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噢,我们基本上每到了一个地方,就会有一套固定的目的地。”
那方脸汉子好像不太擅长解释,想了想,说:“我还是打比方吧。比如说,我们在碧落黄泉里,目的地开通了ABC三个。然后你来了,我一看,你能去的地方是B和C。下一个人来了,他能去的地方是A和C……然后我传送到了Karma博物馆,目的地就变成DEF了。这只是比方,实际上我们的目的地不止三个,都是十二界,你要是有兴趣……”
林三酒有点明白了。“也就是说,能去的目的地受两个因素影响,一个是你的所在地,一个是你的客人本身?”她问道,“那么大洪水服务商都聚集在这儿,是因为……”
“我们不能选择去往其他十二界了。”他抿了抿嘴,似乎不太高兴被人捅到这块心病。“不能去往其他十二界,那最好的选择当然是继续待在Karma博物馆里。”
等Karma之力的新闻传遍这一个世界的时候,或许他们才会意识到,他们实际上是被困住了。
只要随机传送一直不出现,那么每一个服务商都将被Karma之力裹卷覆盖,迎来因果……林三酒没有把话说出口,只是向他道了谢,在旁边坐下等着了。
今天大洪水服务商的生意或许不太好,她等了好半天,整个广场里只来了两个客人,还都不是去往“漫步云端”的。她耐心不错,愿意继续等,可旁边神庙倒是越来越不耐烦——尽管它一动不动,门口雕金涂彩的护神像上,表情却越来越狰狞;又等了十分钟,神庙门口“啪”地跳起了两团火苗,整个庙瞧着都有点红通通的了。
“我知道了。”林三酒在肚子里叹了十来口气,再次深刻地感觉到了有人偶师在身边的不方便。“是等得有点久了。”
“有点久?”人偶师阴沉温柔的声音,低低从神庙里响了起来,惊得不远处几个人一跳,四下看了好几圈。哪怕认不出他的声音,进化者的生存直觉大概也捕捉到了这个声音主人的危险。“再过一会儿,你都能在这儿给自己送终,顺便挖个坑埋了。”
我是不是比他还小来着?林三酒忍气吞声地想。但她不得不表现得更容忍成熟,只好叹息着站起身,找到刚才那个方脸汉子,将一只纸鹤交给了他。
“要是出现了去往漫步云端的客人,麻烦你通知我一声。”林三酒想了想,不放心将嘱托全系在对方的好心眼上,又加了一句:“到时我肯定有酬谢。”
“知道了。”方脸汉子收起了纸鹤,忽然一愣。“林三酒?你的名字是林三酒?”
林三酒因为姓名吃过亏,如今凡是遇见不得不报上名字的场合,都早早存着一份警惕,此时更是心中一凛,连语气都冷了。“怎么了?”
方脸汉子浮起的神情,不像是存了什么心思,倒更像是单纯的惊讶。他似乎察觉到了林三酒迥然不同的态度,连忙摆了摆手说:“不要误会,我只是听说过你的名字。你有一个朋友在找你,你知不知道?我的印象很深……”
林三酒早就急得恨不得将他肚子里的话全挤出来了。“你在哪里看见的?是一段消息,还是你看见了那个人?”
“我看见了那个人录的一段视频。”他回忆起来的时候,方方的脸上浮起了几分做梦似的向往。“其实他具体五官什么样我已经忘了,但那个印象……我永远也忘不掉。我第一次看见那样长相的男人,太阳神一样,诶呀,那一头金发……我当时愣在那儿足足好几秒,什么都不记得了,就一直盯着他脸看……”
神庙里传来了冷冷的一声哼。门口的火苗灭了,整个小庙都昏冷了下去,林三酒的手心却热了起来。
“那人没说他自己的名字,只说了你的,说他自从上次分别之后一直在找你。”方脸汉子说着,忽然上下打量了几遍林三酒,显然是误会了,因为他下一句话是:“看不出来,姑娘你挺有本事的啊。”
“你在哪儿看见的?”林三酒顾不上澄清,忙问道:“我该怎么找他,他说了吗?”
“那可近在眼前了。”方脸汉子指了指不远处那一栋十分气派的大楼,说:“看见那个市政大厅楼了吗?我就是在那儿看见视频的。虽然那人没有明说,但我感觉他似乎不希望他的寻人视频被太多人看见……我想,他的目的是为了让一小部分消息比较灵通、接触人比较多的人群看见,然后再借由我们来传递消息。虽然一分钱也不给,可是谁看了他的脸,能不把他的话听完呢……”
林三酒的脚都快给地面打出一个坑了。“是的是的。”她给对方扭转回了正题上,“视频就在市政大厅楼里?”
“对,里面有个便民公告栏,一般就是附近逗留的大洪水服务商才会进去看看。”
最后几个字其实是从林三酒耳旁划过去的,因为她已经朝远处的市政大厅楼迈开了疾步。她朝身后匆匆扔了一句道谢,仗着自己的个头以及神庙的尺寸,一路毫不客气地从人群中分开了一条路,很快就在市政大厅楼的玻璃大门前站住了。
说来也好笑,她都来了“市政大厅世界”这么久了,但直到林三酒真正推开玻璃门、迈步进了门厅的时候,她才第一次考虑起了这个问题:这个市政大厅为什么会如此重要,重要得连原本的整个末日世界都是由它命名的?
第1935章 热心,刚正又勇敢的猪
除了比一般政府办公场所要大之外,“市政大厅”乍一看上去,似乎没有异样。
室内比外头暗了好几度。没有开灯的门厅里,只有好不容易挤进来的天光,勉强漂浮在大理石地砖上,照出了人模糊的倒影;门厅足有网球场那么大,却什么设施也没有,空空荡荡,只有在玻璃门门口处摆了一张立式告示牌,写着“市政大厅今日欢迎你”。
林三酒看着告示牌犹豫了几秒。什么意思,那就是还有不欢迎的日子呗?
她透过玻璃门往外看了看,一时半会不像是有人会来的样子,这才慢慢与神庙一起进了诺大的门厅。
在几十米之外,迎面正对着玻璃大门的是一堵白墙,白墙上贴着几行红字标语——“遵守法纪规则,听从市政人员安排,不适时切记微笑。”
“这个市政大厅不会就是末日因素吧。”
林三酒咕哝着说,见门厅左边尽头处坐落着一排玻璃橱窗与办公桌,抬腿走了过去。幸亏Karma博物馆里的小末日世界模型都是处于“失活”状态的,不然走在这个昏凉寂静的大厅里,还真有点叫人瘆得慌。
当身后忽然响起一声轻轻的鞋跟敲打声时,她急忙一回头,这才意识到人偶师不知何时降神了,还把神庙收了起来。除了第一次落地声,他行走在大理石地砖上时连皮革都安静了,在鸦羽大氅下,整个人仿佛一团浓黑乌郁的阴云,正悄无声息地浮过傍晚夜幕。
“你也想亲自看看斯巴安留下的录影吗?”林三酒挺高兴,“其实我看你们合作时蛮融洽的……”
人偶师瞥了她一眼。她没能把话说完,迅速将话头拐了一个弯,不尴不尬地说:“要是叫上刚才那人就好了,还能给我们解释解释这里是怎么回事。”
人偶师目不斜视地从林三酒身旁走了过去,好像不肯在她身上多费半丝精力。
“或者来、来个人也好嘛。”林三酒仍在硬着头皮说闲话。
其实这话倒有一半是真心实意的了:因为当他们走近那一排玻璃窗后的办公格位时,林三酒发现办公桌后也像大厅一样空荡,每一个玻璃窗后都挂着一个牌子,写着“请等待办公人员”。
真要出现了“办公人员”,才要慌神呢——一听就知道,那肯定是原末日世界的一部分。
至于“便民公告栏”,林三酒在哪儿也没看见。
“会不会在大厅另一头啊。”她眺目望过大厅,喃喃说道。那一头连接着一条走廊,似乎尽是一间间办公室,走廊尽头是电梯间和一道扶手楼梯。
“便民公告栏也不应该在办公室里啊。”林三酒四下找了一圈,不由有点着急了,“那人骗我呢?”
“有人来了。”人偶师忽然低低地说了一声。
他话音未落,林三酒也听见了;玻璃门被人推开时,一道风扑进了空气里,紧接着是“哒哒”两声,好像来人穿着跟很细的鞋子,又或者是生着特别小的一双脚。
在二人的注视下,从玻璃门里走进来了一头猪。
它朝二人转过头,那双小小的、生着粉色长睫毛的黑眼睛,像人一样眨了几下。“啊。”长长的猪嘴张开了,传出了与人言并无二致的声音。“有人在呀。”
按理说,接触过兔子和猫医生的林三酒,对于“动物说人话”这种事早就不该奇怪了才对,可她仍然感觉到手臂上汗毛一立——并不是害怕或警惕,那感觉很难形容,就好像……好像看见了某种极度反自然的东西,好像看见了豆芽从人膝盖皮肤里钻出来了一样,让她有一瞬间浑身都在难受。
难受劲很快就消散了;林三酒咳了一声,问道:“……堕落种?”谷span>
“不要紧张,我们高等级的完全可以自我控制,不会随便与人为敌。”
粉白色的猪像人一样立着,圆滚滚的腹部上扎着一排乳(括号内不看)头,仅在裆部围了一圈布条。立在两条后腿上,它看上去却行动自如;当它垂着两只前蹄,哒哒地朝他们二人走来时,那张仰起来的猪脸上,甚至浮起了一个林三酒只能称之为微笑的表情。
她一时间不知道哪者更令人惊讶:是猪型堕落种的存在本身,还是它看见人偶师之后依然镇定淡然地走过来了?
恐怕人偶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连头猪都吓不住了;二人谁都没有动,只是盯着白猪越走越近,直到停在玻璃橱窗前。
它将一只前蹄落在橱窗前的台子上,从黑洞洞的硕大鼻孔里呼出了一口气。
“你们来早了几分钟。”它用一侧小眼睛看着二人说,“看见墙上的电子表了吗?市政大厅的时间跟外面不一样,现在这里才下午三点二十五。”
“那又怎么样?”林三酒心怀警惕地问道。
“你们怎么什么也不知道?”猪半是笑,半是教训似的,质问道:“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敢拿这样口气跟人偶师说话的人——不管是人是猪还是堕落种吧——根本早就碎得连人偶一职都竞争不上了。然而这里毕竟是Karma博物馆;林三酒急忙一把按在了人偶师胳膊上,暗示他千万别冲动,自己往前抢了一步,隔在了猪与人偶师之间,才问道:“我们是来看便民公告栏的,你知道在哪儿吗?”
她不必回头,就能感觉到身后空气仿佛都要拧曲沉重起来了。
黑亮的猪眼睛越过林三酒,从人偶师身上一闪而过;它似乎终于感觉到了什么,收敛了几分,笑着说:“咳,我当然知道了。你也不必着急,就像我说的,再等五分钟,等三点半市政大厅上班了,你们自然就能看见便民公告栏了。”
它虽然态度稍好了一点,但林三酒一只手还是压在人偶师的大氅上,不敢放松。“上班?”她急急地问道,“这里不应该只是一个模型末日世界吗,这个市政大厅难道还能运转?”
“是模型末日呀。”猪仍然用一副含着笑的语气说:“模型末日又不代表它就是木头搭的死地方,除了危险因素之外的东西,仍然是可以运行的嘛。”
林三酒想起自己刚来的时候,那一个朝她缓缓转过头的巨大狮身人面像。
猪颇有兴致似的,敲了敲玻璃橱窗。“办公人员是不会出现在玻璃窗后了。三点半一到,这一块玻璃窗就会变成屏幕,很先进的,最新的技术了,从投影屏上你就能看到便民公告栏的内容。你们要看它做什么,你们是大洪水服务商吗?”
“难道只有大洪水服务商才能看吗?”林三酒反问道。
“你这什么态度?”猪咧着的嘴角突然收拢了,没了笑,长长的猪嘴一开一合地说,“我问问题是为了帮你,你明不明白?”
它又看了看人偶师,口气再次缓和了几分。但要说它像其他人一样恭敬忌讳,却是万万没有的。
“因为附近大洪水服务商最多,这是他们等客人的聚集地。他们近水楼台,发现了便民公告栏可以用来发布消息,就时不时会过来看一眼,渐渐变成了他们才用的消息渠道……你显然不是服务商,一点经验都没有,我好心教你你还满脸都是多疑,这不是不识好歹是什么。”
连林三酒这么好的脾气,都有点来气了。
不过她没来得及多说,电子表的时间恰好跳到了下午三点半——正如那头猪所言,一整块玻璃橱窗都变成了屏幕;好几百条消息紧密地从屏幕上滚动了起来。
第1936章 两个消息
当林三酒从时间跨度长达好几个月的数百条信息中,果真发现了斯巴安留下的录影时,她甚至生出了几分恍惚与狐疑。
别说找人了,以林三酒的经验来说,哪怕是传个信也是要历经千辛万苦、经过不知多少波折的麻烦事——试图联系上玛瑟的过程,就是一个绝佳的例子——怎么斯巴安找她时,一找就找到了?
此刻录影静止的屏幕上,正是斯巴安那一张不容错认的面孔。尽管有一半都看不太清楚;因为屏幕上浮着窗户形状的片片反光,浅淡了一部分他的容貌。
在反光里,还倒映着半张模糊的,直直正对屏幕的猪脸。
林三酒回头看了一眼。那头猪伸长了脖子,小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它意识到林三酒的目光后,丝毫没有要避开的意思,反而比她还理直气壮:“你看我干什么?你播放啊。你不赶紧完事,其他人怎么用公告栏?”
在那一刻,人偶师肩上鸦羽轻轻一震。仿佛下一秒就要扑出一股墨黑的疾风,暴虐地盘旋吞没掉整间大厅了;那头猪不由自主瑟缩一下,两只前蹄护住了头脸,稀疏粉白的毛全根根立了起来。过了几秒,它才发现对方没有动——人偶师甚至连眼珠也没有朝它转一转。
林三酒一只手臂拦在半空里,见他又一次忍住了,这才收回了胳膊。不管对方是不是一个堕落种,在Karma世界里,人偶师的手上最好都不要再沾半点血了。
“你站那边去。”她冲猪冷冷地说。
猪哼哼了一声,慢慢踱开几步,仍然处于伸长脖子就能看见屏幕的位置。
林三酒不知道这个堕落种究竟是要干什么,但是她已经为它浪费半分钟了,再多一秒她都不愿意;她回过头,目光重新落在了屏幕上。
在录影开始前凝固住的这一刻,斯巴安还没有看向镜头。
当没有被那双眼睛直视的时候,甚至会令人忍不住稍稍松一口气。他侧过头的这一刻,像是让人不小心瞥见了他无意要被外人看见的那一侧生命;像是坐火车时,偶然抬头扫了一眼窗外远方的群山雪顶,苍葱绿林,目光便不由自主、跌跌撞撞地跳下车,跟了上去。
那个方脸汉子说得对,谁看见他,恐怕都得把这段录影看完——这跟性别关系已经不大了;人总是向往美的,向往被美所震撼、因之而战栗的愉悦。
“你是在这儿浪费谁的时间呢?”人偶师的声音像冰钻一样,给林三酒扎得激灵一下清醒了过来。“你要是需要重启一次才能正常行动,我多的是办法给你搞成濒死。”
“不、不是,我是有点吃惊。”她结结巴巴地解释了一句,“我、我看他挺驻颜有术的……”
在人偶师眼角闪烁着的冷漠金属光里,她没把后半句话说完——斯巴安好像越活越年轻了嘛,连皮肤似乎都更好了?
录影开始播放之后,她才意识到,这段录影非常短,仅有不到十秒。
“我在找一个人。”斯巴安冲镜头转过了脸。他直视着镜头,也直视着每一个观看录影的人,低声说道:“她的名字叫林三酒。自从上次分别之后,我一直在找她。”
他的声音原来已经拿回来了……林三酒心想。上次当斯巴安消失时,他的声音仍然在梵和手上;不过想一想,那最少也是十几个月以前的事了。
斯巴安蓦然抬起了头,好像注意力被屏幕以外的什么东西给吸引了过去。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应该是拿起了镜头;因为画面顿时摇晃起来,他的面容被放大了,几缕金发仿佛斜映入水中的夕阳光,波荡闪烁。
“我现在不安全,不能多说了,小酒,如果你看到了这段录影。”他的语气比刚才急切了不少,“去兵工厂废址给我发一个提示,我去找你!”
就这样,录影播放结束了,又重新跳回了消息界面。
“没了?”林三酒一愣,忍不住又播放了一遍。“一共才两句话……这也太模糊了,兵工厂废址在哪里啊?他不会是指碧落黄泉里的那一个吧?”
人偶师低下头,好像听不见似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羽毛大氅,还特地多花了点功夫,擦拭清理了一下林三酒刚才碰上的地方。
“他能在Karma博物馆留下录影,说明他至少当时人是在这里的。”林三酒皱起眉毛,思考着说:“他人在这儿,却要我去碧落黄泉……?他能知道他下一个世界去哪?也不对,他怎么知道我会来Karma博物馆?”
还有,“发提示”又是怎么回事?
人偶师仍旧一言不发,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把古董银梳子。
哪怕林三酒现在满心不解,也不由被他的梳子吸引过去了目光:她就没有见过造型这么浮夸华丽、雕饰繁复的梳子,把宝石抠下来,都够装饰一个王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