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我……”元向西在两三步远的地方刹住脚,一时又慌又茫然,问道:“你在问我?”
枭西厄斯保持着笑容,没答话。
“我也不知道。”元向西的气息微微发着颤,好像勉强维持住表面正常,已经快要让他发疯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睁开眼睛,到处都是陌生的,从没见过的东西……可我知道底下都藏了一个什么含义的,我必须破解开真相,否则我就……我就要……”
他松开了毛线娃娃,死死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在林三酒身边蜷了起来。
没了支撑,毛线娃娃软软地歪倒下来,头颅正好倒在林三酒眼前。仅仅过去了一两分钟,娃娃身上的毛线却已经四面开花式地被抽散开了十几处;被扯松的毛线弯弯绕绕地,露出了底下黑漆漆的空洞。
假如余渊变成了一个用毛线编织起来的娃娃,那么当这个娃娃的毛线被完全扯散的时候……娃娃,也就是余渊本身,不就不存在了吗?
林三酒祈祷着自己不要冒汗。
“那你拿上毛线娃娃干什么?”枭西厄斯安静地问道。
元向西茫然地看了看娃娃,又转头看了看林三酒;她的心立刻悬了起来。刚才林三酒只靠眼神示意,根本没法告诉他枭西厄斯才是敌人,万一他提起自己……
元向西咽回去了半声呜咽,说:“因为我要破解开真相,我要弄明白我是什么,这里是什么,你们都是什么……”
枭西厄斯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
“那请你继续吧。”他颇有礼貌地点点头,重新转过头——这一次是有过程地、正常地转过了头——再次举起了尖刀,对准了人偶师的脸。
林三酒立刻抓住了毛线娃娃的手。
她一向不是那种运筹帷幄、思谋深远的人,她遇见危机时的办法,就是见机行事,临机应变:当她刚才示意元向西走过来的时候,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将人聚齐起来;等人走近来了,林三酒却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这个办法究竟能不能解救所有人,她不知道,但她除此之外无路可走,只有试一试了。
一边盯着枭西厄斯的动作,她一边迅速用娃娃身上松出来的几根毛线,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元向西抹了一把眼睛,抬起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好像只要他盯得够紧、时间够长,他就能看出一个什么真相似的。
林三酒冲他作了一个“抓住我”的口型。
尽管【概念碰撞】将元向西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恐慌与迷惑里,但他的头脑却仍没有受到影响;顿了一顿,元向西又看了一眼枭西厄斯的背影,也不知道思考了一番什么,最终还是轻轻抓住了林三酒的手臂。
自从尖刀现形,到现在才一分钟,但林三酒知道,她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枭西厄斯剖解挖走人偶师的能力,恐怕不会用上太久;无论如何,她都绝不能让枭西厄斯成功——也就是说,她最好的行动时机,就是现在。
元向西的手才一握住她,林三酒立刻将双手砸向了地面。在拳头刚刚击破地板表面的那一瞬,她已经伸开双手,发动了【画风突变版一声叮】——而且这一发动,就没再停下。
在那一瞬间里,一整块地板都在她身下被炸成了齑粉;好像世界忽然拉不住她了,林三酒带着元向西、毛线娃娃,一起笔直地落向了飞船地面下方的昏暗里。
她跌向哪,【画风突变版一声叮】就紧接着炸碎哪里,没有任何东西能接得住他们,只有一层层被不断爆破开的碎块与齑粉,在他们下落时滚滚升腾而上。
林三酒在掉下去之前看见的最后一幕,是枭西厄斯蓦然扭过来的脸,以及他脚边的人偶师。
明明是平时只需几步就能跨越过去的距离,如今却像是隔了天堑。
“现在!”意老师突然急急叫了一声。
与此同时,林三酒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他们身下连续不断的昏暗被炸碎了,蓦然扑上来绽放开的,是一大片明亮得刺眼的天光、急流卷打的烈风——飞船底部终于被打穿了。
林三酒的反应若是慢上半秒,他们就会直直地跌向千米下的大海,彻底与人偶师断开一切牵连。
就好像她已经为了这一刻反复演习了无数次,一辈子都在做准备似的,在那一瞬间,林三酒的意识力如蛟龙一般汹涌扑上,张口就咬住了飞船破洞的边缘,在三人马上要跌下去的时候,将他们给牢牢挂住了。
“抓住了。”意老师不需要呼吸,听起来好像也快喘不上气了:“刚才元向西吓得松手了,幸好我用另一股意识力,及时把他们俩都抓住了。”
高空强风笔直地涌进了飞船里,一时间,就算是被吊在船下的林三酒,也听见了飞船内部一遍遍响起的尖锐示警声。失去了气压平衡后,乱流像是复仇一样剧烈颠簸着飞船,飞船一会儿鼻尖朝下地往下跌,一会儿又摇摇摆摆地往上升,仿佛正在一根看不见的钢丝上努力维持平衡。
林三酒不知道费了多大力气,才总算踩住了一股气流,拼命用意识力将自己吊了上去;一边眯眼朝飞船里张望,她一边又投上去了一股意识力——这一次,她的目标不是飞船了,而是头上咫尺以外,仍然在地板上挣扎不醒的人偶师。
在如此汹涌的乱流下,哪怕是枭西厄斯,想要再继续像刻雕像一般,稳稳地在人偶师身上剖割恐怕也很难了;只要一抓住人偶师,林三酒就会立刻松开吊住自己一行人的力量,靠地心引力从枭西厄斯手里逃掉。
“可是,万一抓住的反而是枭西厄斯怎么办?”意老师叫道。
对于这个问题,林三酒没有答案。
她只有靠自己近乎野兽一样的本能,让投入飞船内的意识力,像猎犬一样寻找那个冰凉的、昏迷的、在梦里挣扎的人偶师——事实上,她也真的找到了。
当林三酒终于将一个人影拉下了飞船洞口时,她差点涌出眼泪来。
就连下坠也无法惊醒的人偶师,比人偶更像一具人偶地跌落下了高空;他身上的羽毛,香粉气,皮革裹着的寒凉,一瞬间漫漫扬扬地张散在了高空里——又被林三酒一把抱住了。
“意老师。”她在脑海中叫道,“松手吧!”
命令落下了,一行四人却仍旧在飞船下挂着。
“……意老师?”
“我……我松不开了。”意老师低低地说,带着几分苦涩。
第2032章 梦见枭西厄斯的人偶师
“怎么可能松不开”这个疑惑,在下一个瞬间,就变成了寒凉刺骨的明悟。
尽管意识力形成了绳索的形态,但它与绳索仍有本质上的差别;一般来说,只要林三酒中断对意识力的释放,它就必然会断开——就像水坝放下闸门,自然也就不会存在水流了。
当她无法松开意识力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一件事:她对意识力失控了。
在意识力挂住飞船的地方,此刻就像被凿进了一根钉子,将林三酒的意识力牢牢地钉在了原地,让它动弹不得。
说钉子却还不准确;因为钉子不会像这样仿佛带有无穷吸力,无视对方意志,源源不断地从林三酒体内吸取着意识力,形成了一道捆缚绳,正在慢慢地将他们往上拽。
“我切断不了。”意老师声音中的恐慌越来越浓,“意识力一直在流失,再这样下去,连我也要——”
“那我们怎么办?”林三酒简直想要怒叫了,虽然她也明白,对意老师发怒是没有意义的。“难道只有这样等死?”
尽管受到高空强风影响,意识力绳索把他们往上拖的速度不快,但是在她意识力耗空之前,他们一行人恐怕早就落进枭西厄斯手里了——林三酒心急如焚之下,忽然来了个主意,急忙对胳膊里的人偶师喊道:“大巫女,大巫女!你还在吗?你能不能切断我的意识力?”
……答案是,不能。
她很快就感觉到了:有一股陌生的意识力霎时扎入了她的意识力绳索里,似乎想要形成一层隔层;然而林三酒还来不及高兴,就发现它不仅没有将她的意识力与“钉子”隔开,反而自己也深陷泥潭,拔不出去了——以大巫女对意识力的掌握与把控,在面对枭西厄斯的“钉子”时,竟完全退化成了最基础、最本质的形式,活像是個不知所措、帮不上忙的婴儿。
相比大巫女,林三酒的境况更糟:她的意识力,正在一点点送她去死。
“大巫女只是把我们上升的速度放慢了一点。”意老师匆匆说道,如果她不是一个意识力表象的话,恐怕都快要哭出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林三酒忽然隐隐感觉到了一点什么,朝上方飞船抬起了头。
在强气流的冲击、飞船的颠簸下,不管是飞船内的光线还是她自己的视野,都称不上清晰稳定;然而她依然从灯光摇摆闪烁的裂洞口内,看见了一张模糊的、软和的、微笑着的脸,正居高临下,极富耐心地等待着他们。
一旦被拉上去,就是所有人的灭亡之时;而他们离自己的末日,还剩下几十秒。
林三酒猛地埋下了头,第一次将额头抵在人偶师的肩上,抵得紧紧的,就像小孩子害怕时会使劲往父母被子里钻。她听着元向西的惊呼,毛线娃娃的沉默,甚至不知道自己落泪了没有;风太强太冷,她的脸早就麻木了。
她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自救的办法:她连松开手,让他们独自跌落下去都办不到——因为她自己的意识力,早就牢牢将每一个人都裹卷住了。
再说,以他们的状态而言,跌落下去不也只有死路一条吗?
在自己和大巫女都失去对意识力的控制以后,林三酒也无法利用老太婆的【概念碰撞】,将他们身上的状态解除;她将自己身上所有的特殊物品都想了一遍,却压根想不出来,哪一个足够对抗枭西厄斯,给他们制造出一丝生机。
此刻能做的,好像只有紧紧依靠着朋友们,等待着被拉上去的那一刻。
就在这时,人偶师蓦然拧过身子,好像在苦苦抵抗着体内一股想要将他弯折下去的力量似的,若不是还有无法挣脱的意识力束缚,恐怕他真要跌下去了——林三酒被他的挣扎惊了一跳,目光在他脸上一转,发现他似乎又陷入了一个新的噩梦里:他的眼角皮肤像是被割裂划伤了一样,迅速漫延开了一片片浓郁血红。
不仅是眼角亮粉化成了血色,连他的嘴唇都开始泛起深深血红;深陷梦中的人偶师,比平常少了几分自控力,反复浮起的暴怒与凶戾扭曲了他的半张脸,每一下呼吸都像是一根尖刺,扎入他自己的胸膛。
“滚回去……”人偶师喃喃地说,声音含糊不清。“换一个……”
林三酒的所有心神,仍被不甘和绝望裹卷纠缠着,也仍没有彻底放弃求生的念头;人偶师的梦话呓语,此刻压根没有听进她的耳朵里去,早就被风吹过了她的心头——她之所以凑近了一点去听,完全是下意识做出的动作。
“刚才他在飞船上,就出现了这样的血色。”被意识力卷住的元向西,冷不丁地喊了一声:“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现在在干什么?接下来会怎么样?”
在飞船上时……?
林三酒一怔,突然明白了元向西的意思。在她刚刚被叫醒的时候,她也瞥见了人偶师面上眼角的血红——难道说,人偶师此时的噩梦里,出现了枭西厄斯吗?
“换一个……”他下一句梦呓,就模糊含混得听不清楚了。
仅仅是这么几句话的工夫,几人摇摇摆摆地又被吊上去了一大截,林三酒的头颅、肩膀都已经探入了飞船肚子的底部。载物舱的角落里,几只还没掉落出去的大箱子,正在随着飞船颠簸而来回划过地板、撞上船壁;在风声、警报声、重物撞击声里,人偶师的声音几乎完全被淹没了。
“他说什么了?”元向西忍着惊惧,扬声问道,“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三酒哪里有工夫回答他?她勉强听清楚几句梦呓,一个念头已经像闪电一样打过了她的脑海,肾上腺素汹涌地冲入血管里,冷得她控制不住地打寒颤。
“你有吗?”她压低声音,对人偶师反复问道:“你有那样的物品吗?告诉我,在哪里?”
就算深陷梦里的人能听见她的声音,也作不出任何明晰的回应。
林三酒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在焦急、担忧、紧张和希望的冲击之下,手抖得连一个平平常常的动作都加倍吃力;她一边回忆平时人偶师拿东西时的动作,一边拼命在他的袖口、腰间摸索着,终于手指一顿,在羽毛丛间摸到了一个似乎是容纳道具的东西。
一个个去翻,自然来不及了;枭西厄斯的脸正在他们一行人的头上逐渐放大。
林三酒一口气将整个容纳道具都化作了卡片。在那一瞬间,仿佛【扁平世界】也感知到了存亡危机;道具内部装着的东西,以近乎疯狂的速度一件件从林三酒的脑海中翻了过去——当她手掌一翻,死死攥住一个东西的时候,她听见了枭西厄斯的声音,紧挨着自己头顶响了起来,清清楚楚。
“原来不是人偶……那就方便多了。”他满足地说,“连同你抓使者的能力,也一起给我吧。”
第2033章 人生如戏
……这个世界上,可能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能力,任何物品,足以对抗枭西厄斯了吧。
当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林三酒正仰面倒在地上,视野四周正渐渐灰黑下去,渐渐收窄,好像一张边缘燃烧蜷曲的画片,即将把她埋葬在一场烟云深处。
哪怕是在做普通人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深切的软弱和无能为力;拿不出一点力量,她就像一个硕大的、柔软的婴儿,拼尽力气、用尽办法,最终用来对抗世界的,却只有自己的号啕大哭。
飞船的警报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颠簸摇摆也越来越轻微了;林三酒看不见枭西厄斯做了什么,却能感觉到,强风从飞船里消失了——他是不是像修复身体损伤一样,把飞船损伤也修好了?
听起来不可思议,可如果是枭西厄斯的话……他连自己手中的特殊物品也能摧毁,修复飞船,肯定也是小事一桩吧?
林三酒使劲眨了一下眼睛,想要挽回一点对抗的意志;她又一次看清楚了,不远处地面上那一团银白色闪烁着的火花,轻盈地起伏跳跃着,越烧越小。她知道,在那個“劈劈啪啪”的声音里,她的特殊物品正一点点被烧尽了。
她刚才甚至连发动物品都没来得及,它就已经爆成了一团白亮——林三酒张手扔得晚了,左手掌心里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一般来说,进化者是无法摧毁特殊物品的;可是枭西厄斯真的还能算是进化者吗?
地上的银白火花映亮了半面痛苦的人偶师,他苍白修长的脖颈几乎拧成了一个快要折断的角度,喉结在跳动光影下,看起来正微微发颤。亮粉色又变了,在他呜咽似的梦呓里,墨一般化开了浓黑。
毛线娃娃被搅乱了一半,半具身体都成了乱糟糟、没有形状的一团毛线,不复人形;元向西的恐惧和迷惑已经彻底驱散了他的理智,他伏在角落里蜷成一团,将脸埋在胳膊里,正无声地抽泣。
至于林三酒,她除了等待枭西厄斯刀尖落下的那一刻,什么也做不了了。
“人啊,为了活命,真是不管多傻的事都要试一下。”
枭西厄斯徐徐地在她身旁弯下腰来,摇了摇头,说:“你刚才拼命在你朋友身上找东西,以为我没看见么?虽然就算你发动了物品,也无法对我造成伤害,但是我这个人呢,比较谨慎……不能因为我很强就自负轻率了,是不是。”
他取出了刚才那把尖刀,在林三酒和人偶师之间看了看。
“刚才你打我一个猝不及防,要是你自己逃走的话,还真有可能连我也抓不住你,让伱逃了。可你没有……你为了救朋友,特别是那个黑皮衣,暴露了自己,结果又落回我手上了。”
枭西厄斯用实事求是的语气问道:“你不希望我取走他能力,你想保护他,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