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在林三酒眼皮半开半合的视野里,她也能看出来,这大厅就只是一个大厅而已:木地板,前台,天花板上的监控摄像头,门口的一盆绿植……却是一个检测设备?
她的疑问也无法在脑海中存留太久,随着她被轻轻放在地上,她脑袋一歪,就陷入了短暂的黑暗的昏迷。
她失去意识的时间似乎不长;当林三酒悠悠回醒的时候,大厅里充斥着刚才还不存在的声音。嗡嗡的机芯响声,时不时的一声滴滴响,落在她眼前的摄像头“啪”地一闪光……扎进她胳膊皮肤里的一根针管,在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抽拉声里,吸满了一管林三酒的血。
“有结果了。”元向西的声音远远从前台旁边响了起来,和人形物品们一样,似乎心情沉重。“果然必须送隔离室了……比我想的还糟糕。”
“啊!”好像是画师。
“是什么病?”神婆立刻问道。
“MELAS症候群。”元向西说了一个林三酒从没听过的名称。
这一次被抬起来的时候,她头骨里令人绝望的剧痛,几乎令她以为自己的头颅都要被痛给掐断、滚落肩膀;不知道是痛苦加剧了反胃,还是呕吐欲引起了头痛,她一张嘴,胃液就再次涌出了喉咙,似乎全洒在了扛着她的导师身上。
“你的衣服必须烧掉。”元向西立刻说,“虽然你我不会被传染,可是你不能穿着这样的衣服出去。”
“当然,我明白。”导师回答时,神婆走上去一步,拉开了几人面前的一道门。
“MELAS症候群”是个会传染的病吗?
林三酒昏昏沉沉地,被导师放在了一张似乎是垫子的东西上。元向西站在门口,轻声催促道:“好了,快出来。”
导师急匆匆地站起身,似乎极不情愿在这房间里多待半秒,赶紧出去了——房间大门在他身后“当”一声关上了,紧接着就响起了一阵机械运转的声响;林三酒勉强撑开一线眼皮,发现门口墙壁里正在急速伸出一根根铁条、玻璃,共同组成了两道封闭屏障,将这个房间牢牢封死了。
在他们离开之后,空气浑浊闷热的房间里陷入了一瞬间的安静。
忽然有人响亮长长吸了一口气,几乎像哨音一样尖利地穿破了室内空气,却似乎怎么吸也无法将空气送去该去的地方,甚至还发出了一道被噎住似的咯咯响。
或许是她此刻身染沉疴,神志不清,直到好几秒以后,林三酒才忽然意识到她并非一个人——不仅是那吸气声很耳熟,还有一个低低的声音正在叫她:“小酒?”
……是谁?
她没有力气转头去看,半睁着的眼睛里,只能勉强看见自己脑袋旁边那一小片染着黄色污渍的垫子。
那人轻轻叫着她的名字,走了近来,沉重地喘息了几声。“林三酒!你醒醒……你得的是什么病?”
等等……那是……
被脑海里突然浮起来的念头给注入了一点精力,林三酒勉强睁大眼睛,使劲朝脑后的方向转过了脸——仅仅是这么细微的动作,她的颈部肌肉却好像要被撕扯断裂了。假如她能聚集起半点力气,恐怕都会感觉到浑身肌肉里无法忍受的痛苦。
她模模糊糊的目光,从地板上的一双脚开始,吃力地攀爬上去,终于辨认出了说话人的轮廓——正是余渊。
“是我。”余渊离她躺着的垫子还有几步远,没有走上来。不管是他的嗓音、神情还是语气,都像是要沉沉滑落到地底去一样。“你也没逃过……”
太好了,果然是他,她到底还是找到一个人了——不,林三酒的眼睛忽然睁大了一些,目光聚焦在了余渊身后的房间地板上。她找到的不止一个人。
皮娜倚在墙角里,一张脸涨成了紫色,嘶哑尖锐的吸气声,每一道都是无用功。她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眼球几乎要滚出来了;她似乎已经完全没有心力管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正在绝望地挣扎着,不断抓着墙皮,只想要喘上一口气来。
余渊一回头,也意识到了不妙。“她的病反而是最危险的。”他皱着眉头解释道:“只差一口气,她就可能死掉……但是我们没有任何急救的办法,只能看她自己能不能撑下来每一次的哮喘发作了。”
哮喘?皮娜是患上了严重的哮喘?
在皮娜拼命踢腿抓墙、试图呼吸的时候,林三酒也渐渐看清了房间里的其他地方——以及其他两个人。
清久留闭着眼睛躺在另一张又薄又脏的垫子上,面色青白,嘴角、胸口以及地面上布满了斑斑点点的血迹。若不是他胸口那一片鲜红正在林三酒模糊的视野里,轻微地上下起伏,他看上去甚至几乎和死人无异了。
与他相反的,是人偶师。
那个漆黑的影子正笔直地站在房间一侧,仿佛正在沉默地观察着这个房间,以及房间里的病人;当他偶尔走动几步的时候,既不虚弱也没有颤抖,仍旧跟之前一样,似乎不痛不痒,没有任何毛病——林三酒还来不及浮起一个“幸好还有一个人没事”的念头,人偶师就忽然转头扫了她一眼。
正是这一眼,令她意识到,人偶师的情况远远比他所表现出来的糟糕。
林三酒从没有在人偶师脸上,见过如此茫然空洞、呆怔木然的表情;仿佛这个一向操控人偶的人,自己也终于被人偶给渐渐侵袭浸染了,开始露出了人偶一般的神色。
难道只有余渊一个人没生病吗?
在连骨头都凉了的心惊里,她竟然挤出足够力气,颤巍巍地叫了一声:“余……”
“我在。”余渊答了一声,仍旧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以外,并不走近。即使林三酒接下来无法送出任何一个字了,他似乎也明白了她的问题,低声说道:“我们在降落以后,为了方便,把大巫女的身体挪进了人偶师的飞行器里。所以在那一团烟云风暴忽然卷上大地的时候,除了大巫女之外,我们每一个人都暴露在了那东西面前。”
人偶师在听见自己名字的时候,一点反应都没有,仍旧呆呆地注视着脚下地面。
“尽管有很多未知的缺口,但我知道,这件事跟人偶师的【病魔】有关系,我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毕竟连他自己都中招了……这不是普通的疾病,哪怕作为进化者,我们几个也在第一时间就失去了机体正常运作的能力。或者这是疾病的进化版本吧。”
余渊继续低声说道,声气沉重而疲惫。“元向西没有受影响,所以在最初的几分钟里,他一个接一个地把我们拖进了路边大楼里……后来我才意识到,他把我们拖进来,是为了让病检大厅为我们做病情诊断。”
林三酒听着自己轻浅急促的呼吸声,有一下没一下地被淹没在了皮娜试图呼吸的挣扎里。
“清久留得的是肺癌。”余渊近乎平静地说。不,不是心境上的宁静,更像是在极度疲惫之下,再也没有力气有任何情绪的样子。
“皮娜是哮喘,噢,我已经说过了。”他茫茫然地想了想,“我说到哪了?对,人偶师。”
眼角余光里的黑色影子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忘了人偶师就是自己。
“人偶师患的是阿兹海默症。”余渊慢慢地说,“我的是……自发性致死失眠症。你呢?”
林三酒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感觉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没有跟你说。”余渊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拼命回忆着什么。“是什么来着?我明明刚才还记得……”
进化版本的疾病……一定不会像与它们同名的、没进化的疾病一样,会耗上很长一段时间才发展至最终阶段。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危险,是她还没体会到的?
不论如何,她必须要做点什么。
“噢。”余渊终于回忆起来了,“所有这些病都会传染,这是元向西告诉我的。我们共处一室也就意味着,最终每一个人,都会变成同时身患四种疾病。”
第2122章 医疗系统的医疗手段
第一次昏迷之后,林三酒原本准备的后备手段就跟着她的意识一起消失了。
如今再次要将【诺查丹玛斯】卡召出来,就像是在茫茫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试着从脚下空洞的深渊中勾起一条一滑而过的鱼。
而林三酒用来“勾鱼”的意志,不是一根绳索,而是一股烟;往往她的意志还没传达给【扁平世界】,半路上就消散了,连续几次努力下来,手心里仍旧空空如也,她却在精疲力尽之下,眼前都黑了好一会儿。
等她的视野再次亮起来、思绪也再次成形之后,林三酒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困境里。
假如一直逼自己反复叫【诺查丹玛斯之卡】,她就会因为沉重的身体负担而失去意识;可她也无法稍事休息,否则每过去一秒,她的身体更恶化一分,离叫出卡片就又远了一步——而其他疾病却正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她的生理屏障。
怎么办?
林三酒躺在又薄又脏的垫子上,头仍旧歪歪转向一侧,在她一时清晰一时模糊的视野里,余渊不知何时也坐在了地上,后背紧紧靠着墙,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他是唯一一个还剩下了行动能力和思考能力的人,应该“你骗不了我的。”余渊忽然说道。
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余渊盯着她,嘴唇张合的幅度很轻,好像在他闪烁着墨光的皮肤之下,正死死压着什么马上就要爆发的东西。“我早就发现了。你们编写了一个又一个困局,从所谓世界末日开始,什么下水道迷宫,梦境副本,数据体,还有什么黑山镇……我通关了一次又一次,你们就不断拿出新办法来折磨我。你有什么目的?让我回家!”
林三酒怔怔地看着他,终于意识到了,余渊看着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半空中的某一点,就好像那里正站着一个谁也看不见的人。
“余……”她张开嘴唇,以气声形成了一个微弱的字;但那个字太轻微无力了,远远不足以将余渊从另一侧的黑暗中拉回来。
余渊陷入了幻觉里,人偶师失去了对外界的反应,皮娜除了拼命试图吸气,什么也做不了,清久留有时连咳血的时候都醒不过来,不知道何时会因为自己满溢肺部的血而窒息……在滴答作响的生命倒计时里,她却只能躺在这儿,任身体和思绪被病痛撕扯成断断续续的破棉絮,什么也做不了。
总有办法的,她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绝境……可是那个办法是什么?
“林三酒。”
她激灵一下,脑海里一层浓雾渐渐消散了些许,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又一次昏迷过去了。
是谁在叫她?
那个声音低低沉沉,却奇异地包含着一股轻飘模糊的意味,好像那人的喉舌脱离了意志,仅仅是被机械动作所驱使激发出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又叫了她一次,林三酒才突然意识到,那是人偶师。
莫非他清醒过来了?
即使阿兹海默症患者,也有短暂清醒的时候,是吧?
这个念头一起,她浑身似乎都多了几分力气,低低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人偶师却沉默了下去。
怎么了,难道那清醒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又过了半分钟,他才再次说话了,语气里隐约的模糊茫然,叫人想起学语的小孩:“我……我是……大巫女。”
林三酒怔了怔。她如果还有体力的话,她此刻大概会被无数种情绪冲击成千疮百孔;可她没有精力去感觉了,她只能任那一个念头穿过她,从她空虚破败的身体里跌下去——人偶师的神志恐怕已经彻底走失消散在黑渊里了。
他此刻说的每一句话,应该都是大巫女在他脑海里反复不知说了多少遍以后,被他下意识地喃喃复述出来的。既然他对外界失去了一切反应,那么唯一一个能稍微刺激他一点的,只有脑海内部大巫女的声音了。
“意识……力……”人偶师说完之后,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完了大巫女的下半句话:“没有用。”
当然是没有用的,林三酒近乎绝望地想。意识力的作用很多,可是治病从来不是其中之一。
她咬着牙——或者说,意念里她是咬着牙的,因为她根本没有真正动用肌肉去咬牙的力气——再一次试着召唤【诺查丹玛斯之卡】。
“拿……”林三酒喘息着,在尝试失败的间隙中说,“病……”
“魔”字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她所有的意识都被逼入了手里,逼着卡片库出现哪怕一点点反应,以至于其他的部分——如何思考,如何说话,如何呼吸,都不得不被暂时抛弃了。
然而大巫女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在几秒钟的沉寂以后,人偶师开口了:“病魔没有了。”
在那一刻,即使是无力生出情绪的林三酒,也仿佛被忽然塞入了一辆过山车里,刚刚坠入谷底的时候,就又被抛向了天空——因为就在人偶师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多了一张卡片;卡片硬硬的边角,正轻如无物一般,搭在她的手指皮肤上。
【诺查丹玛斯之卡】终于被叫出来了。
“不止病魔。”人偶师望着空气,目光没有焦点,口齿含糊地说:“所有的特殊物品都……没有了。”
林三酒的心跳都顿了一顿。
等等……刚才在她努力叫出【诺查丹玛斯之卡】的时候……为什么感觉自己像是从空无一物的深渊里捞鱼?
或许应该说,她明明装满了东西的卡片库,为什么却感觉像是空无一物的深渊一样?
她的物品呢?
她努力了那么多次,却直到此刻才突然意识到,她在叫卡的过程中,一次都没有感觉到自己其他特殊物品的存在。
“进化能力,意识力,还在。”人偶师喃喃地重复着脑海中大巫女的话,“物品……都被医疗系统扣押了。”
林三酒微微张开嘴唇,却发不出声音。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况,大巫女或许知道,但人偶师却好像又往无可挽回的境地里滑得更深了一点,迟迟没有再开口。不过不论如何,只要吸收了末日因素,逃出此地,一切就还有挽救的可能……
她无法把卡片举起来看,也无法确定它有没有在正常工作,只能凭感觉一次次催动着卡片;在人偶师沉寂下去的这片刻工夫里,林三酒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命令,试图从身体里打捞出好转的微弱讯号。
只要吸收掉末日因素,他们就能恢复吧?此刻这个末日世界的末日因素,一定是【病魔】效果吧?
上天对她努力的回报,是一声尖锐的、拼命吸气时的哨音——这次,是从余渊的嘴里突然响起来的。
林三酒呆住了。
他们比她早一步被关进隔离室……现在看来,好像传染已经开始了。
怎么会这样,【诺查丹玛斯之卡】无法吸收掉整个世界模型里的末日因素,可是区区一个房间里的,应该会被吸干净不少才对,怎么却一点也没阻止传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