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潘翠看了看腕表,似乎忍住了没有叹出一口气。“楼下的东西……或许不在了吧?”
“先顺着箭头出去再说吧。”林三酒皱着眉头看了看阳台——外面的天色早已昏黑下来了,天幕里还残余着最后一层苟延残喘的微光,马上要被黑夜压沉了。阳台中央正画着一個黄色箭头,箭头方向却是指着阳台外的,活像是要她们跳楼一样。
几人站在晚风寒凉的阳台上,趴在栏杆上仔细地看了一圈。这一次不用皮娜的观察力,她们也发现下一个箭头在哪了——对面高楼的玻璃幕墙,像镜子一样将它照了出来;在她们脚下的阳台下方,楼下窗户旁边,??正画着下一个黄色箭头,指着几层楼以下的另一个阳台。
“加嘉田刚才打招呼的方向……”皮娜慢慢地说,“就是那个箭头的位置。”
“也就是说,??他是对着那个窗户打招呼的?”林三酒问道。
“对。”皮娜从栏杆上探腰出去,仔细看着对面玻璃幕墙上的倒影,说:“但是现在窗户里好像什么人也没有,空荡荡黑漆漆的。”
她焦躁地打了一下栏杆,在砰一声闷响后,抱怨道:“也不知道刚才加嘉田究竟看见的是什么,让我心里好慌。”
在发现黄色箭头以后,潘翠早早就从栏杆旁边退了回来,与阳台边缘保持着好几步远。她强自保持着神色镇定,干哑着嗓子说:“我们下一步……是要从阳台上爬下去?”
“看样子是了。”皮娜不知道她恐高,说:“我现在累得手脚发软,还要再往下爬……真是担心会不会一个不小心掉下去。”
潘翠脸色更不好看了,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一步。林三酒于心不忍,伸手按了按她的肩膀,随即说:“你们有绳子一类的东西吗?我先下去探探情况吧,到时我在楼下阳台把绳子系牢,你们爬起来也更稳当。”
潘翠没说话,只是朝她投来了感激的一眼。
林三酒如今已经很少会主动搜集绳索了,但对于其他进化者来说,绳索依然是末日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物资之一;皮娜掏出了一卷二十米的绳子后,几人又一起打出了一个个绳环,好让人能手抓脚踩地往下爬,随即将一头系在栏杆上,把简易绳梯给甩下了阳台。
嘱咐二人小心之后,林三酒踩着绳环,在慢慢爬下去的同时,又将一绺意识力也挂在了阳台栏杆上。她并不是不信任潘翠和皮娜;但必要的、能自己掌控的防范措施,仍然必须要有。
“怎么样?”皮娜在头上叫了一句。
“我现在在窗户前。”林三酒的视线已经与黄色箭头、窗户平齐了,中间隔了一个阳台的距离。她停在半空中,腾出一只手,用皮娜借给她的小手电往窗户里扫了扫,说:“里面黑乎乎的,看不太清楚,但不像是有什么动静的样子。”
“确定是我们刚才走过的那一层楼吗?”潘翠也远远地喊话道,“我们也不知道这栋楼是怎么构造的,说不定楼下是别的房间……”
林三酒想了想,干脆探出一丝意识力,将窗户给拉开了,反正头上二人也看不见——少了一层玻璃遮挡,视线顿时又清楚得多了;高层玻璃窗能往外打开的角度很小,仅供透风换气之用,她眯眼歪头地从窗户缝里仔细看了一会儿,知道潘翠不会喜欢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
“就是我们刚才走过的那一层楼。”她抬起头,冲楼上扬声说,“那把空了的办公椅子,现在还在原位上。”
“也就是说,楼下果然有什么东西,恐怕还把我们盯上了。”潘翠低声骂了一句。
林三酒也不由苦笑一声,重新收回了目光;就在她的视线扫过窗户,准备继续找下一个绳环往下爬的时候,她突然顿住了。
“皮娜……?”林三酒除了紧紧攥紧绳子,一时间几乎什么动作也作不出来,浑身肌肉都像是被锁死了一样,盯着窗户哑声喊道:“潘翠……?你们还在么?”
“在啊,怎么了?”头上阳台很快传来了二人的回应。
林三酒咽了一下干干的喉咙。
蹲在昏暗的窗户后方,只从窗缝里露出了半张脸的潘翠和皮娜,好像听见了声音,不约而同地扭脸抬头,朝窗户上方望了过去。
“左边。”意老师低低地说。
林三酒慢慢拧过脖子,在左边窗沿下,看见了一张只露出来了一半的,林三酒的脸,正笔直地对准了她。
第2053章 举一反三的副本
“你、你别开这种玩笑啊……”
皮娜的声音又窄又细,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似的,随风一起吹落了下来。“说不定是副本制造的幻觉,骗我们走回头路……”
“停下。”
林三酒仍然悬吊在空中,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窗户;她自己的声音,??也像是从一胸腔砖块里,钻挤出来的细草。“你和潘翠……都不要再说话了。”
皮娜下意识地“诶?”了一声,随即赶紧住了嘴。谁也没敢出声问为什么,楼上阳台立刻就陷入了寂静里。
楼上皮娜的声音,仿佛是什么不可抗拒、极具诱惑的召唤一般;刚才她每说一个字,窗户后皮娜的脸就往上抬一点——此刻那张皮娜的脸全露出来了,??脖子抻得又长又白,??好像一截逐渐从窗沿下生长起来的蘑菇茎,慢慢探入了寂静的昏暗里。
那张脸此刻高高地扬着,脸颊紧紧贴在玻璃上,按出了一片又平又没有血色的皮肤;它一眼也不看林三酒,只盯着楼上,好像还在渴望着、等待着皮娜的声音能再度响起来。
“喂。”意老师低低地提示了一声。
“我知道。”林三酒在心里答道,“我看见了。”
话是这么说,她却还是必须先作一番心理准备,才终于慢慢将目光落在了窗缝间。
那一张林三酒的面孔,此刻早已经被一种沉默的兴奋给扭得变了形。
方才林三酒刚一出声向楼上提示情况,它就忽地转了过去,转成了一张侧脸,??下颌线正好浮在窗棂上。
她一边说话的时候,??那张侧脸也一边沿着窗棂,一下下地平挪了过来,始终看不见它的脖子;就好像那一张林三酒面孔的主人,??是从窗户后头蹲着走过来的一样——等它走到半开的窗户前,那张林三酒的面孔蓦然一歪,??一滑,钻进了窗缝里。
横放着的林三酒面孔,与竖立着的林三酒面孔,在天色已晚的高空中,四目相对。
林三酒看着它,张了张嘴;那一刻,不知道是因为疲惫、恶心还是恐惧,就好像是胸腔里忽然空了一空似的,她竟没能够把声音送出喉咙。
在被一步步骗进这个副本的路上时,余渊有一句话说对了——她就是那种在遇见事情的时候,执着地要追根究底、发掘真相的人。她要明白这条路是怎么一回事,顶着她们面孔的是什么东西,而且她还要想要将它们在此解决掉。
“我要动手了。”林三酒哑着嗓子说,也不知道头上二人能不能听得清。
一听见她的声音,那张林三酒面孔蓦然从窗缝里挤出来了,明明面色一动没动,却仿佛皮下有无数肌肉都正在激动地涌动起伏;林三酒这一辈子,也没料到竟会看见这样的自己,一咬牙,??狠狠将一股意识力甩向后方大楼,借着反作用力,整个人迅速荡向了那扇窗户。
浑身被【防护力场】包裹得严严实实,林三酒一脚就踹在了窗户上,玻璃炸裂的响声、四下飞溅的碎片,登时撕碎了暗沉沉的天色;她这一踢压上了全身力量,力道迅猛沉重得惊人,靴子穿破无数玻璃碎片,深深地扎进了林三酒自己的面孔中央。
“怎么了?”楼上响起了一声惊呼,楼下窗户旁,潘翠的脸登时又抬起来了——竟好像对刚刚破窗一脚,踹飞了旁边一张脸的林三酒,丝毫不往心里去似的。
“她、她居然冲进去了!”皮娜惊叫道;楼下皮娜的面孔顿时一歪,淋着一块块玻璃碎片,朝楼外昏暗的天空伸出去了一点。
就连意老师也在惊叫:“怎么回事?太暗了,你刚才踹出去的那個,是什么东西?”
林三酒双手一松绳子,整个人顺势撞碎了整扇窗户,飞扑进了办公室里;不远处天花板上垂挂的灯泡这时才终于亮了,将她眼前的一方空间赋予了模糊而仓促的颜色与形状——她早已看准一块较平坦的地方,然而就在她双脚落地的时候,腿上肌肉就像是临阵叛变了一样,突然没了支撑她的气力,林三酒脚下一软,“咚”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
“快起来。”意老师拼命催促道,“我终于看清楚了,快起来!”
可是林三酒却站不起来了。
刚才明明还能撞破窗户的,现在她却爬也爬不起来,头颅仿佛有百斤重,单靠细细的脖子撑不住,必须倒在地上;完好无损的【防护力场】下,体力精力如同被开闸泻洪一样,急速倾泻流失。
灯泡依然亮着,但光芒却似乎正在眼角四周的黑暗蚕食。
“爬……出窗……户……”
意老师的声音,就像没电了的录音机一样,又慢,又扭曲,低沉着渐渐静了下去。意识力仍然还在,然而能够指挥它的,属于林三酒的意识,却如同夕阳一样,马上要沉入黑漆漆的地平线以下了。
“糟了,从玻璃倒影上看不见她了。”从窗户外,隐约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女声;随即,是急促模糊的几句话,好像有人说了什么“下去”。
好累啊。
自从进入末日世界以来……一直都这么累,累得连希望也看不见,没有一个尽头……
不行,她还不能闭上眼睛,世界上还有人在等她。
意识力……只要能动一动,她在楼上阳台上挂了意识力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在努力,还是以为自己在努力;当窗外蓦然扑进来一条长龙般的影子,迅速咬住了林三酒的后心时,她这才后知后觉地睁开了眼睛。
下一秒,她就发现自己正被那条长龙似的影子给急速往外拖——许多张昏白的、带着一双黑洞的轮廓,就像追赶着沙滩的潮水一样,朝她一波波涌了过来,林三酒还来不及害怕,她和身下杂物就一起跌入了窗外的空气里。
屋里灯泡灭了;垃圾、碎块纷纷簇簇地砸落了下去,而林三酒却摇晃着停在了半空。
潘翠紧紧攥着绳梯,正气喘吁吁地低头看着她。“发生什么事了?”
林三酒闭了闭眼睛,感觉到自己一旦与那片空间拉开了距离,体力流失就减轻了不少;但她仍然不得不等了几秒,才攒够力气说:“我看清楚了……那个办公室里,到处都是我们三个人……几、几十个皮娜,潘翠,和我。”
第0章 (题外话)举手,老板我申请调休
“这几天出门前后都恰好有不少事,今天恐怕没时间更新了(老实说我这几天也没怎么睡好),要不这一周就调个休吧,周五不更,周六更?
第2054章 群英荟萃
“快,快下来。”
潘翠站在阳台上,抬头看着正在一点点往下爬的皮娜,喘着气说:“不要看它们……它们没法跳到绳子上的!”
林三酒正倚着阳台栏杆,??坐在地上。休息了半分钟,此刻她的呼吸总算平缓了,站起来应该也没问题了;然而失去的体力,一时半会,却是恢复不过来了——狰狞的饥饿感在她体内烧开了一个洞,胃酸似乎将五脏六腑都挤攥在一起了,一切都在滋滋作响地难受。
在她被潘翠拉出窗户之后,二人不敢多耽误,??迅速滑下了下一层阳台;此时黄色箭头就在林三酒的脚边地面上,笔直地指向了门后黑漆漆的室内。
“太、太多了。”皮娜的声音和她脚下的绳子,都在一起发颤。绳子不长,但因为她像是中魔了一样,控制不住地一眼又一眼地往办公室窗后看,以至于半分钟了还没爬下来。“那、那些脸……都挤在玻璃上,它们都在看我……”
“别看了。”潘翠急了,“快爬!”
伴随着低低一声惊叫,皮娜几乎是半跌半摔着落进阳台上的。她手脚发软,第一次要爬起身时,竟还摔倒了;她好不容易扶着栏杆站起来,面色发白地说:“我好累,??浑身没力气……你们也一样吗?”
潘翠喘息着点了点头,即使是在夜色里,脑门上也浮着一层微亮的汗。
“是那些东西,??”林三酒冷不丁地开口了。
一个多小时以来,??她的潜意识好像收集起了每一块谜语碎片,??拼凑出了一个大概的形状,让她一直在水面下运转的不成形思绪,忽然化作了连贯的语言:“我也没想到,我们身上的防护手段,在这条路上原来是一点用都没有的……因为我们面对的,根本就不是攻击和伤害。从进办公室开始,我们就进入了一個针对进化者而设计好的环境里。”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皮娜一愣,赶忙问道。
“我只是有了一个猜想,但是我估计八九不离十吧。”
林三酒抬头看了看,立刻伸手抓住阳台栏杆,一边吃力地站起身,一边说:“我们不能继续站在在这闲聊了,先顺着箭头走。我们最少也走了一半路程,剩下的路应该不多了。”
在皮娜跳下来以后,从楼上被撞碎的窗户里,就跟着伸出了一簇簇的人脸;好几个林三酒,好几个皮娜,好几个潘翠……都在昏暗天光里,沉默地低头看着下方阳台,??仿佛在思考它们能不能从这个距离上跳下去。
“我盯着它们呢,??假如它们跳下来。”潘翠低声说,“我就把它们打飞到阳台下面去。”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我猜,我们最大的生机就是赶紧把这段路走完。”林三酒摇了摇头,说:“你们都没有闯进去过,所以你们可能看得没有我清楚……你们刚才,看见那些脸下面的东西了吗?”
仅仅是从阳台边到门口这么一段短短的距离,皮娜也走得拖泥带水,似乎抬起肢体已经很费劲了。她刚要拉开门,又顿了一顿,不太敢似的。
“脸下面?”潘翠皱起眉头,又往楼上一丛丛的脸上扫了一圈。“我只看见了脖子,有一张皮娜的脸下面,好像还有一点肩膀,但是再往下我就没看见了。这有什么关系吗?”
“你知道那些脸下面是什么东西?”皮娜回头问道。
林三酒刚要说话,然而就在这时,阳台门后的房间里蓦然传来了轰然一声响;几人惊了一跳,在室内灯光同时亮起的那一瞬间扭过了头,正好看见房间里的天花板像是失去了支撑力似的,朝下方凹凸张裂开了,从簇簇粉尘碎片里扑下来了一个黑影。
那黑影“咚”地一声砸在了地上,用两只胳膊支撑住了身体,随即朝她们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潘翠的脸。
和它一样显眼的,是它身下那一个黄色箭头;箭头一个连着一个,跨过了阳台门后空荡荡的宽大房间,伸入了灯光没有亮起的昏暗中,似乎指着一个隐隐约约的门。
仅仅是一分钟不到的时间,潘翠的脸已经学会了笑——或许是笑,因为它的脸颊肌肉将眼睛挤成了细细弯弯的两道黑弧。
这一下,不必林三酒回答了。
所有人都看清楚了,那张脸下面连接着一个脖子,脖子连着一个肩膀,肩膀下是一片胸膛,胸膛下是肚腹;与本主不同的是,除了它的肩膀头颅和胳膊是正常尺寸之外,越往下,尺寸就越小、越窄,仿佛一个生长畸形的婴儿,只长大了身体的一部分,又像是从什么窄口里挤出来的肉团,被捏出了一个人样。
从仅有一个拳头那么宽的肚腹下方,它就没有下肢了,上方躯体是从一个黑漆漆的、风干厚肉似的圆球里钻出来的。
“那、那个好眼熟……”皮娜颤声说着,往后退了一步。
她好像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