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潘翠还不敢大声说话,但是她含含糊糊的嗓音和语气,都表示了“没事”。
接下来十几秒钟里,林三酒又听见了两次同样的声响;很快,皮娜和加嘉田的呻吟声也加入了这片黑暗。
“疼……疼死了啊。”皮娜小声说,“这什么地方?谁有手电,照一下……噢,我有。”
说来也怪,几乎就在她按亮手电筒的同一时间,好像有谁感应到了他们的需求一样,??突然打亮了四周灯光——一个個高悬于头上的灯在刹那间,??洒开了明亮得近乎刺眼的光,将几人所在之处照得一清二楚。
……也照亮了四周一张张凝视着他们的脸。
警报信号顿时在脑海里急急叫了起来,林三酒腾地翻身跃起,浑身肌肉都绷紧了战斗的准备;然而在她环视了一圈后,却不由怔住了。
他们跌下来的滑梯口,此时已经在头上至少十米高的地方了,看上去就是从那一片粗糙岩壁里伸出的一个塑料圆管管口。四面都是同样用岩石堆垒起的墙壁——不,更确切地说,这儿更像是从山体里挖出的一个空洞穴,是个偏方的粗略圆形;一圈由铁架固定住的强光灯,高高地悬在洞穴顶部,离他们足有十多米的距离。
洞穴四壁不透一丝光,不透一丝风,别说下一个出口了,甚至连缝隙都没有。然而在这个岩石洞穴四壁上,却挂满了整整一圈的油画画像——每一张都是人像画。
“这又是要干嘛……”皮娜也爬了起来,手电仍然亮着,用光圈一个个地从油画像上照了过去。“这些人是谁啊?”
林三酒一时说不上来这儿究竟有多少张油画;画里人像有男有女,大概都在二十到五十岁之间,衣着正式、装容整齐——她随着手电光转了大半圈,忽然顿住了。
“其他人我是不认识啦。”加嘉田仍坐在地上,此时目光也随着手电一起落在了那几幅令林三酒愣住的画像上,说:“但这几位,??我恰好挺熟悉。”
不止是他,林三酒也很熟悉那连续四幅油画像上的人——分别是皮娜、潘翠、加嘉田和她自己。
潘翠弯下腰,向加嘉田伸出一只手,拉他站起了身。林三酒见四周不像是有什么危险的样子,几步走到了油画跟前,仔细打量了一下画中的自己。
画中的她,穿着她在现实生活中从来没有穿过的套装裙,耳朵上还各坠着一颗白珍珠,好像是挺标准的一个中上阶级的打扮。在油画底下,岩石壁上还镶着一块牌子,写着“林三酒,28岁,是物流仓储行业中一家新秀公司的CEO,是尼卡邀请来的朋友的朋友。”
“物流仓储行业……”意老师喃喃地说,“这肯定是根据你的能力给你安排的行业吧,你别说,还挺合适。尼卡是谁?”
林三酒怀着茫然,转过身看了看。左手边的画里画外,都是一张相同的、加嘉田的脸;他这时也凑上了画前,大声把牌子上的内容读了一遍:“加嘉田,14岁,初中生,是明娜的侄子,家中似乎是有钱有势的人家。我出身还挺好……明娜是谁?”
林三酒顺着油画走了过去,将每一张画下的牌子都读了一遍,很快就发现,“尼卡”和“明娜”都是另外的油画里的人像。
“等下,我们如果被画进了油画里。”走在她身旁一起检查油画的加嘉田,忽然反应过来了,提议道:“那么其他油画里的人,莫非是之前进来的其他进化者么?”
“问题是,要我们进来这里做什么?”皮娜已经顺着洞穴走了大半圈,闻言扬声说道:“这附近也没有黄色箭头了,难道又是一个死路?”
她的回音幽幽荡在洞穴里,却没能激起任何回答。
“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些画……”林三酒凑近一幅中年女人的油画,眯起眼睛说:“但是我不管在记忆里搜寻多少遍,也没有任何一个场景里出现过这些油画……”
“你知道,人的记忆一大半都是自己编造出来的。”加嘉田漫不经心地答道。
按理说,如果她确实见过这些油画,意老师应该能帮她发掘出来相关的回忆——除非它是彻底被遗忘的、连潜意识里都被清干净了的记忆。
“我再仔细回想一下,你多找找线索。”意老师在脑海里说,“这个隐隐约约的熟悉感,却无法将它定位,可真折磨人。”
四人分散在洞穴里,很快就把所有油画都看了一遍。潘翠开始渐渐适应了自己的伤口,尽管还不太敢正常说话,却也能嗯嗯啊啊地示意一些基本意思了;比如她指着油画,用两只手比了一个“十”的动作,让众人没费多少工夫就明白,洞穴里一共挂着十张油画。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搞这一出,我们又该怎么继续走。”皮娜有点烦躁地一边说,一边伸手出去,谨慎地碰了碰她面前的一张油画——画上是一个面容严肃、看着似乎挺有身份的一个中年男人。
林三酒刚要提醒她小心,话都已经含在口中了,却听洞穴里忽然回响起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沉沉的男人嗓门:“我今日所拥有的一切,并不是靠祖荫或运气换来的……”
“什么?”皮娜一惊,触电似的收回了手。“是——是这幅画像!画像在说话!”
与此同时,那幅画像仍在继续。
“多年来的历练,让我养成了一种敏锐的嗅觉,能远远就闻见麻烦的气味。”画上男人笔直地盯着皮娜,面容凝固在油彩中,却有声音从画框后响了起来:“今夜,在我的大宅里,这种气味已经浓得令人窒息了。”
第2074章 秘密聚会
当油画中名为“彼得”的中年男人话音落下时,皮娜在这条道路上所剩的时间,恰好还有22个小时整。
在画像短暂的停顿里,洞穴中的众人都无声地聚集到了“彼得”画像前;油画下挂着的一个小牌子,写着他的身份年纪——“彼得,??47岁,本地矿业集团执行董事,山顶大宅主人。”
林三酒眯眼看了看画像上那一個面容端肃方正的男人,轻轻开口问道:“画像后是不是有个事先录好内容的播放器?”
“我看看。”加嘉田说着,绕到油画框旁边,用手指小心地划过了缝隙——随即,??他朝另三个人摇了摇头。
“不是事先录好的,??那……”皮娜话还没说完,??却立即闭上了嘴;因为画像中的彼得,就在这时再次开口了。
“今夜的聚会与以往每一次都不一样,因为我们必须要抢先采取行动。只不过,我没有把行动计划告诉任何一个人……我承担不起走露消息的风险。”
画像中的彼得脸上,维持着一动不动的严肃神色,好像即将要开口批评每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我听见外面有汽车引擎的响声,总算是有人到了……楼下车道上来了一辆车,唔,那是谁的?我有点看不清。”
随着画像的声音告一段落,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走到了下一张油画前。
画像中的男人大概三十几岁年纪,??皮肤晒成了小麦色,笑起来时,??露出了一口又白又整齐的牙;他看起来友好讨喜,颇有魅力,??在油画下的介绍牌上,写着“尼卡,??35岁,本地第五频道早间新闻主持人”。
“……地方太偏远了,开车过去的一路上,都是黑漆漆的,见不到车也见不到人。”从尼卡的画像里,传来了一个嗓音清朗、口齿流畅的独白。“我其实心里存有怀疑……我们的秘密聚会已经持续了很久,为什么彼得会忽然开始想要邀请新人加入呢?还是说……不可能吧,那也太疯狂了。”
“新人”,就是指自己一行四人的油画吧?林三酒心想。
包括她在内,众人屏住呼吸,都在等着他继续解释究竟是什么“太疯狂了”,没想到尼卡的画像却就此沉默下来,不再说话了。
“难道这是实时发生的事情吗。”皮娜小声猜测道,“从尼卡的独白来看,他还没到山顶大宅呢。”
潘翠从鼻子里“唔”了一声,似乎在表示认同。
下一个画像是个中年女人,嘴唇薄薄的,??与彼得一样总是带着对什么不满意似的神色;她画像下方的牌子,??倒是解释了原因——“明娜,??44岁,彼得的前妻,目前单独居住在市内。”
“又来到这个讨厌的地方了。”明娜的油画像声音沉沉地说。“也不知道他今晚神神秘秘的,是在打什么主意?今晚的注意事项,要比以往多多了,而且还请了好几个新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看来刚才到达山顶大宅的人,是前妻啊。”加嘉田嬉笑了一声,“还是说,我该叫她婶婶?”
“你婶婶把你给带到一个看着就很可疑的聚会里了。”皮娜嘲讽了一句,“你们家人关系倒挺好。”
下一张油画里的女人,看着很年轻,但她想要通过着装打扮、神色语气来使自己更成熟、更有威信的努力,却清楚得掩不住——画下的牌子上,写着“凯特,23岁,‘5链’网站上的热门频道主播”。
“要是能把哪次聚会的过程录下来就好了,肯定会是很受欢迎的一集……不过被踢出去的话,可就再也挤不进来了。”凯特的油画里,传出了一个年轻而兴奋的声音,“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唔,对了,这个不能提。开了这么久的车,总算快要到了,我都快被尿憋死了!越是这种时候,越是想念山顶大宅里那个又大又漂亮的洗手间……这些有钱人家的客用洗手间,比我的卧室都大,这合理吗?”
她第一次看见什么?
林三酒升起疑惑的时候,潘翠恰好碰了碰她的肩膀,随即做手势示意要她拿一个笔记本出来;在接过纸笔以后,潘翠写上了一行记录——“这是凯特第一次看见某种东西,但她却出于某种原因,不能提它。”
众人都探头过来看了看,加嘉田还夸了一句“这个办法好”。
看起来,每张画像都会有一段简短的“开场白”,而且正如皮娜所说,他们讲述的,似乎是“实时”正在发生的事情。
林三酒提议绕回彼得画像前,验证一下这个猜测;果然从彼得画像里再次传来的独白,内容就变了:“……明娜带来的人居然是她的侄子?这个女人,真是一点常识也没有。算了,或许年纪小的更好教育……”
“会有需要轮到我们说话的时候吗?”在从彼得画像前走开时,加嘉田不太有把握地低声问了一句;只是暂时没人能给他一个回答。
除了四个进化者之外,倒数第二张画像里,是一个留着络腮胡、戴着眼镜的胖壮男人,牌子上写着“雷文,31岁,当地安保公司主管”。他似乎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开场白只有短短一句“到了,其他人的车也在”,就结束了。
“所以这帮人现在总算都碰面了。”皮娜说,“噢,还差一个。”
下一张油画,是个面容削瘦的苍白男人;他的牌子上,写着“史考特,38岁,正在竞选本地议员”。
“这是什么鬼地方。”史考特的油画像里传来了一句骂,“也太偏远了吧?真搞不懂彼得为什么要这么折腾人……妈的,这条路不对,看来还要掉头回去,上刚才那条路。要是连新人都到了,我还没到,可就有点丢人了。”
作为最后一张陌生画像,他话音落下后,似乎就宣告着某个阶段的结束了——四个人都讲目光转向了接下来的四张油画像,也就是他们自己。
“我是被尼卡邀请来的。”皮娜看着自己的油画说,“那么林三酒就是我请的朋友了。”
“潘翠是凯特节目里的制作人伙伴,看来是被凯特邀请来的……怎么做网络频道还需要有制作人伙伴么?”加嘉田皱起了眉头,说:“也就是说,我们四个都是被带来山顶大宅的新人……那么我就有一个问题了。”
同样的问题,正压在每个人心上。
“他们邀请新人干什么来了?”
第2075章 稀里糊涂的几个人
“我有个……猜测,是根据……我以前所的经历副本得出来的。”潘翠说话时,像是不敢动用太多声带似的,小心地用一手捂着脖子,声音听起来又虚飘、又沙哑。
当画像上的彼得招呼众人坐下,??并且让一个看不见的佣人给他们端上了看不见的饮品与点心时,几個进化者就知道,眼下这一场不知道该怎么给它定性的古怪事儿,恐怕得持续好一段时间了。
画像们能坐在桌旁喝酒,他们也没有傻站着的道理;林三酒干脆拿出几把椅子,让众人都坐下了。画像们围绕在他们四周,??言语谈话此起彼伏,在十几米高的光源下方,??感觉就像是有十个窗口,??每一个窗户都伸进来了一张盯着众人的脸。
经过几次尝试,潘翠也找到了可以勉强说话的方式,只是偶尔有一部分声调发不出来,也不能一次性说太多话。她此时缓了缓气,好不容易才从画像们讨论饮料与酒品的闲聊里找着一个空隙,说:“我参加过……剧情副本,需要我走完一段故事线,找出答案。这些画像……可能就是剧情里的角色。”
类似的副本,林三酒也经历过;她和皮娜都点了点头,还说了一声“我也觉得很像是那种情况”。
加嘉田却好像没有经历过剧情副本,兴致盎然地问道:“真的?你们都这么觉得?就好像那种……谋杀晚餐的侦探游戏一样?不知道谁会死哦?”
“大家好,你们应该也注意到今晚的不同之处了。那么,在我们进入今晚聚会的主题以前,??先请新人说几句,介绍一下自己吧。”
伴随着冷不丁的、敲击酒杯的几声脆响,彼得切断了画像们的闲谈;在他这几句话说完以后,??洞穴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尽管没有一幅画像上的面容有过任何变化,林三酒还是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画像们都将目光集中在他们身上了。
“他们……莫非能听见我们说话?”皮娜有点慌了,用极小的气声说了一句。
还不等林三酒回应,尼卡的画像里顿时传来了他那一道似乎总是很愉悦的声音。“皮娜?你说什么?你想先来吗?”
画像似乎……居然真的可以听见几人说话。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傻了,不知道刚才的对话被听见了没有,又被听见了多少——皮娜被问到了头上,即使不知道该怎么办,也只好硬着头皮,咳了一声。
“那个……我非常感谢尼卡和彼得愿意邀请我们来……”皮娜对着空荡荡的洞穴与一圈画像,不尴不尬地说道:“我和林三酒都感到很荣幸……”
糊弄几句场面话,应该也就够了吧?
等几人都混过自我介绍这一部分后,从络腮胡雷文的画像里,忽然安安静静地响起了一句话——“有意思。”他的声音在一片寂静里,低低地说:“没有一个新人提及我们聚会的性质啊。”
几个进化者互相看了看,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们还是听雷文说了,才意识到,??这个聚会是有一个什么“性质”的。
加嘉田犹豫了一下,??大概是仗着自己的角色年纪小,??正要开口回答雷文时,却忽然被潘翠一把给按在了肩上。她皱起眉头,在本子上刷刷地写了一会儿,随即将本子递给了加嘉田。
加嘉田目光在本子上一扫,随即抿起嘴,又将本子传给了皮娜和林三酒。
“刚才画像闲聊时,有酒杯碰撞之类的背景音,而且画像在跟人说话之前,会彼此称呼对方,或者招呼对方一句之类。”在本子上第一句话后,潘翠另起一行,写道:“可是我们最初听见的、各人的内心独白里,背景是很安静的。雷文的这一句话,背景也同样很安静……最重要的是,别的画像对他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
看到这儿,林三酒就明白潘翠的意思了。
本子上的下一句话,果然是:“我怀疑,雷文这一句话是他的内心独白。我们如果贸然对他人的内心独白作出反应,不就太可疑了吗?”
皮娜接过本子,唰唰地写下了一行字。“也就是说,画像们的对话和独白会混合在一起出现?”
潘翠在看过本子后,动作轻微地点了点头——她不敢扯到脖子上的伤口。
“大家应该都清楚我们聚会的原因。我不谦虚地说,在你们之前,我们六个人已经在这个问题上研究了很久,搜集了许多资料,也取得了不小的进展。”
彼得画像里响起的,果然不止他的声音,若是仔细听,还能听见类似于录音似的、沙沙的背景音。
“但是,我们大家都知道,作为世界上仅有的、知道真相的一群人,离真相越近,越可能被他们发现,越可能被他们接近。所以只靠我们六人是不够的,要想取得先机、保护自己,甚至更进一步……我们都需要更多的新生力量。”
加嘉田愁眉苦脸地做了一个口型,好像在说“什么真相”。
“为了安全起见,请你们几位新人讲一讲自己过去的历史吧。”彼得的下一个要求,叫几人都愣了一愣。
“莪也需要吗?”加嘉田忍不住问道。
“我知道你是明娜的侄子,也见过你的父母。”彼得画像沉稳地说,“可是我们上一次见你,你还是个小不点。你的父母将你送去国外念书好些年,这么多年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甚至说严重一点,你不是当初我们见过的加嘉田,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讲一讲历史就行了吗?这能证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