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女人抬起了眼睛。她没有一点泪意,好像眼球与眼皮之间没有任何水分,常年的干涩摩擦,叫她眼睛里永远泛着红。
“你看,是这样的。‘信号人生’里,我们要随时注意着信号强度,只有在信号满格的网格内,我们所有人才能一起活下去。当一个格子内的信号不是满格的时候,格子内的生还者数目,就只能等同于信号的格数。”
她近乎麻木地说:“比方说,这一片沙漠是一个网格;信号若是满格或是四格,那么我们四人都能活下来。可是信号若变成三格,则我们中间有一人会死去。决定人选的方式之一,是谁被大家表决通过了,谁就会死。信号强度是会随时变化的……那一天,我们三个所在的网格内,信号强度变成了两格。
“明明我们一直在关注信号变更提示,明明不应该发生的……”她喃喃地说,“总之,她死了。那时她才不到两岁。她进化时,我记得我好高兴啊,我当时心想,可以带着她一起走了。”
第1930章 来吧,上船吧
既然这一个世界中即将要产生Karma了,这对夫妻会迎来什么样的因果?
问话的时候,这个问题一直在林三酒心中盘桓着;等他们交代完了,她也没有想到答案——他们票决放弃了自己的孩子,而落入了一个不断把别人骗进迷惑大宫殿、把所有希望都系于后悔药上的处境里,算是他们的Karma吗?假如她动手杀了二人,她的行为是为自己种“因”,还是给二人递去他们的“果”?
换句话说,她该如何处理这二人?
“……我进入迷惑大宫殿的时候,有两只发给我的纸鹤被你们给拦截了。”林三酒伸出手,说:“也该还给我了吧。”
那个女人似乎仍旧被笼在过去的影子里,怔怔的,好像什么也没听见。她的丈夫先从回忆里醒过了神,脸色极不好看。“我……我们已经没有那两只纸鹤了。”
“为什么?”
“当时你还没有完全进入迷惑大宫殿,为了避免它们一落下就开始播放讯息,被你听见……”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就把它们给破坏了。”
“你干了什么?”林三酒骤然抓住了他的领子,将他往前狠狠一拽,兀自不太相信:“你破坏了纸鹤?”
“也、也不是完全摧毁。”他一张脸都白了,“我有个银色的小垃圾桶,挺常见的那种,我就给它们揉成一团扔进去了……”
林三酒自己就有一个同样的垃圾桶;她很清楚,它连接着的另一端是一个封闭独|立的空间层,因为有去无回,被当作了人类的垃圾场。她根本不可能从另一层空间里,再找回那两只纸鹤了。
她手腕一震,动作不大,却将那男人给重重地推倒在了地上。
冷静一点想,问题或许不算严重。
这对夫妇拦截住了自己的两只纸鹤,原本分别是发给人偶师和波西米亚的——这一点从他们知道二者都与自己有关系就能看出来——那么,“幸运漫游者开奖点”副本所收到的、又是跟自己朋友有关系的纸鹤,必然是来自玛瑟的了吧?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玛瑟一直没给她回信;人偶师没收到,是因为发给他的纸鹤被拦截了,玛瑟肯定收到了,回信却又被他们给拦住了。
一想到被白白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林三酒真恨不得在那男人身上补一脚才好——幸亏可以补救,她只要再给玛瑟发一只纸鹤就行了。
那女人扫了一眼丈夫,抬起头,低声恳求道:“那个……我们做错的事情,我们实在很抱歉。我、我愿意拿东西来赔你的纸鹤,我只有一个请求,你能告诉我迷惑大宫殿是怎么回事吗?我、我们的后悔药……”
林三酒转头看了一眼。天地之间,在平缓起伏的沙漠里,只剩下远方稀稀零零一些残垣断壁了;此前那一座恢弘庞大的宫殿,好像一场戏终了之后,被人撤下去的布景板。
或许是看她和人偶师都没说话,那女人更急了,连连问道:“是副本挪走了吗?我听说有一部分副本可以移动……是这样的吧?你们知道什么消息吗?我、我保证不害人,我自己去拿后悔药,这总可以吧?还是说……还是说,后悔药……你们拿到了?”
她说到最后一句时,再也没忍住变幻的面色——林三酒扫一眼就猜到了她的心思:他们在这儿守着,八成是指望着进化者在经历了整个副本之后,会像她从“后悔药情景”里看见的那样重伤难治、体无完肤,这样才好下手。在面对近乎完好的人偶师与林三酒时,她的希望自然就破灭了。
“没有。”林三酒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忽然停住了。
“我跟你换!”那女人显然一个字也不信,“求求你了,我跟你换,我们东西很多的……”
她一边说,一边往外掏东西。“我们在这儿守了很久,有时候进来的进化者死了,若是他死去的地方不远,我们顺着毛衣线进去,就能找到尸体。也有人是出来以后死的……总而言之,我们搜罗了不少东西,你要什么你都可以随便挑,我只要换一份后悔药就行了!”
她丈夫呛咳着爬了起来,没有说话,往后退了两步。他扫视着林三酒和人偶师,不知道是不愿意拿出东西,还是已经意识到了,拿东西也换不来后悔药了。
“拜托你。”那女人双手捧着一团堆叠着的圆白珠链,递向林三酒面前,说:“这个是【一百零八个LOOP】,很珍贵的,你拿去……”
如果拿了,她就再也不可能相信自己真的没有后悔药了。林三酒眼皮一垂,在她的手快要挨近的那一刻,意识力蓦然如同一张网似的在面前张开了,轻轻一拦,把那女人的手给打了回去。
“我没有后悔药。”林三酒低声说,“你把所有身家都给我也没用,没有就是没有。你也看见了吧?迷惑大宫殿根本不是挪走了。它是被我彻底摧毁了。彻底摧毁的副本,还怎么产出后悔药?”
那是她对夫妻俩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她与人偶师一起转身离开的时候,他们没有追上来。从人偶师手上保住了一命,他们的面色却比死了还难看。那女人低声呜咽的声音缭绕在风里,很快就被吹散了。
人偶师斜着扫了一眼林三酒,转过目光的时候,嗓音凉凉地说:“你没有告诉他们,后悔药一点用也没有。”
“我……我这个人,有的时候挺残忍的。”林三酒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靴子尖交替着一下下踩在沙地里。
人偶师冷冷地哼了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并不以此为荣;但是那份残忍,似乎是她难以摆脱掉的一部分本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悄然浮上水面。让那对夫妇以为后悔药是有用的,后悔药可以救下她的女儿,然而因为她将林三酒骗进了迷惑大宫殿这件事本身,她再也拿不到后悔药了,再也救不回她的女儿了……远远比简单告诉她后悔药无用,要残忍得多。
甚至可能比杀了她更残忍。
“如果是我的话……”人偶师望着远方,低低地开了口,忽然又顿住了。“如果是以前……我察觉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死了。有多少东西都不管用。”
“那也可以算是他们的报应。”林三酒劝慰似的,对着沙地小声说:“只不过……我能感觉到,他乡遇故知还没有走到这里来。”
也就是说,Karma还没有开始。
人偶师无声地点了点头。
林三酒悄悄看了他的侧影一眼,思绪转到了另一个方向上。
除了最初在“信号人生”世界中闯关获得的信号拦截装置,根据那女人的交代,其他大多数有点分量的物品,她都是从迷惑大宫殿的受害者身上得到的——虽然本意不是为了赚钱,但是骗人进副本的过程也让他们着实获得了很大好处;别的不说,把【织衣慈母】一类的东西拿到手、卖出去,再叫下一个进化者去买,光是这么倒手几次,他们就已经赚了不少了。
不过,这同时也意味着另一件事:他们没有获得过宫道一的帮助。
宫道一与整件事……似乎没有关系?
林三酒微微咬紧了嘴唇。宫道一有个计划在等着她,这一点毫无疑问;她原本以为那计划会与她这次遇见人偶师有关系,但是现在看来,好像也是她猜错了。
有个定时炸弹嵌在她的未来里,她却不知道离此刻有多远。她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一件事:在宫道一的计划开始运转之前,把每一个能留住的朋友都留住——只要他们能好好地在Exodus上生活,不受传送与洪水的威胁,不必再于生死存亡里挣扎,那么不管宫道一为她准备了什么,林三酒都不怕了。
她攥紧了手,掌心里湿湿凉凉。
“你不要走了。”林三酒也不管他究竟听进去多少,听明白多少,只自顾自地低声说,“和我去Exodus上暂住一阵吧?我打算把另一个朋友也叫过去,她名叫玛瑟……我不想等疫苗真正量产的时候了,如果楼琴可以让她自己留下来,那么我先要两支疫苗,并不过分吧?”
第0章 (题外话)感恩章+几句闲聊
“大家都挺好的呀?都吃了吗?我吃了,我每天别的不想干,就剩吃饭还比较积极了。
可能大家也看出来了,我现在就想一心推进主线剧情,所以接下来的大纲我觉得至关重要……临到要收尾了,散出去的线索都得好好收编起来,该填的坑填上,还得临时开天眼,感受一下那个世界里每个人的命运与结局。所以大纲一两天的可能搞不完,我这几天就先发一点感谢章+番外吧,要是想闲唠嗑也行(待我穿上东北大花袄盘腿上炕)。
说起来,大家对我的支持和照顾真是如山倾倒,写感谢章和还债的过程却慢如抽丝,我刚才一看,2020年还有10个月没写,2021年从4月份到现在的打赏,都让我(和起点)悄不吭声地收了,现在才补上一份迟来的感谢,脸上真是有点发热。
今天是感谢2021年4月打赏的老板们,感谢虽然来晚了,但是十足十是我的真心。有时候我看评论说,希望末日不要完结,其实有了大家的打赏,就算末日完结了,欠你们的番外也够我绵绵长长写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欠债太多我现在有点眼晕)
谢谢以下四月份大额打赏的老板们,你们赏完了也不催个番外,这就叫做好事不留名吧(不是):最大一个赏来自野兽派小新,我隔了六个月才看见,真的有点手抖……老板,一上来就是十个番外的分量我实在是受之有愧。那啥,你要是看见了我迟来的感谢,留个言呗?告诉我你想看啥?
猫丸丸,好像是新读者?我感觉是第一次在感谢章里写到你,第一次见面就欠了三个番外,别忘了点单啊!
9九五5,持之以恒地、全方位地惯着我,末日真的仰赖了你很多。话说我都欠你几个番外了?
风雨赴江河,过了小半年才看见你的打赏,但是我的心意你摸摸,滚烫的,你想看谁的番外?
西下有木名栗,这还用介绍吗,要是没了你的存在感,总像少了点啥。你是人偶师粉吧,本书人偶师粉太多了,我感觉一个一个番外写过去,从换尿布开始写,人偶师这一辈子都不太够写的墨色阑珊,债主,咱怎么出没这么随意,总在不留神的时候扔一个大的?
最屌不过为父,新朋友,看样子居然是一个……男读者??还是为父的男读者??
星野猫猫子呢,等会让我猜一下你想看谁的番外……容我发会儿功……有了,月野兔!(星野猫,月野兔,很有道理)
赫斯特豺狼,末日独家版豺狼,你们去别的动物园看不见的。番外我猜猜,你要看……月野兔!(狼、兔,很有道理)
179007.qdcn,老板,你这个名字我之所以印象深刻,就是因为它非常冷漠理智数据体,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体现了你的随遇而安……
还有要感谢尾巴的请假条(大家的老熟人了)、桃乙美(新读者吗?)、想养一只人偶师大人(真的吗咬人的)、哼唧啊哼唧(头一次见?)、长安三杯酒(什么时候看不见你才是真的要心慌了)、戚梧(基本算是长期包养关系了)、秋水不染尘188(老读者了我认识)、添暇(这个名字大家都需要)、biubiuuuueo(新人!但也是四月份的新人了)、书友20200310143116531(数字君起点第一次改名免费的)、子枒(迟来的招呼,又见面了)、白时钰(忽然在想这不会是本名吧)、祥邈(容我认一认,好像是新人)、是展云ya(展云是谁)、晋阳乐(很古风嘛)、人间无地著相思(相思都化作你给的打赏了)、书友20201010000457904(数字君能认出自己嘛)、陆儿(新人?)
换一行:谢谢山茶吖(山茶是花还是茶还是花茶)、喝奶茶的乖乖(什么口味?)、咪阿嗷(您的猫叫声我记忆犹新)、孟买的福晋(你往深了想这是不是身份诈骗)、皮格马利妪(你们这种马甲名字我意见很大真的)、波比米亚(末日里这点名字都要被你们叫完了)、墨鸢读作黑鸟(朗诵,黑鸟)、我的老公叫大强(末日这点角色都被你们睡完了)、yumile(为什么我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卡通鳄鱼头)、莓厌魇、融辉夜(你俩放一起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名字很搭配)、可可_梨(能说不好吃?)、飘在银河系的绝情草民(名字就是一个故事啊?、空秋岁月(我认识!希望你看见了)、战斗梨(梨家族梨丁旺盛)、蜘蛛侠照张相(我来了,镜头呢)、醉不容猪(……?)
感恩大家对我状态起伏的谅解,对我更新频率的包容,谢谢你们一直陪伴末日走到现在。
我虽然写感谢章不及时,但是说实话,每次写完之后都像是有心里什么东西被打磨了一遍,重新亮泽光润起来了。不写感谢章的时候,很容易觉得自己是在一个人摸索挣扎,只有在直面大家的温柔与支持之后,我才又一次体会到了当初前进的动力。
真的,作为一个写文作者,能够获得你们作为读者,真的是一件幸运得令人感到惶恐的事情。
第0章 (题外话)给兔组长的打赏感谢番外!
“……到底是怎么演变到这一步的啊?
林三酒紧缩着身体坐在一只大型铁皮垃圾箱里,身边脚下都是一个个满满的塑料垃圾袋;在强烈的腥臭气里,她被熏得思维都有点模糊了。
铁皮垃圾箱壁上尽是湿湿黏黏的污渍,偶尔她还能感觉到自己不是唯一一个客人——垃圾箱深处时不时就有什么东西一钻一窜,可能是老鼠。
连堕落种也不在话下的林三酒,此时一想到自己与老鼠共处一箱,头皮都发紧了。
但是再难受,她也不能离开垃圾箱;很简单,因为外头拖拽着的脚步声依旧在小巷里慢慢回荡。
事情的起源,是几天前,林三酒看着日历多了几句嘴,给波西米亚讲了讲末日前一部分人类社会里有过万圣节的习惯。
一共也不过几句话的工夫,她也没料到自己才讲到一半,房间门就让人一把推开了。
“真的吗?”不知从何处现身的黑泽忌,探进来了一张容光焕发的脸:“按个门铃人家就会给我糖?”
这人头上是有天线吗?
“但、但是,那都是给小孩子准备的……”
“这有什么。”波西米亚一拍桌子,眼睛亮得仿佛偷了电:“不还可以穿各种装扮嘛,让他打扮成小孩不就行了!”
……那副德行也太变|态了吧。
“你这个主意不错。”黑泽忌显然是一点自知之明也没有,想了想,给自己找补了一句,“我也不是想要糖,我主要是想体验一次……要糖。”
重点不还是糖吗?
林三酒还在思考该怎么把这个话题转开的时候,“要不要找个地方过万圣节”的建议,却已经像脱缰野马一样在Exodus上迅速转了好几圈,又像磁铁一样,把各路人马都给牢牢吸引住了。
“万圣节不就是庆祝我的节日吗。”元向西十分感动,“我不去怎么好意思?”
斯巴安体贴地给人偶师打了个内线电话。“你都不用换衣服。”他说,“你平常的打扮就够万圣节了。”
那个时候的人偶师,还没意识到他该对这句话生气。
大巫女相当高兴。“我有一些衣服。”她说,“太华丽了,平时穿不上,这次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我想想,要打扮成哪个角色……”余渊不是第一次过万圣节了,自然而然变成了众人向其求教取经的知识中心:“是,末日前人类都会装扮成自己喜欢的角色。我那时也没什么创意,扮的是超人——超人是一个漫画人物,他来自……算了,说了你们也不知道。”
既然大家都这么兴冲冲,姑且就去玩一趟好了。虽然林三酒实在想不出来,为什么这一群身经百战、什么场面都见过的进化者,会想要打扮得乱七八糟,去挂着假蜘蛛、立着假鬼魂、摆着真南瓜的街区里逛街要糖。能有什么好玩的啊?
礼包反而看上去最镇定,最成熟,最不为这种小孩子的节日动心——虽然从他的房间里,源源不断地往外流出了各式各样的万圣节装。
等大家找好了目的地,又由母王引路,穿过了一层层洋葱皮似的宇宙后,正好在当地时间10月31日晚上降落在了一片黑幽幽的山头里:这片小山山脚下,就是亮着路灯的平直马路了。在由家家户户灯光组成的格子里,房子屋檐下挂着大片的假蛛网,松树前站着笑容鲜红的小丑假人,灌木丛里藏着半张脸……三五成群的小孩子笑闹尖叫,在父母的引领下按响了一家家的门铃。
林三酒第一个下了飞船。
她站在门口一声招呼,里头就涌出了千奇百怪的玩意儿——大多数人都对末日前的漫画影视不熟悉,所以装扮完全就是随心所欲的:波西米亚整个人套在一套垂头丧气的浣熊套装里,感觉像是二流游乐园里用来招揽顾客、招揽得十分疲惫的玩偶服,但她自己倒是觉得自己可爱极了;元向西则用白床单把自己包裹成了一具木乃伊,但一定要把面孔露出来,他说“不然我长这么好看不就浪费了吗”。
斯巴安倒是不怕浪费,他打扮成了母王。也是他说了人家才知道是母王;他不说的话,看起来就是一大团泡沫塑料做的圆石块,从石块里支棱出了双手双脚。除非世界上有母石头,否则谁也不会受到他容貌影响了。
大巫女徐徐走出来的时候,林三酒觉得自己简直该给她铺一道红地毯。长长的纱质披肩在她身后像孔雀尾屏般一路铺展开,即使在夜色里也仍旧淡金流烁、星芒点点;缠结扭绕的细金蛇攀爬在她的脖颈与肩膀上,首尾咬挂着瀑布似的长流苏——被问起她是不是打扮成埃及女王了的时候,大巫女微微一抬下巴,答道:“不,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