问道:“我们都是因为他恢复的?这个烟囱是怎么办到的?”
他刚才失去了意识,还不知道猪和皮娜的那一节变故。
“他……他把【病魔】给吞下去了。”
林三酒抹了一把眼睛,原本想要简短地把刚才的情况解释一遍,但这一句话刚出口,她却一愣。
突然浮起的那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令她登时慌了手脚,她急忙扑了上去,一把抓住了画师的肩膀,叫道:“你把【病魔】吞下去了!你吞下去了!”
“……啊?”画师不解地看着她。
“【病魔】被你吞下去了,人偶师怎么办?”林三酒额头上都浮起了一层汗,“你快吐出来!”
画师对于“吐”这个概念显然很陌生。他弯下腰,抱着肚子,“呕吐”的动作做得挺标准,但是嘴巴里除了偶尔几声“啊”,什么也没出来。
“这怎么办,要不我打你一拳吧。”林三酒急得直转圈,“你不会疼吧,我就在你胃上来一下……”
还是余渊一只手按在她肩膀上,才叫她冷静了几分。
“在他肚子里也不会被消化,我们现在必须赶紧出去,找到人偶师。”余渊匆匆劝道,“能起效一次,肯定就能起效第二次,等见到人偶师之后我们再琢磨不迟。”
大概是“出去”这一个提议,终于让画师想起来了,他此刻还是一个护士;在几人让他开门带路的时候,画师却站在门口,使劲地摇了摇头。
“你摇什么头?”林三酒几乎快要失去耐性了——也不知道那几头猪与元向西几人走到哪里了,他们就算现在马上追上去,又能来得及么?
“啊。”画师指了指几个人,又指了指门口,摇摇头说:“啊。”
“你翻译一下。”清久留对林三酒说。
“我又不——”林三酒话才开了个头,自己却先想明白了:“你是说,病人不能离开隔离室?”
画师被人理解也是会高兴的,忙点了点头。
“问题是我们痊愈了。”林三酒拍了拍余渊的后背,说:“你看我们多健康,病好了还不能出院吗?”
【病魔】在同一个人身上发作第二次的时候,原来就把之前的病症给解除了,这一点实在是谁也没想到的意外之喜——不过他们走了这么久的背运,确实也该他们平衡一回了。
画师狐疑地看了看几个人,想了一会儿,却依然摇了摇头。
“病好的人不能出院?”林三酒自打拿到画师,就没有对他这么着急过,“你想想,这合理吗?一堆没病的人躺在这儿隔离?”
画师仿佛脖子上装了个只会摇头的机关一样,仍旧不同意——哪怕在林三酒问他,“我们是不是健康人的时候”,他也认可了,可到了“那就让我们出去吧”的时候,他就又开始摇头了,活像一部人形教条主义机。
“那我就把门砸了。”林三酒早就手痒了,不料话一出口,拦住她的人却是清久留。
“这里是末日因素形成的‘医院’,从建筑材料自动生长组装的样子来看,恐怕来硬的不是一个好办法。”他指着被钢铁与玻璃封死的门口说,“再说,我们的东西不都在医疗系统手上吗?万一我们造成的破坏,会被医疗系统扣费赔偿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
清久留尽管面色忧心忡忡,却仍旧十分通情达理,沉稳大度。他冲画师一抬手,态度温柔地示意后者可以走了:“你只是护士,我们不该为难你。你走吧,我们再想想办法。”
画师顿时无声地松了一口气,朝几人挥手告过了别,轻轻松松地转过身,把手放在了门上——当他一步跨向室外的时候,清久留已经跟在他身后,一起进了走廊。
第2129章 论逻辑学
不得不说,入门级人形物品确实不是很灵光。
由清久留打头,受了启发的几人顿时自动自发地形成了一列小火车,一个紧贴一个地滑出了门;直到画师进了走廊、回身准备关门的时候,这才看清楚了自己身后越狱的一串病人,登时被吓得叫了一声:“啊!”
走在最后的皮娜,此时还没来得及跨出门——林三酒早已做好了准备,压根没打算让他有下一步反应,抬手就朝画师身上拍了下去:“啊什么啊,回来吧。”
画师似乎想躲,一转身,却被她正好打上了后脑勺,又叫了一声:“啊!”
林三酒一怔,看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画师。
在二者相碰的时候,【扁平世界】却沉默着,毫无反应,好像画师不再是一个可以被卡片化的物品了一样。他自然没有一夜之间变成人,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被医疗系统吸收进去的护士,原来就不能再被卡片化了。
“收不起来了。”林三酒匆匆说道。
画师茫然而委屈地站在门口,看着皮娜一脚迈进走廊,随即将门重新关上了,这才有了反应,连连摆手示意,好像要让他们回去——余渊与林三酒对视了一眼,在同一时间下了决断。
林三酒踏上一步,迎面就抓向了画师的胸口,同时低低喝了一声:“他的手!”
画师在近战中的身手,与一个披萨盒子不相上下,除了大一点、叫人抓着不方便之外,没有任何战力可言;在转眼之间,他就已经被头下脚上地拎起来,重重甩上了林三酒的肩头。
一旁的余渊早就做好了准备,画师才一被扛起来,他立刻一把抄起对方双手,用一根刚才临时从清久留身上抽出来的腰带,紧紧将画师的双手给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