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乐园 第1016章

作者:须尾俱全

院丸嗣垂下左手时,右手也抬了起来。他的目光甚至都没有投向胡安,仍停在第2节 车厢里;蝎式冲锋枪蓦然喷射出的枪弹,深深陷入了胡安的身体。闪烁的火光里,他被打得跌跌撞撞朝后倒了出去,连一声也没发出来,就从断裂处直直地栽进了夜里。

身后第1节 车厢里,响起了半声怒喝与惊呼;紧接着,它们就被枪火声给淹没了。

小隆等几个人,嘴里叼着刚刚借来的烟,用手中的乌兹枪给车厢里又涂上了一层血漆。

“去把天台上的那几个人也解决了。”院丸嗣回头嘱咐一声。

组里吃下供应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军火供应链反正都是要换一次手,不如换进他的手里……至于今夜的事,以后总会有个解答的。

院丸嗣抬步走入残墟似的车厢里。他走在断裂扭曲的钢铁之间,踩得它吱吱呀呀地呻(括号内不看)吟;打开第3节 车厢后,一个个整齐地叠摞在固定架上的铁皮箱子,就展现在了他眼前。

用熔断枪切开了第一只箱子的开合扣后,院丸嗣轻轻一拉。

武器箱里是空的。

第1861章 Dark & Wet

装枪的,装弹药的,装炮筒的,装手携式个人武装的……院丸嗣匆匆打开的四五只武器箱里,全都空空荡荡,只有武器固定支架,像少了血肉的骨头一样,秃秃地回望着他。

这一辆列车上,大概连一颗子弹也没有装。

当“陷阱”两个字从院丸嗣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同时,他正好听见了:从头上另一条轨道上,传来了隐隐的、隆隆的行驶声音——驶来了另一辆列车。

仿佛是为了证实他的猜测一样,列车行驶的声响在几秒之间就渐渐低了下来,直至消失。

那辆列车正静静地停在他上空的轨道里。

“小隆!”

一霎那间,院丸嗣明白了,几步冲了回去,脚步踏得半个车厢吱呀作响;从摇摇欲坠的车厢里,他高声喝令道:“后退,离开天台!”

十来米远外的楼顶天台上,此时还站着的,只剩下院丸嗣的人了,有人嘴里仍然叼着烟头,有人持枪在扫视四周;地上瘫倒着五六具一动不动的尸体,都是不久以前才与他们一起坐着喝酒的人,此刻被夜色掩住了血泊。

小隆应声刚一抬头,眼睛却定在了院丸嗣上方的夜空里,烟头从他嘴里掉了下来。

不等那烟头落地,他已急急向旁边扑了出去,高声喝道:“水塔!都躲去水塔——”

一阵密集耀眼的枪火,霎时从头上轨道中倾泻下来,震碎了摇摇晃晃的夜色;碎砖石被枪弹打得激跃进半空里,死尸甩起胳膊腿,像是躺在地上跳起了舞。

顶楼天台上被枪弹照耀得如此明烁白亮,好像天堂打开了一道门,泄出了光。

院丸嗣退回装满了空武器箱的车厢里,以车厢门为掩体,将枪口对准了上空轨道的那一辆列车。

蝎式冲锋枪的射击距离,足以一口吞没两条轨道之间的夜空;接连不断的弹火,全打向了从列车中探出来的人和枪上,打得车皮上火星四溅,闪烁跳跃进了夜空里。

院丸嗣的眼神、准头都极好,顷刻之间,就听见上空列车里传出了闷叫和人体跌撞声;刚才倾泻覆盖了天台的枪火,终于被打得中断了一息。

他迅速往天台上一扫,却没有看见任何一个抓住机会逃回楼内的影子。

院丸嗣咬紧了牙关。他的掩护晚了,没有人还活着;即使还活着,恐怕也没法站起身了……而上空列车里的人也知道了,这辆列车里还有人。

对方是军火商的人……不知道离手掷爆裂弹触及他脚下的车厢,还有几秒?

现在的情况,可真是出乎意料的糟糕。

他被困在空中一列摇摇晃晃的列车里,在一条随时可能被轰断的轨道上,重回地面的路,仅有一条活动板桥。在活动板桥的尽头,却还需要再跨越二三十米的空白天台,他才能触及第一个掩体,屋顶水塔——将近四十米的路上,他将会无遮无掩地暴露在无数枪火之下。

不能再继续留下了,但他也无处可走。

院丸嗣喘息着,低头向下方昏浓的夜色打量了几眼,轻轻笑了一声。

好像他的整个人生,都被这一夜,这一刻所比喻了,所囊括了。

背后总是紧紧抵在墙壁上,前方只有悬崖;为了在虚无中找到生路,他又一次要跳下去了——这一次,是字面意义上的。

在一辆列车里,中弹倒地的男人被拖开了,在地板上拖出了一道血迹,手掷爆裂弹由一只手,交进另一只手里;在另一辆列车里,院丸嗣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准方向,朝轨道外的夜空里纵身一跃。

黑发被黑色的风吹散了,身后列车上,再次炸亮了冲天的火光。

在气流、碎片、失重感中,院丸嗣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体温和血液,变成了空白的躯壳。那一刻的空白与雪亮,极其漫长,直到他在急速下坠中一把抓住了从楼身上伸出去的广告牌,在半空中一荡,终于止住了下跌时,血液、听觉和情绪才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广告牌上“Dark??&??Wet”的字样,裹着银灰色的光,晦淡地亮在夜里——是那家俱乐部的名字。

上面的人不会马上发现他跳了车的;广告牌足有半个人长,对于体型像个少年一样的院丸嗣来说已经够了。他挣扎着从广告牌上一点点挪近了大楼,抬头看了看,伸长手臂,终于攀住了一扇窗户的窗沿。

就在他好不容易才撑着窗沿,将半个身体搭上去的时候,他听见半空里遥遥传来一声:“下面有人!”

院丸嗣低低地骂了一声,迅速抬手一枪打碎了窗户玻璃;在四溅的玻璃碎片里,他匆匆往窗内一滚——就在他即将落地的时候,天空里响起了一溜枪响。

浮着橘黄与银灰灯光的长方形窗框里,蓦然爆开了一串血点。

院丸嗣忍住痛苦,嘶喘着跌在地上的玻璃碎片里,强忍着的呻吟声又一次在喉咙里加深了。他勉强爬起身,扶住墙,拖着被子弹擦伤的腿,在这条昏暗走廊中,慢慢地往前走。

虽然终于逃出了空中列车的射击范围,但却也把自己的行踪暴露了。那群人冲入这家俱乐部搜寻他,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他拖着伤腿,拖着一道血泊,又能走多远?

院丸嗣脱下上衣,使劲扎住了伤腿,总算暂时止住了出血。他一步步摸索着往前走,听着自己拖拽的脚步声与喘息声,在昏黑空气里一波波散开。

从模糊的景物轮廓上来看,这儿应该是俱乐部的另一边;俱乐部今夜原本就没有客人,在他们这一行人走了之后,恐怕就已经结束营业了。就算还有人,在听见天台上的枪声与爆炸之后,大概也不会继续留……

思绪转到一半,就与院丸嗣的脚步一起停下了。

前方一扇紧闭着的门,以及门下一线橘黄亮光,证实他猜错了。

“化妆室”的牌子,是他眯着眼睛才看清的。门后很安静,只有偶尔几下窸窣的脚步声,与一个女人低低的哼唱声。

院丸嗣伸手握住门把手,轻轻一转,门推开了。

那个女歌手正坐在一张化妆台前,低头看手机;镜子里映出了那一张半低着的脸,被手机屏幕光照亮了眉眼。

她乍然一抬头时,似乎被镜中忽然多出来的人影惊了一跳,刚从椅子上跳起来,还来不及转身,就被镜中的枪口止住了动作。

“有人在找我。”院丸嗣开口时,声音嘶哑,低得好像只是一口吐气。“把我藏起来。”

“我知道了。”那女歌手身上仍穿着刚才演出时的金色流苏裙,连长手套都没摘。她投降似的举着双手,小声地说:“你……你进来,我去把门关上。”

大概是黑道人物常常光顾这家俱乐部的缘故,她至少没有完全失了方寸。

院丸嗣仍然不敢放心,枪口低低地对准了她,随着她的步伐轻轻转了半圈。“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我回去了也是一个人……”

她说了什么,其实院丸嗣并不关心。当那女歌手关上门时,院丸嗣也栽进了她的化妆椅里,血与灰立刻染脏了那把铺着白羽毛的椅子。

“你没听见天台上的声音吗?”

“什么声音?”她锁上门,说:“这家俱乐部的隔音特别好……我一直在这儿,什么也没听见。”

这倒是他不幸中的万幸了。

“一会儿恐怕有人会进来搜我。”院丸嗣低声说,感觉到疲累、失望、虚弱,都在一波波涌上来,像海浪试图侵吞着沙滩。“只要你能帮我躲开他们,我保证不会伤你。”

“我明白了。”那女歌手说,“我知道怎么办了,俱乐部后面有一条消防通道,平时都是给员工走的,我带你从那边下去。”

幸好她比看上去的有主意一点。

只要能控制住那个女人,他应该暂时就是安全的。院丸嗣想到这儿,忽然忍不住弯下身子,枪口垂了下去。

他将脸埋在一只手里,手指深深埋在黑发里;汗气,酒气,血气浮动在鼻间,那女人匆忙的脚步与窸窣声轻轻挠着耳朵。院丸嗣抬起眼睛,朝镜中扫了一眼,却正好看见那女歌手解开了拉链,金色流苏裙从她的后背上蓦然滑落了下去——底下什么也没穿。

院丸嗣立刻转开了眼睛,注视着化妆室里微微泛黑的旧地毯。

刚才那一幕却不断像脉搏一样跳动在脑海里。

不是因为女人的身体;女人的身体而已,他不知看过多少了,不会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是因为某种别的东西,却让他一时说不上来。

当院丸嗣紧皱着眉头,试图抓住那个模模糊糊的感觉时,化妆室里又一次安静了下来。他被这份安静引着,又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女歌手此时正背对着他,身体裹在一件睡袍式的长裙里,长裙遮住了刚才让他微微生出异样的东西。

她还在慢吞吞地干什么?

院丸嗣转过椅子,这才看清楚:在这种要命时刻,那女人居然在卸妆——她手里拿着一块白色小棉布,一下下地擦去了脸上的粉底、口红。

“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他低声说,“现在就……”

话说到一半,他的声音却不知不觉地放低了,止住了。

那张原本白净柔顺、普普通通的面孔,正像蛇蜕皮一样,渐渐褪去了那份无甚特点的清秀假象。

白嫩的肤色和淡粉色口红全融化了,底下露出的脸——一张骨骼起伏近乎惊人凌厉的脸上,是仿佛噙血一样的深红嘴唇;淡青的黑眼圈越发深陷、放大了那双眼睛,让她看着几乎不像是人类,带着一种锋锐而令人不安的昏暗美感。

他模模糊糊地想起了这家俱乐部的名字,“Dark??&??Wet”。

那女人的目光与他在镜子里相遇了。她转过身,已经变成了与几分钟以前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她轻轻走近了两步,腿上肌肤从长裙开合中一闪一没,丝质裙料轻滑地发出细响。从深领口里,他看见了半个纹身。

“我总不能像刚才那样走出去,是不是?”她像解释似的说,轻轻抬起了一只手。睡裙般宽大的袖子从她的手腕上滑下去,一把枪口抵在了院丸嗣的后脑上。

那女人弯下腰,一阵像血似的香气扑了上来。她呢喃一样,在院丸嗣的耳边说:“否则我的属下看见了,怎么敢认我。”

院丸嗣死死盯着镜中的女人,一时竟什么也说不出来,也动不了。

“你看……你要劫的那批货,是我的啊。”

第1862章 翻滚的渴望与漆黑

林三酒不是第一次经历他人的记忆与人格了,但是这一次,她却几乎分不清自己在哪儿结束,而康斯汀奈又是在哪儿开始的了。

有某种力量,毫不留情地将她碾压揉碎,像钢铁大手一样,把她与康斯汀奈的碎块挤捏在了一起;她甚至分不清此时产生“我究竟是谁”这个念头的人格,究竟是她,是康斯汀奈,还是二人的融合体。

这里是十二界的一个副本,还是不知多少重时空之外,那一个叫自由之城的庞大都市?

林三酒轻轻张开口,陌生的嗓音化进一首陌生的歌里,被麦克风徐徐散荡在了灯色昏暗的俱乐部中。

康斯汀奈的水平只是一般;只是她今夜很有兴致。

空荡荡的俱乐部中,只有对面的那两桌男人,和桌上两三瓶饮去一半的烈酒。一切都正如她所掌握和计划的那样;不管是哪一方,都对正朝他们笼下的昏黑大网一无所知。

她对那个叫胡安的干部已有耳闻,如今一看,那男人就像嚼碎后的甘蔗渣一样,疏松无味。就算她全无防备,真的送进来一批货,就凭这个人也算不上什么威胁。

康斯汀奈自然没有为死人唱歌的爱好。

只是今夜有点分量,她还是更愿意亲自来瞧一瞧。

在胡安带着一群人进入俱乐部的时候,她是那个站在阴影中给他们开门的保安。没人发现她实际上不是男的,毕竟她比那一群人中的最高个儿,还高半个头。

康斯汀奈微微低下目光,看着那群人一个个从自己眼前走过去,几乎是带着几分愉悦地,在心里暗暗祝愿他们今夜能顺利成功。

正是这个时候,她看见那个少年半低着头,长发散乱地遮住了面庞,双手插在裤兜里,沉默地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那十几人没有在厅内坐下,直接上了楼梯,去了天台。十来分钟以后,他们重新下来了,找了两张舞台侧面的桌子坐下——在看过一会儿就要动手的地方之后,浮动在他们身周的紧张与兴奋,浓郁得好像一伸出手,就能碰到。

康斯汀奈遥遥向他们伸出手臂,长长的丝绒手套在灯下光致点点闪烁。伴随着下一句歌词,她收回了手,浅金色的指尖从远处人群中那一个少年脸上慢慢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