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般的人,在军中必为人所敬重,可在庙堂上,能平安落地实在需要一点幸运。
可来都来了,张安世却还是道:“在何处?”
“已在小殿静候。”
张安世便快步走了府里,只往小殿。
到了这里,却见丘福牵着一个半大的孩子。
这孩子六岁。
张安世是有印象的,乃丘松所生,叫丘成业。
张安世见到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子,不禁想到,当初几个兄弟二十年前结交,如今孩子们都已不小了。
丘福身上的病容,早已是一扫而光,甚至显得红光满脸,一见着张安世,便咧嘴笑。
张安世忙道:“世伯……”
丘福却点了点丘成业,道:“阿爷怎么教你的。”
丘成业便晃了晃脑袋,沉默了一会儿,才啪嗒一下,拜下。
张安世:“……”
丘福又道:“快说呀。”
说着,用靴子轻轻地踢了踢丘成业的臀。
丘成业这时方才稚嫩着道:“成业见过义父。”
“啊……”张安世一听义父二字,头皮有点发麻。
丘福则是乐呵呵地笑着道:“这小子还小,啥也不懂,还不知他的义父,今日给他争了多少的好处呢。殿下,本来今日该拎着丘松那个小子来给你行个大礼的,不过他远在天边,你瞧,俺将俺这长孙给拎来了,以后你就是他爹。”
张安世哭笑不得,丘成业便仰着头,可能刚才喊的时候,还有些生涩,现在却习惯了,脆生生地道:“义父……义父……”
张安世只好将他抱起,一面道:“诶,世伯,你瞧这成业多机灵,跟他爹一模一样。”
说罢,便命人取了一些吃食和小玩意来,逗了一会孩子,便教人带着去玩。
丘福已落座,此时张安世便说起正事来,道:“世伯,丘松应该没有这样早回来,可藩地的事,却是迫在眉睫,丘家要及早做好打算,这藩地的谋划,却是慢不得的。”
丘福道:“俺也是这么个意思,所以方才有人得知了消息,纷纷来府上报喜,俺心里却不踏实,所以才想来寻殿下问问。”
张安世微笑道:“其实也简单,先将架子搭起来,武人显然不必担心的,世伯本就是大将,挑选一些武官,教他们操练人马,不过是信手拈来。丘家的银子,应当也不少吧,有银子就好办,栖霞商行,敞开来给金奈供应刀枪剑戟以及火器。陛下也说了,水师这边,也要予以协助,若是再与各家海贸的船运商行合作,那么……人口的迁徙和供应就不成问题。”
顿了顿,张安世想到了什么,接着道:“唯一还需要的,就是一批擅长编户齐民,组织生产且懂得经营的文吏。世伯可有好的人选?”
丘福却在此时皱起了眉,叹息道:“平日里俺最瞧不上文人……现在临时抱佛脚还来得及吗?”
张安世深吸一口气,道:“这个……我来想办法吧。一方面,不是还有不少的翰林和观政士需要去藩地‘镀金’吗?挑选几个不错的,到时奏请朝廷就是了。当然,完全靠他们可不成,栖霞的各大学堂,也招募一批,各学科的,先凑百来个,就足够将这骨架子,先搭起来了,以后再慢慢补充。”
丘福一脸深以为然地点头道:“不错,其实这些,俺心里隐隐也有这样的想法,可一时之间,也没有想到这样的周到,现在殿下这一说,俺心里便有底了。”
丘福顿了顿道:“松儿不在,老夫左思右想,决定亲率人往金奈去。”
张安世则是认真地看了邱福一眼,略显担心地道:“世伯的身体?”
丘福挥了一下手,摇摇头道:“这都是不打紧的,你是没有到老夫这样的年纪,到了这个岁数,生死反是看淡了。现在是金奈虽是建了藩,可一时无主,松儿还不知何时回呢。老夫不去,可不是要教当地的土人欺到头上?老夫曾打过半辈子的仗,如今虽说老了,想来……应付土人也是足够的。”
说到这里,他深深地凝望了张安世一眼,随即又道:“也不瞒你,即便……真有个什么万一,老夫这时候死在了外头,陛下对老夫这样的老臣,总还算是顾念旧情的。他若得知,必定悲愤,即便松儿不在,朝廷也会竭尽全力,保住丘家在天竺的这一亩三分地,也好教老夫能够含笑九泉。”
他这心思,也算是把前路和退路都已经想好了。
能好好地在金奈活着自然是好,说不准,还能开点疆土,立下大一些的基业呢!
真若是到了最坏的结果的时候,他丘福无事还好,一旦有事,那么这金奈即便是被土人破了十回八回,数不清武装的大军只怕也要遮天蔽日地出现,进行报复了。
这些话,其实是不合适说出来的,可丘福当着张安世的面,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其实也有不对张安世有任何隐瞒的意思。
张安世则忍不住想,丘松这一点,就没有他爹聪明。
张安世想了想便道:“既如此,那么可征募一些大夫随行,此去山长水远,世伯珍重。”
丘福笑了笑道:“老夫还是有一个私念,这也是今儿为何将成业拎着来,认你这个爹。一则是我邱家真正的感激涕零,二则是此番老夫为显决心,必要携眷而去,誓要破釜沉舟。唯独这孙儿,老夫是舍不得,要将其留在京城……”
张安世顿时明白了,没等邱福说下去,就立即道:“那就让成业住在王府里吧,等金奈那边大局已定,再去团聚。”
第538章 人心在我
听着张安世直接应下所求,丘福露出会心一笑。
似了却了一桩重要心事,由衷地感慨道:“殿下,老夫现在方才明白,丘松这个小子,能与殿下亲若兄弟,是他的运气。时候不早了,老夫要赶紧回去,早做一些准备,就此别过。”
张安世看着这个须发已是大白的老人,精神上看还算不错,却是拖着瘸腿,将要赶赴数千里之外,继续为之去奋战,心里也不由得感慨万千,眼中也不自觉地多了几分敬佩。
当即道:“我送一送世伯。”
丘福走了。
张安世便命人去栖霞的王府那边知会一声,做好让这王府里添一口新丁的准备。
不过很快,他便顾不得这些私事了,该来的总是要来。
三日之后,朱棣召张安世觐见。
此次,大量详实的金银入库情况,已摆在了朱棣的御案上,虽然具体的数目,只怕还需数月才能统计出来,可只看这冰山一角,便足以让朱棣成日喜上眉梢。
见了张安世,一直保持着好心情的朱棣,便带着亲和的微笑道:“昨日,郑伴伴来见驾,俱言了欧洲的风土人情,以及当地的情况,朕欲常驻精兵于此,十年轮替,再征商户、民户等,长久驻扎,以我大明的商贾,取那威尼斯商人而代之。张卿以为如何?”
张安世笑了笑道:“欧洲那边,之所以会出现威尼斯商人,是因为市场的需求。现在威尼斯商人没了,赶紧进行取代,自是极有必要的。因此,臣以为……想要迅速的替代,需有三方面的准备。”
朱棣不禁收敛起笑意,一副准备认真倾听的态度道:“说。”
于是张安世道:“现在威尼斯为伏波府,热亚那为镇海府,又与几处在北非和近东的岛屿和沿岸的土地,既已为我大明所有,那么借此机会,就要将其缔造为我大明与欧洲海贸的转运集散中心,这些几乎都是欧洲的要害之地,占据于此,那么海贸的问题,便成了一大半。”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其二,还是交好罗马教宗……”
朱棣听罢,却是不以为意地道:“他一个蛮夷的大和尚,何须交好?”
张安世却道:“陛下,之所以会出现威尼斯商人,恰恰是因为罗马教宗的影响甚大的缘故。那些信奉教宗的教徒们,必须信守住戒律,又需被强征什一税,所以,教宗的地位稳若泰山,对我大明有利。”
“而一旦这教宗的权威受到了挑衅,那么欧洲诸国,君权势必要张目,到了那时,他们得到了税赋,可能就是用来征募更多的兵马,操练更多的士兵,以图自强了。既如此,何不如……将这税赋,让教宗收了去,拿去养大大小小的和尚呢?”
朱棣忍不住道:“真是怪哉。”
张安世勾唇一笑,随即道:“臣从欧洲那边得到的情报是,此时在欧洲,最强大的君主法国的国王,每年能争取到的税赋,竟不过八万磅。可教宗之下,专为教宗收取什一税的圣殿骑士团,却每年的收入有六百万磅。陛下想想看,这六百万磅,若是不是被和尚们拿去,倘使给了欧洲诸王,这对我大明,可有什么好处?”
朱棣拧眉道:“这样说来,当和罗马以和为贵?”
张安世道:“正是,何况欧洲毕竟太远,单凭武力,是远远不够的,而需得用巧劲。现在借此机会,与之交好,既可用教宗的权威为我伏波和镇海两府的商贾背书,可以从容的在欧洲做买卖,还可借此机会,与教宗进行合作。”
朱棣颔首:“如此……朕过一些时日,便发一份国书去。”
说到这里,朱棣定定地看着张安世道:“该用什么言辞?”
张安世道:“这个取决于陛下,不过态度,可以和缓一些。”
朱棣点头。
张安世又道:“这其三,便是趁着与欧洲的贸易,继续完善欧洲与大明航线的各处贸易站以及藩地,这可是数万里的海途,一艘海船要漂泊这样远,沿途所经的港口……至少需十数处甚或数十处,朝廷要大加鼓励舰船开拓新的航线,发现沿途的岛屿。同时,朝廷也要借此机会,追加投入。”
朱棣笑了笑道:“这个好办,只要有利可图,毕竟这是一趟赚钱的买卖,威尼斯商人们能赚的银子,我大明挣了,拿出银子来……就当是在这海上也修了一条铁路便是。”
张安世也不由得笑了:“陛下真是圣明,一语中的。”
对于这点,张安世是很欣赏朱棣的,朱棣这个皇帝虽然爱钱,但是对于该花钱的时候,也不会死心眼地抠嗦。
朱棣背着手,兴致勃勃地闲谈了片刻,紧接着,朱棣继而开始进入了正题。
朱棣呷了口茶,便慢悠悠地道:“这几日……亦失哈来奏了一件事,说是现今京师东市与西市,甚至是栖霞的市场,金价与银价,都略有贬值的迹象。听说这是商家,也得知了松江口的消息,害怕金银泛滥的缘故……此事,张卿有所耳闻吗?”
张安世坦然道:“略有。”
朱棣看张安世的神色平静,不由讶异地道:“哦?张卿不为之忧心?”
张安世道:“这几年,朝廷通过贸易,其实从四海也输入了不少的金银,可是物价却没有太大的起伏。陛下可不要忘了,每年海关统计流入我大明的金银,可都是天文数字。”
朱棣听罢,颔首道:“这倒也是,从前……流入了这么多,可物价却未涨,这……是何缘故?”
张安世道:“很简单,金银虽然多了,可陛下却忘了。这些年来,我大明的物产,也在攀升,不说其他,单说钢铁,十年之前,大明所炼的钢铁,比之今日,不足十之一二。还有棉纺,更是从前的数倍。说穿了,金银就是一个替代货物价值的媒介而已,只不过因为其稀有,所以它成了天下最适合的货币。”
张安世顿了顿,又道:“因而,大量的金银输入,若是我大明还是十年之前,每年所产的钢铁有限,棉纺有限,甚至每年所产的粮食……也有限。那么市面上的货物没有变化,可金银却变多了,自然而然,便要引发金价和银价的暴跌。因为拿金银的人多,而手里有实物的人少。”
张安世侃侃而谈道:“可金银增多的同时,生产却也在飞速的增加,彼此之间,反而达成了一种平衡!金银的输入,使市场需求更加的旺盛,而需求的旺盛,带动来的生产的提高和产出,这于朝廷和百姓而言,都是大大的利好。”
朱棣听罢,不由得颔首:“你说的颇有道理。”
张安世继续道:“可这一次,有所不同的是,此次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金银,而且是一股脑地来,市场发生担忧,因而引发了金银和贬值,这其实早就在臣的预料之中。”
朱棣不禁好奇地盯着张安世道:“那该如何?”
张安世却笑了笑道:“不该如何。”
朱棣:“……”
这答了跟没答有什么区别?
张安世在朱棣无语的表情中,便又道:“只要这个贬值,在一个较为合理的范畴之内,那么并无妨碍,甚至因为金银突然增多,实物价格的增长,反而会让生产的人赚的盆满钵满。他们看到了更好的预期,再加上朝廷现在大修铁路,所需的钢铁和枕木、棉纺、机械、工具的需求都是天量的,这更加会促使所有生产的商家,想尽一切办法去扩大生产。”
“如此一来,陛下,固然咱们的货币是增加了,可产出却也可机会,大大的提高,各大作坊都在扩张,铁路又需更多的劳力,这个时候,想要招募更多人手,就不免要加工钱,至少现在来看,此次陛下手里有了更多的金银,可以更加轻而易举的支持铁路的建设。”
张安世顿了顿,继续道:“商家借此机会,也可赚个盆满钵满。军民百姓,也多了可以生产的去处,工价也可借此机会涨一涨。而于整个大明而言,在这些的带动之下,只怕这几年的产出,又要不知翻多少倍了,这又何尝不是富国强民之道?”
朱棣听罢,不禁微微张目,吃惊地咂咂嘴道:“这样也可以?”
张安世笑道:“这只是一个美好的预期!具体如何,却还需观察的。老祖宗们常说,张弛要有度,终究……却还是需这个度上头,这一切,只需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即可。”
朱棣认真地低头沉吟片刻,便道:“嗯……既如此,那么朕再观察一二吧。锦衣卫那边,也要盯着一些,事关天下各处的物价的简报,都要随时放到朕的案头上。”
张安世则是苦笑道:“可臣已不是锦衣卫指挥使了啊。”
朱棣却是瞪他一眼道:“朕不管,锦衣卫办事不利,朕只问你。”
张安世:“……”
好吧,作为给皇帝打工的,他这个臣子无力反驳。
就在此时,朱棣却突然话锋一转道:“丘卿家去寻你了?”
张安世便道:“是,他预备去金奈。”
朱棣脸上露出感慨之色,道:“嗯,朕已得了他的启奏了。哎……他和朕一样,人老了,终也要为儿孙奔波。”
张安世便笑道:“陛下与淇国公的奔波,是因为有希望,所以虽然辛劳,却也是乐在其中。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这天下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尽都如此。可天下却还有许多饥寒的百姓,所奔波的,并非是希望,却不过是眼下的果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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