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或许我把外套脱掉,晾一会儿就好了。”林三酒宣布道,一边在空气里作出了“脱外套”的动作,??一边朝另外三人努了努嘴,随即示意了一下洞穴的另一头。
是了,油画
潘翠明白得极快,马上朝林三酒画像的方向拧过了身子。林三酒假装脱掉外套的话,那么油画里是不是也然而当她的目光落上油画时,却都不由愣住了。
油画里的林三酒,依然穿着那一身套装裙。
林三酒的手顿在了空气里,慢慢皱起了眉头。
“对,这么办应该可以。”凯特画像却没有放下这一茬的意思,反而催促道:“你现在脱下来嘛,不然湿答答地粘在身上,也不舒服。”
糟了……潘翠咬紧了下唇,匆匆将自己刚才写了一半的话写完了,赶紧给林三酒看了一眼。
很显然,被泼水一事,证明出现在“画像世界”里的变故,会影响到进化者本人;然而进化者本人作出的决定或者动作,却不会影响画像——也不会影响“画像世界”里的“林三酒”。
“不是要脱外套吗?”凯特画像仍然在继续问道,“林三酒?你怎么了?”
要马上想一个借口——该怎么改口才自然?
当潘翠焦急得手心都隐隐发了汗的时候,却听见林三酒笑了一声。
“凯特。”林三酒压低声音,仿佛要与画像分享一个小秘密似的。“我突然想起来,我不能把外套脱掉。”
“为什么?”
“我实话告诉你,你别笑我啊。”林三酒说到这儿,还看了看左右的画像,好像不想让它们听见似的。“我的公司才起步,经济状况其实很紧张……所以一般只有穿在外面的衣服我才买贵的,用于出席重要场合。至于里面……你看,我实在不好意思在他们面前露出那种五十块钱两件的衬衫啊。”
凯特画像“噢”了一声,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潘翠这才无声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一个小危机,总算是挨过去了,但它的意义却叫潘翠后背上浮起了一层冷汗。
进化者无法影响自己的画像,但其他画像却可以影响到进化者……
是了,“画像世界”中的林三酒等人,肯定也都是普通人。
这一点,说起来似乎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了——画像下的身份牌已经几乎是明示了——可是直到现在,潘翠才清楚地意识到,“画像世界”中的自己究竟有多脆弱。
或许这一点至关重要……
在潘翠即将收起本子的时候,她却忽然一顿,想起来了——她笔问加嘉田是否还会再帮一次忙的那张纸,还没从本子上撕下来呢,万一被其他人看见了,她还真不好解释。
只是当她伸手要撕的时候,却改了主意。
撕纸难免要发出动静,惹人眼目;反正她受伤不好说话,用笔交流天经地义,何苦冒险撕纸?
至于她刚才留下的那一个问题,或许单独看起来是有点突兀,但她大可以想个办法嘛。
潘翠主意一定,在刚才的问题下方,又贴着写了一句——“你再帮我向明娜打探一下过去新人被劫走的细节,好不好?我需要知道剧情以及通关条件。”
上一句“你还会再帮我一次忙吗”,与这句话连起来看的话,就显得不那么突兀了;就算一会儿被林三酒或者皮娜翻到了,潘翠觉得也不会引起她们多想的。
她大大方方将笔记本展示给了加嘉田;后者看了看,有一会儿没作声。
果然正如她想的一样,加嘉田没有一点要帮忙的意思。
“你有什么地方误会了吧。”加嘉田双手插在裤兜里,竟然直接开口了。“我是帮了你一次忙,可我不是给你作保姆来的。”
“加嘉田?”他身后不远处的明娜画像,立刻问道:“你在跟谁说话呢?”
“噢。”加嘉田转过身,大步走了过去,“是潘翠,没什么重要的。”
第2078章 漏掉的环节
据史考特所说的,以前每次招揽新人时都会有的“解说”环节,这一次却迟迟没有开始。
莫非他们这一次需要自己发掘出“解说”环节里的真相,才能从这条路上出去?
潘翠想了一会儿,想不出来答案,??有点焦躁地看了看表。时间过得太快了,仅仅是闲聊了一阵子,她感觉自己还没理顺千头万绪呢,居然就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明明聚会都一个多小时了,正事一句话也没说,然而画像们却好像一点也不往心里去。
不仅不着急,??彼得画像甚至还招呼着佣人,??给十人端上了晚餐;几個进化者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画像里就已经响起了杯觥交错、餐具相碰的杂音——站在光秃秃山洞里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彼此的脸上看见了更浓的疑虑。
“彼得,我不得不说。”从尼卡的画像里,传出了他令人愉悦的声音,“你能把今晚的聚会安排得如此井井有条,真是让我吃惊。实话说来不怕你们笑我,我都做好准备,今晚不会太舒服呢。”
潘翠闻言,立即冲尼卡的画像一拧身,感觉自己全身好像都只剩下了一对耳朵。什么不舒服?
“我也没想到。”凯特笑着应道,似乎拿起了餐具。“今晚有热乎乎的咖喱羊肉吃。”
潘翠下意识地转向了被客人称赞了一圈的彼得画像——但是响起的下一句话,却仍然是凯特说的。
几个进化者的神色,同一时间警醒了不少;因为当凯特开口说话时,与刚才显然不同了,??背景里只有一片寂静,??与其他油画像的杂音一对比,就像忽然陷下去一团声音的真空。
只不过她内心独白的内容,却很配不上众人的警惕性。
“我小肚子好涨啊。”凯特抱怨着说,“虽然这个咖喱羊肉是很好吃……但是菜里也有很多水分啊。不知道可不可以憋到饭后……真难受啊。”
在潘翠的余光里,林三酒又扬起了眉毛——她好像是为了阻止自己不慎将心思发出声,还用手指骨节轻轻压在了嘴唇上。
她想到什么了?
凯特的内心独白只是一个开头,随即明娜的画像里,也安安静静地响起了一句话:“准备什么晚餐,没有必要。我一直不喜欢这里……不如早点结束,早点离开这个阴冷地方。”
皮娜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焦虑,就差没把“他们怎么不说点有用的”写在脸上了。
就在这个时候,雷文低低地说了一句话;他的声音后方,同样是一片漆黑死寂。
“五十块钱?五十块钱两件?”
潘翠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身上忽然立起了一片汗毛。她不由转头看了看林三酒——后者正好也朝她投来了目光;二人目光一碰,面色都有点不太好看。
这句话怎么了吗?
还是说,??雷文只是单纯地对林三酒的经济状况感到吃惊?
不,??不对……她漏了点什么,她能感觉到,??有一个环节似乎不太对劲,被漏掉了……
正在潘翠拼命打捞脑海里的念头、想要弄清楚为什么有这种感觉时,林三酒快步走了过来,给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便笺本。
“我一直在思考这个画像副本。”那句话不长,却叫潘翠心中一震。“我觉得我已经接近答案了。”
真的吗?这固然是一件好事……可是潘翠一向不习惯让别人发掘真相,让别人作为解决情况的主导力量。
能不能从一个状况里占上风,取决于对情况的把握;潘翠尽管不需要“占林三酒的上风”,但她还是宁愿让自己把握先机、掌控局势……
她得抢先林三酒一步,弄明白画像的目的。
林三酒知道的事,她也都知道;她还知道一个林三酒不知道的情报。
如果对方能找出答案,潘翠相信自己也没问题。
所以,刚才漏掉的一个关键,到底是……
就在潘翠沉思的时候,从四周一片断断续续的交谈、餐具碰撞的杂音里,响起了一声低低的吸气——潘翠神思仍旧沉浸在思考里,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有半秒的时间里,她没有反应过来皮娜和加嘉田为什么一直瞪视着山洞洞壁。
当她也反应过来的时候,潘翠一把按住了自己的嘴巴,避免发出任何声音来。
林三酒站在她身边,陷入了奇异地寂静里。
……雷文画像里空了。
每一张画像中的人物,都是立在黑色背景前的,周围没有任何环境细节;此时原本装着雷文的油画里,却只剩下了一片黑漆漆、空荡荡的油彩。
潘翠让自己的目光顺着油画画像,一路往后转,很快就又一次找到了雷文。
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高壮男人,此时正站在油画中的林三酒背后。
油画上,兀自惘然无知的林三酒仍然在微笑着,丝毫没有意识到,在她身后大概四五步远的地方,正站着一个雷文——雷文的姿态、表情,甚至双手交握放在身前的样子,都与他自己的油画一模一样。
“潘翠。”有人小声叫道,“潘翠?”
潘翠一个激灵,顺着声音转过了头,意识到叫她的人是尼卡画像。
她现在哪有闲心与画像聊天,又不能不应,“啊?”了一声,目光又转回了林三酒的画像上——仅仅是这么一两秒的工夫,雷文就从林三酒身后消失了;她死死盯住了那一张黑漆漆的油画,果然看见雷文慢慢从画框一边里露出了头、肩膀、身体……终于又重新站在了自己的油画中央。
林三酒几人,都正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都在消化刚才的变故。
“你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呢。”尼卡画像很亲切地说道,“是有点担心吗?”
该怎么回答才好?
老实说,潘翠的一半心思,还在“雷文竟然可以出现在林三酒画像里”这件事上——它到底代表什么?画像世界里,各人不是本来就在同一空间中吗?——但她逼着自己扭转注意力,应付道:“啊,是有一点……”
“这也是难免的,要接近真相,自然会有风险。”尼卡画像充满了理解地说:“我如果是新人,听说了以前的事情,也难免会担心。”
“对啊。”潘翠应了一句,随即意识到尼卡的沉默里,似乎还带着一种鼓励,好像是让她继续往下说。
她的后背微微紧绷了起来。潘翠能感觉到,自己好像是无意间走入了一场测试里。接下来从自己嘴里说出去的话,尽管她不明白为什么,但恐怕至关重要。
要说什么?不说的话,会显得自己可疑吗?
“唔……具体情况我可能还不够了解。”潘翠回忆着剧情开始以来,自己听见的、经历过的一切,小心地一边推测,一边说道:“我自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角色,是个真人。可是我该怎么让大家相信这一点,获取大家的信任,我就不知道了……”
“没关系,不用太担心,我们这些老人,也是慢慢地产生信任的。”尼卡充满好风度地安慰道。“下次聚会就不一样了,你肯定会喜欢下一次聚会的。”
原来在他们向画像打探情报的同时,画像也在试探他们。
潘翠想到这儿,忽然一怔——是了,刚才她感觉有什么部分被漏掉了一部分,原来就是这个!
太讽刺了,同样一个马脚,竟可以同时出现在两边……潘翠急匆匆地朝林三酒投去了一眼,发现后者仍然在注视着雷文的画像,显然在这么短的工夫里,还没能将心神从刚才的变故里抽出来。
这是好事;这样一来,潘翠几乎可以确定,自己会比她更早一步地解决眼下这个情况。
不过,林三酒似乎已经被雷文给盯上了,她要在林三酒出事以前,尽快解决情况才行;若是林三酒出事了,再通关还有什么意义?
潘翠掏出笔记本,匆匆写下了又一段话,走到加嘉田身边,给他看了看。
“我想明娜不会放着自己的侄子不管,她对你一定安排了特殊照顾。”她尽量把话写得入情入理,希望能从加嘉田的自身安全角度劝他,令他愿意配合——“我不会要求你多做额外之事,只是你若能弄清楚她打算怎样额外保护你,不仅你心里有底了,或许我们也可以有个参考……”
这一次,加嘉田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微微地点了点头,走向了明娜的画像。
潘翠松了一口气,却有另一个心思悬了起来。
她这个办法,风险太大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几分成功的可能性;只是林三酒已经有点不安全了,他们如果不能尽早从这条路上出去,她真的担心会出不测。
不远处,加嘉田低声与明娜画像交谈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一切都发生得极快,快得连作为始作俑者的潘翠都有些错愕不及——伴随着皮娜急急抬手一指,她发现雷文画像上又一次空了;还不等她转头看向林三酒油画,只听另一头,加嘉田猛然发出了一声闷哼,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一样。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扯破的“哧啦”一声,立即从山洞里响了起来。
当三人朝声音来源转过头去的时候,她们赫然发现,加嘉田的画布上被撕裂了一条伤口,恰好将他的整张面容都扯开了。
而刚才还在与明娜说话的加嘉田,不知何时脸面冲下地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