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乐园 第1123章

作者:须尾俱全

哑剧演员如同聋了一样,保持着双手紧捂双眼的动作,一动不动。

潘翠与林三酒对视一眼,彼此都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了;在她们把目光落在皮娜身上时,皮娜冲她们点了点头,比了一个似乎是“我来说”的手势。

“不想让你们看,就要你们自己遮自己眼睛,有点傻吧……”意老师咕哝了一句。

话是这么说,但林三酒的手才一放在眼睛上,立刻就体会到了了不对劲——她的眼皮上好像不知何时被涂了胶水一样,手刚放上去就拿不开了,将视野遮盖得死死的;两个胳膊肘似乎有了自己的主意,腾地一下分向两侧,高高地抬进了空气里。

皮娜倒吸了一口气的时候,林三酒也明白了:她,以及潘翠,此刻的动作姿态,肯定与哑剧演员一模一样。

不仅是“该做的”动作与哑剧演员一模一样;她很快就意识到了,哑剧演员刚才没有做的动作,比如说跑跳转身、发动进化能力等等,她此刻也一样做不出来。

“他……他果然放下手了。”

在一片漆黑里,皮娜谨慎的报告声响了起来——“他比了个一,应该是在叫我注意……”

林三酒真想问一句“他让你注意什么”,但是哑剧演员既然刚才没有张嘴,她此刻自然也什么都问不出来。”噢,他不让我说——”

这半句话好像被人突兀地切断了似的,皮娜奇异地陷入了沉默。

果然,哑剧演员不会任皮娜一直说话而不拦着她;否则的话,就没有让另两人遮眼的意义了。

在皮娜安静下来以后,不管林三酒如何全神贯注地去听,小巷里依旧只有轻风吹动晾晒衣物的声音,以及哑剧演员动作时,衣料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或许是直觉,或许是想象,但哪怕林三酒看不见,也总感觉到哑剧演员占据了皮娜的所有精神——他在干什么?

在漫长的数分钟以后,皮娜终于又发出了声音。

“啊?”她听上去比刚才还茫然,“你是要我去那边?”

去哪?

林三酒无声的质问,好像也被皮娜听见了,她继续解释道:“他指着旁边那一栋楼,好像是让我过去……我先过去,一会儿你们喊我。噢,他比了个二!他应该在叫你了,潘翠!”

林三酒仍然纹丝也不能动;但是她的皮肤、汗毛和耳朵,都捕捉到了身旁潘翠的动作——潘翠走路时激起的空气流动,衣服的摩擦声,都表示潘翠已经过去了。

这一次,潘翠也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被哑剧演员给指派去了另一个地方,似乎与皮娜不在一处。

等终于轮到林三酒的时候,她带着几分如释重负地,让天光重新照亮了她的视野;不知何时从告示牌后转出来的哑剧演员,一张微笑的面庞硕大地硌在她的视网膜中央。

他首先比了个嘘声的动作——尽管林三酒身边没人在了。

“果然,不能说话了。”意老师在脑海里不太高兴地报告道。

哑剧演员笑眯眯地盯着林三酒的眼睛,见她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随即甩起胳膊,抬起膝盖,把脚踩在了地上,随即又抬了另一只膝盖——他竟在原处走了一个圈子,走完以后,又以反方向绕了一个圈子。

为什么要表演走路?

哑剧演员冷不丁地站住,刚才的动作就像枯叶一样从他身上脱落了。他很快就开始了下一个动作:这次,他跑起来了,腾腾从林三酒身边一溜烟过去了,又腾腾地跑了回来。

林三酒脑子里的疑惑,已经可以用斤称量了,然而她的疑惑却才开了一个头。

接下来,哑剧演员一口气做了十几个动作,逐渐变得越来越奇怪、越来越具体:一开始还是跑跳、走路、转身等常见的动作,很快就变成了“拉开什么东西”、“伸长脖子探头看”、“四肢着地爬”等等……不管林三酒怎么猜,也没法在这些动作之间串起一条逻辑线。

等十几个动作结束,林三酒感觉自己又能张嘴说话了,却只有一个缓慢的:“……啊?”

哑剧演员模样夸张地喘了几口粗气,假装抹了抹汗,随即一指不远处的理发店。

别无选择的林三酒,像做梦似的,抬步走向了那家又小又破的理发店。

第2060章 最讨厌的一种理发师

外面巷子里的天光,正渐渐明亮暖热起来,地面砖板上亮起了白色光斑;林三酒背离了光,推开门,一脚踏入了昏暗的理发店内——被困成一个房间形状的阴凉空气,含着沉沉的寒意,受了她的搅动,像果冻似的颤了几下,逐渐把她吞没了。

店面不大,深处挂着一张帘子,透过帘子缝隙,还能隐约看见洗头台的轮廓。临街的窗户玻璃,因为贴上了各式过时的发型模特图片,透不进来多少光;四张黑色的假皮椅子,在店内排成一排,各自面对着一块冰凉漠然的镜子。

林三酒找到灯光开关,啪啪按了几下,店内依然沉沉积淀着一团昏暗,就好像不管是阳光还是灯光,都不愿意踏足这家理发店似的。

她想了想,从窗户边的收银台上抓了一本厚厚的发型杂志,用它将敞开的门给抵在了墙上。

“我真是一点也不明白这条路。”林三酒低声自言自语道,“究竟要我进来干什么?店里什么也没有啊。”

一边说,她一边从临街窗户里往外看了看——原本只是为了看看外面是不是有什么动静,没想到这一看,却赫然发现对面小杂货店门后的阴影里,正浮着一张笔直望着她的人脸。

霎时冲上来的惊慌中,林三酒却立即认出来了。“潘翠!”她叫了一声,使劲摆了摆手,“原来你在那儿!”

阴影里的人脸也顿时往外扑了两步,朝她挥起手来——变成了一个清晰的潘翠。

“我们好像不可以出去。”她在门口扬声叫道,“你看见皮娜了吗?”

“没有。”林三酒问道,“你知道这是要我们干什么吗?”

“我也不敢肯定。”潘翠摇摇头,说:“但是不管干什么,好像还没开始。”

确实,屋里空空的,林三酒转身朝店里看了一圈,心想。除了零散堆放在外的吹风机、梳子和喷雾瓶之外,只有一层时日积下的灰尘以及站在角落阴影里的哑剧演员。

林三酒心脏的那猛然一跳,差点让她以为自己要失去心脏了;她不由自主地惊呼了一声,喝问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哑剧演员当然是不会回答她的。

他颊肉高耸的雪白面孔上,深深陷着同一个微笑,无声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来到第三张皮椅前,双手比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要我过去?”林三酒怔了怔,随即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潘翠已经从杂货店门口消失了,杂货店的门也被关上了。

哑剧演员又朝她比了几下,毫无疑问是让她走过去坐下。

林三酒很不情愿地坐进了椅子里。

似乎是为了表示感激,哑剧演员朝镜中的她鞠了一个夸张的躬,随即打了个响指——说是响指,却也一样没有发出声音——就在这时,挂在店内天花板一角下的电视机,“啪兹”一声亮了。

林三酒的目光迅速划上了电视,却在一片蓝的屏幕背景上看见了哑剧演员:他仍旧保持着笑容,站在镜头前时不时地整理一下头发,拉一拉背带裤的带子;在他旁边,是一个足有脑袋大小的数字,1:00。

什么意思?

林三酒刚一转回头,却发现镜中只剩下自己了,哑剧演员不知道何时消失了;在她急忙转头寻找他的同一时间,理发店店门“咚”一声被重重地关上了,又从店里切掉了一块天光,从角落里涌出了更深的昏暗。

不对,等等,林三酒忽然一怔,随即以脚后跟抵住地面,使劲顶了几下,后背上霎时发出了一层热汗。

不管她的肌肉如何发力收缩,手怎么推动椅子扶手,她的身体却像是被关在了一个无形的套子里似的——“我站不起来了。”她对意老师匆匆说道,“为什么我怎么也没法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看。”意老师说,“角落里的电视!”

刚才的1:00,在林三酒抬眼时,恰好跳成了0:59。

这就是……“开始”了?

电视屏幕上毫无疑问,是在给她倒计时;想一想,离它出现,差不多正好是过了一分钟。可是每条路都有24小时的时间可以让人走,为什么要单独给她倒计一个小时呢?

还有,这一个小时里她要干什么?她为什么会站不起来了?

“等一下,眼前的情况,跟刚才你捂住眼睛的时候不是很像吗?”意老师来了想法,说:“那时你按照哑剧演员的样子,捂住了眼睛,然后你就像是被困在‘捂眼睛’这一动作里了,任何其他动作都做不出来了……现在感觉也是一样的吧?”

“可他现在不在这里——”林三酒的话才开了个头,突然恍然大悟。“反过来说,只有哑剧演员做出过的动作,我才做得出来……”

“刚才那一串表演!”意老师补完了她的话。

“快,帮我回想一下,他刚才都做了哪些动作。”林三酒盯着自己的镜中倒影,拼命催促道。

镜中的她,正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里,甚至连表情都看不出一丝焦急——大概是因为哑剧演员从没有流露过惊慌焦急之类的表情,所以她也做不出来——看起来,就好像一个平静的顾客,正在等着自己的理发师。

“他走、跑、跳了。”意老师一个个地数着,“还站在原地扭头扭腰地四下看过……这就四个动作了……”

一双手,放在了镜中林三酒的肩膀上。

在那一瞬间,林三酒感觉自己立即就要扑出椅子了——几乎就像是灵魂受了惊,乍然跳离了身体一样——一回过神,她才意识到自己仍旧被困在“坐”这个动作里,扑出来的只有身上一层层汗。

她的目光从镜中那一双手,慢慢地往上走,看见了一双细伶伶的干瘦胳膊,黑色T恤衫,一对肩膀……以及一个巨大的头颅。

在连灯光也没有的昏暗理发店里,那一颗硕大头颅仿佛一颗缓缓从地面上升起的气球一样,浮在林三酒的头上,几乎与她的肩膀一般宽,足足占去了上半截镜子。

黑色头发乱七八糟地从头颅上冒出来,奇异地既稀疏又浓密——看着浓密是因为每一根头发都很粗,不是一根一根,而是一条一条,如同生了满头漆黑油亮的河粉,了无生气地垂坠在脸上;稀疏是因为它们分得很散,生长得随心所欲,不仅是头皮上,连额头皮肤上也冒出了一条条头发。

那张脸上,两个橙子一般大小的眼球,朝下一滚,在镜中与林三酒的目光相遇了。

“第一次来我们这吗?”

那张嘴从左到右地裂开了,仿佛拉开了一条无形的拉链。上下嘴唇波动着,吐出了一个甜腻腻的男声:“今天想理一个什么样的发型呀?”

林三酒几乎快要被一波波汹涌海涛般的惊惧疑虑给淹没了——或许是因为“理发师”的模样,或许是因为她终于遇见了一个说话的副本生物,或许是因为意老师此时正在脑海中绝望地叫道:“没有!我把刚才的一幕幕都拉起来看过了,那个哑剧演员就从来没有坐下去过!”

没有坐下去过……那么他自然也没有表演过“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个动作了。

电视屏幕上的倒计时,跳成了0:58。

背后那一个自称是理发师的生物,冲镜中林三酒裂开了一个笑。“噢?你说什么?”他——还是它?——将一只瘦小干枯的手,贴在了硕大的脸庞上,好像很害羞似的说:“你喜欢我的发型?你觉得很好看?”

没有!她没有说过!

“诶呀,谢谢你,那我也给你理一个同样的吧。”

第2061章 尽职尽责理发师

她上了哑剧演员的当——哑剧演员肯定比谁都清楚,只要邀请她坐下去,她在计时开始后就很难再站起来了!

即使这几个又急又怒的念头在林三酒脑海里来回撞击,撞得她两耳嗡嗡作响;但理发店依旧沉浸在一片安静的幽暗里,店内唯一的声音,就是理发师生物低低的哼唱声,随着他越走越远,哼唱也越来越轻。

灰尘被搅得悠悠地转起来,又一颗颗无声地落在了地上。

“快。”林三酒在脑海中怒叫道,“你快抓紧时间告诉我,第五第六个都是什么动作?”

“是‘像个报纸卷一样在地上滚‘。”意老师说着,林三酒也“看见”了当时哑剧演员的那一幕——原本站着的哑剧演员,忽然咚一下倒在地上,手脚就像是长虫体下的须足一样,支撑着他飞快地、骨碌碌地滚去了石板路另一头,又迅速地爬了起来。

“第六个呢?我被椅子困着,没法滚。”林三酒催促道。

她不知道理发师生物去哪了,去干什么了,或者什么时候回来,只有拼命四下扭头看,试图找到一个能脱身的办法——左右两侧一米远,各是一张黑椅子,在面前半米远的地方,是一面长镜子;镜子右侧是一个小柜子,摆放着瓶罐剪子之类的杂物,怎么看也不像能用得上的。

“‘拉开什么东西’。”意老师说,“他站在地上,做出了一个伸手拉开的动作,就像打开了一个无形的柜门一样。”

就在这时,林三酒从店内深处的挂帘后,捕捉到了一丝细微的声响——她唰地扭过头,发现那个理发师生物又从幽暗中浮现起来了,声响正是来自于被他巨大头颅顶开的帘子。

在他手臂上,挂着一大块沉沉的、浸满深褐色污渍的脏布,需要一点想象力,才能看出它原本是白色的。

林三酒看了它一眼,突然明白它是干什么用的了:在理发之前,理发师不都会在顾客身上系一块罩布么?

“第七个。”意老师不敢耽误,迅速说:“是‘四肢着地爬’——”

哑剧演员双膝跪在地上,随即像个狗一样,又将双手撑在地上,反复转圈、停顿、改向地爬了好一会儿的那一幕,从林三酒脑海里浮现了起来。

“这个。”林三酒眼睛一亮,“这个说不定可以让我爬下去?”

当理发师生物朝她走来的时候,她当机立断,果然将上半身顺利伏了下去,双手压在了地上——然而她的臀腿却像是属于另一个人似的,死气沉沉,发不出一丝力道将她从椅子上托起来。

这样一来,“双膝跪地”这个部分,她就无论如何也完不成了。

“怎么会这样?”意老师焦急地好像恨不得在脑子里转圈,“明明手都落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