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我给你做车夫?”人偶师近乎和善地确认道。
从遇见枭西厄斯时,林三酒不得已在他身上摸了一遍东西开始,到不知不觉被骗进副本、靠别人相助才得以进入终点,人偶师肯定已经在心里给她记了厚厚一本帐了,可以说眼睛看得见的前路上,处处都是地雷。但是劝他把马车拿出来,是唯一的希望了——他们一刻不离开这个海岛,她就一刻不能真正放心。
林三酒求助似的回过头,打算请余渊出马;没想到这一回头,却发现余渊不知何时已经站得很远了,好像一个过路游客似的,正在眺望着地平线。
他就是站到海里去,该他上场的时候也得上啊。林三酒主意一定,正要出声叫他,却没想到余渊正好在这时说了一声:“那边有飞船过来了。”
果然,从笼罩着海岛的乌云层中,一艘小型飞船正好破开了云雾,拽着身后一团火光,在气浪与引擎声中徐徐地落了下来;在十二界的众多飞船之中,它实在算不得什么好飞船,哪怕它仍在天空里,林三酒甚至也错觉自己能听见它身上的铁板在哐啷哐啷地响。
“垃圾自然得让垃圾车来接。”人偶师站在她身后,幽幽地冷笑了一声。“这不是来了一辆吗?”
可那是别人的船,她总不能上去就抢——以林三酒的身手与战力而言,就算没有同伴助力,在十二界中能抵抗住她抢劫的人,恐怕也是不多的,但她就是不愿意。
或许那艘飞船的主人也和乔坦斯一样,是攒了很久的钱才买下的船,买下时说不定也曾经高兴了很久……
“我认识那艘飞船。”清久留的声音冷不丁地打断了她的思绪。“那是副本的船。”
“副本为什么会有船?”林三酒一愣,问道。
“来到副本的人都是坐着飞行器来的。”清久留一脸“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的表情,答道:“人进副本以后,那些没了主人,长期被留在外面的飞船,有的被人捡走了,有的沉入了副本里,这一艘就是没人捡走,被副本改作他用的船。”
……换言之,就是瞌睡时掉了个枕头嘛!林三酒刚才的犹豫,顿时全都烟消云散了。
虽然是个破枕头。
众人连一句商量也没有,就形成了同一个念头:反正他们已经是副本追缉的对象了,正所谓债多不愁虱多不痒,副本的船,当然是不抢白不抢的。
“你动手之前,先把大巫女留下来呀。”皮娜不忘小声提醒道,“万一擦到伤到了怎么办?”
她记得自己变成奴隶时,就没有这么忠心……
林三酒将大巫女放下来,皮娜自然也就跟着留下来了;人偶师的嘲讽来得很大方,要他出手时则很吝啬,林三酒只转头看了一次天边飞船,再扭回头的时候,他就已经消失在了自己的飞行器里,连声招呼都没打,更别提帮忙了。
“我觉得他的日子就很不错。”
当三人带着一个看热闹的元向西朝远方飞船迎上去的时候,清久留咕哝着说:“我以前也是往哪一倒,几匹马都拉不动我的……现在可好,成了个劳碌命。”
林三酒胸口里涌上了许多的话,又落了回去。
“这个……该怎么打劫?”
在飞船停下后,几人越走越近了;余渊清了清嗓子,不太好意思地问道:“我从来没有当人面打劫过……比方说,具体该说什么?”
一行三人一鬼站在那一艘近距离上看起来更觉可怜的小飞船前,同一时间意识到了身边同伴们的沉默。
“说什么?”林三酒总算第一个开口了,“……‘把船给我’?”
“那你喊一声试试。”余渊立即借坡下了个驴。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隐隐地有点丢人。
小飞船的引擎才刚熄火,降落板还没放下来;三个人一个鬼虽然是来打劫的,但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等着飞船开门,等着里面的员工探头出来,一时间看着不像是劫匪,反倒像是门童——等飞船终于打开门时,林三酒甚至差点问出一句“欢迎光临”。
“啊,是你!”
开门的员工,是一个看起来年近四旬的中年女人,第一眼就将清久留从四人里挑了出来,面色腾地一下涨红了。林三酒刚刚说了一句“把船给我”,她已经抑制不住激动,几步跳下飞船,竟好像完全没听见,眼睛一眨不眨只看着清久留,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怎么出来了,那个,你是下一班去接人的?你……你也来做这个工作了呀……”
清久留早已不是刚才那一副羡慕人偶师能早退的软懒样儿了。
“是的。”他低下头看着她,像是对待女粉丝一样,温柔地十分专注,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一种暗示。“我现在就得出发了,飞船……哦,谢谢你。”
女员工因为将钥匙放在他手掌心里时那短暂的一接触,脸色红到了脖子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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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居然出乎意料地难写……明明只是过渡章而已!总而言之,明天又要开始搓大纲了,屎壳郎的人生没有新意……
第2105章 背后说小话的注意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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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飞船呈一节子弹的形状,头部收尖,罩着一大面舷窗,正是驾驶舱;钝圆柱形的尾部里,则是用来装乘客的——别看它外形不大,里面却十分宽敞,至少能装十几个人,足够一行人用了。
“我刚检修过飞船,一切都完好的。”女员工与清久留说话时,脸上潮热嫣红,让人觉得她都把身周空气给熏腾得湿润热乎了。她已经将飞船交接了,仍然在没话找话似的:“我这次只找到了一个……希望你的运气能比我好。”
站在船上门边的众人闻言,都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孩子。那个孩子瘦瘦小小,浑身脏灰,看不出来是男孩女孩,脚上连鞋也没有。
唯一一个能让人肯定的是,这孩子是一个普通人。
“这孩子是……”清久留挑起一边眉毛,后半句停住了。
明明是他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在等人告诉他,可是他这样拉长了话音,邀请别人来补上他的后半句话时,却好像在递出一份殊荣,一次垂青——脸色如番茄一样的女员工立刻抓住机会,赶忙说道:“我是在‘市政大厅’世界那里找到这孩子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父母……你或许不必再去那一片区域了,我都找过了,就这么一个。”
林三酒顿时想起来了。加嘉田说过,副本同时也是普通人的收容所;只是没想到副本这么上心,还会主动派出员工去找。
“好,谢谢你。”清久留似乎也想起来了,冲她一笑,转身走向飞船:“那么我们回头见。”
“好、好好的,回、回头见,我明天在B区……”
早在刚才二人说话时,众人就已经悄悄上了飞船;有了清久留这么占据人心神的一个人在,那女员工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船上还有别人,忙问道:“这些进化者是——”
“快关门。”清久留一步踏进飞船里,小声吩咐一句,早就做好准备的元向西一把就拍在了按钮上。
小飞船的降落板缓缓地开始上升;足足几秒钟以后,众人依然在和门外的女员工大眼瞪小眼。
“这些人是谁啊?”那女员工总算清醒一点了,隔着几步喊道:“副本允许他们和我们一起行动的吗?”
清久留转过身,微微一笑,挥了挥手——那女员工一怔,脸色眼看着又要泛红,飞船板总算在这个时候合拢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好了,我们走吧。”余渊早已自觉地接过了驾驶员这一角色,一边往驾驶舱走,一边以机长的口气吩咐道:“大家去后面坐好,系好安全带,我们将在五分钟内升空。”
早在一摆脱六个负担的时候,人偶师的飞行器就已经升空了;子弹型小飞船哐啷哐啷、咳嗽着升入天空,跟上了那一大片黑压压的影子,一起朝来时方向掉过了头。
“Exodus的位置,我已经传给你了。”
余渊冲联络器中说了一声,舒展手臂,在控制台上操作了几下。当他处于机械器材环绕之下时,简直如鱼得水,仿佛身周不是钢铁与电路,而是他的神经、肌肉与肢体一部分。“这艘船的速度不高,只有四至五百公里每小时,我会全速行驶,你也别走得太快了。”
联络器那一头好像个坟墓一样,除了阴冷冷的寂静,什么回答也没有。
“也就是余渊会对付他。”林三酒忍不住心生佩服,小声跟身边同伴说,“同样的话换我来说,他肯定一脚油门人就没了。”
“你忘了还会有很多挖苦讽刺呢。”元向西提醒道。
林三酒看了他一眼。“对,谢谢你啊。”
元向西一笑,好像雨后忽绽的枝上白花:“不客气呀。”
刚才一直老老实实背着大巫女,哪怕在各自坐入座位、系好安全带以后,还要用一只手护着她的皮娜,见状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为什么要跟人偶师共处,就不怕……唔,我不知道这话能不能说。”
一般情况下,当人说“我不知道这话当讲不当讲”的时候,本质上都是准备讲的一个开场白,唯独皮娜此刻却是真心的,看了看远处驾驶舱,就被担忧给合上了嘴。
“你说呀。”元向西催促道,看出她的顾虑,还转头喊了一声:“余渊,你把联络器关上。”
余渊射回来的那一眼,分明是一篇演讲——主题是“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叫欲盖弥彰”。
“我给你们放个音乐吧。”他想了想,叹了一口气,打开飞船内部系统的广播,将联络器紧紧地挨着播放器放好了。
当一段富有节奏感的吉他和鼓点,轻盈地充斥在小飞船船舱里时,皮娜才有了说话的勇气。
“唔,你们可能不知道,与他接触时间长了的人,哪怕不变人偶,也会慢慢陷入神智癫狂的地步,所以……”能看得出来,她已经尽量措辞得很客气、很尊重了,总算没说出“我听说疯狗病传染”。
林三酒看了看她一脸严肃的忧虑,又看了看元向西,后者脸上尽是不知该作何回答才好的一片茫然。
一个嗓音低沉的男音仿佛徐徐拉开了帷幕,一片明亮的蓝天投进了跃上云层后的小飞船舷窗里。
驾驶舱里,余渊的背影披着两肩金阳;大巫女在座位里侧身熟睡着,仿佛一片素白半透明的花叶。清久留有点惊奇地睁圆眼睛,重新长出了几根骨头似的,从座位里直起了腰:“真的?”
也不知道是被戳中了什么地方,林三酒突然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在久别重逢的与初识结伴的朋友之间,她在他们投来的目光下笑得前仰后合,如果没有安全带系着,林三酒十分肯定,自己会鼓涨着、轻飘飘地浮起来。
乘客舱为了能多装人,空间很窄小,每个座位都紧紧挨在一起;她肩头被大巫女的体温染热了,呼吸着清久留身上浓烈花果一般的酒气,一时间脑海里晕晕涨涨,几乎分不清自己是在坐着,站着,还是正在旋转。
We’re??caught??in??a??trap
I??can’t??walk??out
Because??I??love??you??so??much??baby
播放器里,润厚嗓音正在万丈高空之上引吭高歌,远方云层与蓝海之间是一片乌沉沉的黑影。
第2106章 被触碰的余渊
“不不,不着急,等大巫女醒了再说也行的,我真的不急——你干嘛?”
皮娜一边说,一边将身子往座位里又缩了缩,双手紧紧地拉着肩上的【联邦旗】,眼睛直盯着林三酒伸过去拿旗子的手;林三酒不禁感觉自己的手要是再伸长一点,说不定要被皮娜情急之下转头咬一口。
同样一个特殊物品,在不同的人身上造成的效果,可真是天差地远——好像也不光是【联邦旗】。
“行行,你说了算。”林三酒投降似的举起双手,坐回了位子上,“我不拿旗了,不拿了。”
在二人谁也没留意的时候,元向西不知从哪掏出一根草叶,正试探着伸向了大巫女的鼻子。当他意识到皮娜正朝他怒目而视,他赶紧一松手,草叶掉了下去。
“我就想看看她的身体有没有一般的生理反应。”他咳了一声,“医学实验,医学实验。”
皮娜对于好看的人——以及鬼——抵抗力十分可以;她闻言哼了一声,像个看门狗似的在大巫女身前地板上坐好了,还警告了一句:“你们干点别的,打个扑克也行,别乱动她。”
过了一会儿,清久留凑近元向西,小声在他耳旁说:“……会打喷嚏的。”
……意思是他也这样玩过呗?
林三酒忍住了没吭声,假装没有听见。
他们在空中行驶了快一个小时,始终顺风顺水,连气流波动也没有遇上一次,大家早就松懈了神经;打盹的也打完了,聊天的也聊过了,此刻船舱气氛既有几分无聊,又有几分蠢蠢欲动、跃跃欲试——因为有的人一没了事干,捣蛋胡闹的可能性就开始直线上升了。
余渊此时也早就从驾驶座上起了身,倚在船壁上,慢慢啜饮着一瓶水;小飞船以最高速度,处于自动巡航模式上,尽可能地跟着前方那一大片黑格子飞行器——他似乎对人偶师的飞行器很有兴趣,已经观察半天了。
“你看。”当林三酒走上去的时候,余渊指了指驾驶舱舷窗外,说:“那些方格子的阵列排布又变了一次……不知道这是不是取代引擎的一种方式?采取这种设计的原因,我猜有好几个可能性,你要不要听听看?”
林三酒也探头看了看,除了一窝黑蜂似的方格子,什么门道也没看出来,顺口应了一声:“好呀,为什么要这样设计?”
这话一说,接下来五分钟,她就没能再插上嘴。
余渊一说起机械相关的话题,整个人都亮了好几度,哪怕林三酒听得头昏脑胀,也不好意思打断他、叫他失望。“……很奇妙,黑色方格之间如果能彼此连接出一个力场,那么在飞行中时若是遇见危险,可以通过黑色方格的位置变换操纵力场,进行防范……这个危险不一定是敌人,比如说——”
二人说话时,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前方那一片排布在天空里的黑格子;余渊这句话还没说完,前方一直稳稳飞行的黑方格群却蓦然笔直向上一冲——每一只方格都仿佛被无形之力提拉而上,纷纷如受惊飞鸟,一时间在眼前形成了一道从下而上、倒涌急流的黑色瀑布。
“怎么回事?”林三酒扑上了操作台,大群黑色方格扭转急升时投下的倒影,在玻璃上击碎了云影。“他为什么——”
一句话没说完,她和余渊在同一时间都意识到了为什么。从急速转向拉升的手法来看,黑色方格群绝对不是失控了,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了:人偶师在躲避前方天空中的什么东西。
然而她目光所及的高空里,与刚才一样,只有无限的湛蓝天光;前方空空荡荡,除了云,连一只飞鸟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