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老头仍旧耷拉着眼皮,说:“迷惑大宫殿的前身,是一个小国国王的宫殿,这个小国虽然富裕,却饱受少子化和老龄社会的困扰……那位宪制君主为了鼓励生育、吸引移民,想了不知道多少办法。末日来临后,迷惑大宫殿就变成现在这样了,进去容易,出来难。”
怪不得连副本生物都是个老头。
他咳了一声,说道:“为了能让进入迷惑大宫殿的人长长久久地待下去,我必须要对进入者的身份保密,让外界诱惑或远方亲友都找不着他们。”
“那为什么还有人肯主动进来?”林三酒也很不理解,究竟是什么样的陷阱,才会让人偶师带着波西米亚一起进来——简直是主动往树脂里滚的飞虫。
“你问着了。”老头又一笑,说:“既然要吸引移民,那必须是因为有好处,才会有人来,对不对?在迷惑大宫殿深处,存在着一个巨大的好处。不知道多少人前仆后继地进来,就是为了得到它……”
林三酒除了在乎亲友,对于别的倒是无欲无求,一时想不出得是什么好处:“提升战力?满足愿望?”
“不。”
老头慢慢说道:“是一份‘后悔药’。不管是你清楚意识到的,还是你没有意识到的,人生中的痛悔、错失、遗憾……它都可以给你重新再来一次的机会。”
第1852章 巨像庭院
林三酒穿过“犹豫区”的时候,没有半分犹豫。
她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在第二道城墙大门上,步伐迅捷;随着她的每一步,身外之物都在急速退后远去,渐渐地,只剩下眼前的迷惑大宫殿,以及它腹中的人。
她如今又多了一个进去的理由——尽管她自己也不清楚,这个多出来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是要帮助人偶师拿到后悔药?要替他拿到后悔药?还是要劝他不要拿后悔药?
在林三酒走入第二道城门洞之前,忽然心中微微一动,好像有又轻又细的羽毛,从神经末梢淡淡扫了过去——这感觉来得太突然,她连顿足也来不及,回头一看,正好捕捉到了一前一后从天空中扑下来的两只纸鹤,落向了宽广的“犹豫区”。
是她刚才发出去的纸鹤吧?
看样子它们已经绕着迷惑大宫殿飞了一圈……因为离得太远,林三酒听不见受影响的纸鹤是否播放出了自己那一句“你在哪儿”;她稍一迟疑的工夫,却听导师叫了一声:“小心!”
林三酒一惊,忙扭过头,这才发现她刚才明明应该落在城门洞里的那一步,却即将要让她跌入一条河里去了——她和导师一起急急住了脚,第二道城门已经消失了,后背撞上了身后高得仿佛无边无际的城墙。
“这河是哪儿来的?”她喃喃地说,“刚才没有啊……”
粗砺的大块石砖堆砌出了地面,紧挨着她的脚尖,是一条人工挖凿出的运河;河对岸是一片巨型庭院的残垣断壁。
水池中手提水瓶的***女雕像,如今面目残缺模糊,布满破损坑裂。砖缝、水池和土地上生着大丛大丛的野草和灌木,深绿藤蔓绕在断了一半的大理石石柱上,反而充满了异样野蛮而蓬勃的生机。
“我们现在应该过河吧?”导师说:“虽然那庭院一看就觉得有问题……”
副本老头说过,迷惑大宫殿的各个区域里,都充斥着不同的“内容”——他称之为“游玩项目”,林三酒在暗中称之为饺子馅副本——河对岸的庭院,看起来应该正是“游玩项目”之一。
河沿着外城墙流淌而去,仅勉强给一人一物品留了二十厘米左右的空隙,站在墙与河的夹缝里时,他们的后背都只能紧紧靠着城墙;他们连脚也伸不直,只能侧分着脚,一步一步地横挪着往旁边走,上了一座石桥。
林三酒低头看了看幽绿褐沉的河水,苦笑了一下。
尽管她是刚刚走进来的,但毛衣线却不是牵向后方的了,反而长长地穿过了河面,消失在河对岸的庭院深处里,就好像她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转了个身。
怪不得进来的人都会有风险被困在这里。
别看那老头说,离开迷惑大宫殿的办法很简单——只要找到原路出来就行了——她才一进来,连一步都没迈出去,原路就已经不见了;要不是有毛衣线,她真连该怎么出去都不知道了。
站在桥上,林三酒深深吸了一口气。
“人——偶——师——”
中气十足的长长一声喊,响亮地盘旋回荡在宫殿上空,给旁边导师都惊了一个激灵。
“波——西——米——亚——”
她听着自己的声音远远传出去,徐徐低落消散在风里,却没有带来任何回应。这倒不奇怪;她什么时候能靠一声喊就把朋友们喊回来,她才会惊奇的。
“行了。”林三酒咕哝着,“反正不试白不试,万一呢。”
“现在要进庭院吗?”导师颇有点担心地问。
“我是来找人的,我也不是来闯关的……”林三酒看了看河水,在卡片库里翻找一会儿,掏出一支兵工厂的作战用手杖,好像是斯巴安不知道何时塞给她的。
这条河紧挨着城墙,沿着它向两侧伸展出去,一眼看不见头。如果从这条河上想办法,或许她能避开“游玩项目”,尽可能地保全自己的力量……
“你打算不上岸,从河里走吗?”导师看着她将手杖探向河面,问道。
“如果能沿河把宫殿走一圈的话,自然最好了,这条河看起来好像不是游玩项目之一。”林三酒盯着河水,说:“等我们找到了人,再顺着毛衣线往外走。虽然我没有船,但如果河也算是一条路的话,我们总能想到办法的,扎个木筏也行啊。”
被轻轻一触,河水平平常常地泛开几圈涟漪,水下似乎没有什么古怪,手杖也只是湿了个头。
或许真的可以
导师拽了拽她的衣角。
“怎么了?”林三酒回头问道。
导师的眼睛根本没在她身上,他半张着嘴,直直盯着庭院——她顺着他的目光转头一看,也怔住了。
仅仅是刚才低头碰了碰河水的那几秒钟,庭院就不一样了。
她此前看见的是一片残垣断壁,如今却像是在瞬息之间被倒流的时光复原了:石柱正在一节节生长,裂纹一寸寸合拢,石膏逐渐恢复了颜色,断口重新圆滑,倒塌的柱子和破裂的花坛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然而这些都不是叫林三酒真正吃惊的。
在一处巨型庭院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群雪白的雕像。
一头卷发的年轻男雕像,满脸鬃须、半身是鱼的雄壮雕像,还有头上顶着水壶、穿着长裙的女雕像……每一个雕像都十分高大,林三酒甚至还不如它们的小腿高,必须仰着头才能看见雕像的面庞;每一张雕像的脸上,都生着同样的白白的眼睛,没有肤色,没有瞳孔。
但这不代表它们没有表情。
此时几乎每一个雕像,都正用那双空空的眼睛望着林三酒;仿佛有无形之手,在它们脸上雕出了越来越大的笑容,雕出了一张一翕的鼻孔,以及雪白的、兴致勃勃的眼睛。
“太好了。”
从一个小孩子模样的雕像口中,发出了尖细的、愉悦的声音——说是小孩雕像,却也足足有两个林三酒那么高了,若是双臂一合,就能将她带导师都一起拢进怀里去。
“终于又有人陪我们来玩捉迷藏了!”
第1853章 逮着一个就要捞够本
“捉迷藏”三个字一入耳,林三酒就打了个激灵——她非常不喜欢脑海中霎时浮起来的那一幕:她屏息藏身在自以为安全的地方,肩膀后却轻轻搭上来了一根雪白的巨大手指。
怎么偏偏是这么讨厌的内容?
她明明没有走进庭院……难道碰到了“游玩项目”前的河水,也等于是把小副本给激活了?
林三酒飞快地扫了一眼桥下的河水。
不过一瞬息的工夫,她转回眼睛时,鼻尖却正贴着小孩雕像的鼻子。
她盯着那一个足有她巴掌大的鼻头,过了半秒,才感觉到后背上缓缓泛开了一片毛毛的冷汗。
那么大的雕像,动起来竟连一丝风也没有……她只是稍稍转了一转眼珠,小孩雕像就跨过庭院,上了石桥。
随着它的笑容,石膏面颊正渐渐隆起来,越鼓越高,快要挨上林三酒的两个肩膀了。
“你看起来好像很担心呀。”小孩雕像声音尖细地笑了几声,说:“不要害怕、不要害怕嘛……这个游戏一点也不吓人的,要说担心,应该是我们担心才对呢。”
被它这样紧紧挨着,林三酒简直连嘴都不愿意张。
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能退后点么?”
小孩雕像并不生气。
不管是眼睛还是大脑,都没来得及反应,它就恢复了本来的姿态,直起了腰——林三酒甚至根本没意识到,它“直起腰”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小孩雕像保持着笑容,慢慢地往后平滑了几米。没有动作,桥面也没有传来震颤感。
若是闭上眼,她恐怕会连面前有一个巨型雕像都感觉不到。
也就意味着,这些巨型雕像在活动起来的时候,远远比林三酒自己更迅捷无声。
“为什么……为什么说担心的是你们?”
从凝固着一动不动的石膏雕像嘴唇里,传出了小男孩兴致勃勃的声音。“因为要藏起来的人,是我们呀。”
林三酒一怔,从桥旁空隙处,打量了一会儿庭院中的几个巨型雪白雕像。“由我……来找你们?”
别说搜寻了,哪怕她不想看,以这群雕像的尺寸来说,她都不可能看不见。
“对对。”小孩雕像兴奋起来,“我们就藏在这个庭院里,由你来找我们。当然,这一场捉迷藏跟平时小孩子玩的捉迷藏可能不太一样,我给你讲讲吧。你来,进庭院呀。”
林三酒刚迈出了一步,忽然想起了在神之爱时从天空中伸下来将人碾碎的手指,赶紧转头吩咐导师道:“你别进去,站到桥那头去。我要是喊你了,你再来。”
导师握紧拳头,好像漫画人物一样给她打气:“不要慌,你要相信自己,有自信,才能激发潜力!”
这种空洞的鸡汤,若是从人嘴里说出来,就等于是废话一样;可是从特殊物品嘴里出来,似乎就成了一种效果,当林三酒在庭院中站住脚的时候,心里果然稍稍稳当了一点。
一共五个大小不等的石膏雕像,几乎像五栋楼一样,将她围在了中间。
体格最大的浓须男雕像,起码有六七层楼那么高,若不是刚才远远地看见过,从林三酒此时所在的角度,哪怕仰断了脖子也看不清他长什么样。浓须男雕像手持着长矛,也是唯一一个下半身是鱼的雕像,鱼尾勾进半空,最细处都足够供成年人并排滑滑梯的了。
最小的是那小孩雕像,只有一个火车头大小。它歪着头,好像永远在侧耳听人声鸟语一般;每当它说话时,就喜欢紧紧地挨到林三酒身前,那双白白的、空空的眼睛翻向天空。
在这一场捉迷藏游戏里,你永远当‘鬼’,也就是找人的那个人。”小孩雕像笑嘻嘻地说,“因为我们都想藏起来,藏起来最好玩了!”
“那与普通的捉迷藏有什么不一样?”林三酒声音紧紧绷着问。
“因为这场游戏给你增加了很大优势。”小孩雕像说,“像普通捉迷藏一样,你也要从一数到十,给我们躲藏的时间。不过,每当你数到双数的时候,就可以睁开眼睛看一下……数到单数时,就必须闭上。这样一来,你难道还怕找不到目标吗?”
如果说林三酒多年来历经副本,获得了什么经验的话,那肯定是这一条:越是表面上偏向自己的优势,越不能对其掉以轻心。
“还有吧?”她问道。
“当然,那只是第一条不同。第二条不同之处,是你每次作‘鬼’找人的时候,目标都只有一个,而且目标人选会随机更换。”小孩雕像笑嘻嘻地说,“你看见这位卷发的大哥哥了吧?”
林三酒退后两步,使劲仰起头,勉强看出了左手边的是那个卷发男雕像,也是排在浓须男雕像之后,第二大的雕像。
这个副本在无用的细节上还挺讲究合理性的:壮年男性体型最大,其次是年轻男性;提着花篮,与顶着水壶的两个女雕像体型相仿,都比卷发男雕像小一圈。
“比如说,第一局捉迷藏的目标是这位卷发大哥哥。那么你必须要找到他,而且只能找到他。我们都会藏起来,但如果你把其他人误认成了这位卷发大哥哥,那么你就输了,要接受惩罚。”
“……什么惩罚?”
小孩雕像仍旧塑造着半仰头的姿态,如任何一个平常的雕像一样,一眼看去便是个死物;感觉上,简直好像是有人藏在这群雕像之间放录音。
“每找错一次人,就要扣去体力的5%。”它高高兴兴地说,“惩罚不重吧?很合理吧?别觉得你只能输二十次哦,毕竟你同时也可以尽可能恢复体力嘛。”
“如果我的体力全部被扣光了呢?”林三酒问道。
小孩雕像又开心,又羞涩地笑了几声,仿佛有人刚刚要给他一个大奖似的,却再没有详细回答一个字。
林三酒明白了。等体力值被扣光的时候,她知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也没有意义了。
“如果我找到了正确目标,就可以走了?”
小孩雕像歪向天空的面孔上,沉寂安静了几秒。
“不……不是的呀。找出捉迷藏中的目标,只能确保你的体力不被扣掉而已。”它好像唱歌一样地说,“你找出了正确目标,那么我们就开始下一局。我们等了这么多年,哪能让你玩几局就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