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马愉此时,穿着蓑衣,头戴着斗笠,从这船坞中出来。
他与马三一前一后。
他顶着风,压着斗笠出来,徐徐踱步而行。
此时的他沉着剑眉,思虑着船制造好的时间,除此之外,便是购置新船的可能。
吕宋的那位长史同年,已经回了书信,颇为热络,尤其是听闻了马愉即将要筹建起来的船队,兴趣更为浓厚。
这一下子,至少船队至吕宋的航线,可以高枕无忧了。
那长史甚至在书信中提及到了吕宋驻京城的使节,因而马愉也悄然去拜访了一番。
彼此的交流是很顺畅的,一方面有长史府的人作为桥梁,另一方面,大家都有各自对对方感兴趣的东西。
当然,大家都是读书人出身,沟通也十分顺畅。
此时的马愉,心里已有数了,他原本是想将这些舰船,用作进出货物之用,说白了,就是船运。
可现在却改变了主意。
因为对吕宋了解越多,便越知道此时的吕宋,对于大量的大明特产奇缺,尤其是当地的汉民,还有宁王府中,甚至还包括了当地不少土人中的豪商,自己的舰船,应该会第一批制造出来,若是能自己驮载一大批货前往吕宋,那么就是一笔巨利。
现在的问题,就是这货物了,十几条船的货物,价值不菲,花费是惊人的,从瓷器到丝绸,再到茶叶以及其他吕宋所需的财货,这些都需花大笔银子收购。
马愉计算过,这些货物,至少需要花费纹银七八万两以上。
不过若是能平安运送到吕宋,那么价值至少可在三十万两纹银之上。
可购船已让他消耗一空,这货物又从何而来?
思量再三,他眼下正在与不少的商行细谈。
因为他察觉到,茶叶和丝绸还有瓷器等传统货物,相较于时下不愁销路的钢铁、火药还有大明最新的棉纺而言,其实销售的渠道并不广。
这也可以理解,现在太平府又开始进行新一轮的建设,开矿需要火药和钢铁,军械也需火药和钢铁,至于寻常百姓的棉纺,也是当下较为火热的商品。
可瓷器、茶叶、丝绸等物不同,虽然销量尚可,可大明制的瓷器和茶叶、丝绸在两京十八省,却是卖不上多少价的。
毕竟,生产的多,可市场却是有限。
此时,马愉口里喃喃念着:“若是去和丝商、茶商还有瓷商们谈,叫他们供货,等货运至吕宋兜售之后,再付银子,或许他们是肯的。”
马愉的声音很低,听不清,马三好奇道:“少爷,你说什么?”
马愉道:“我说……现在做这几样买卖的商贾,最愁的就是销路,而现在我们却能拿到第一批船,若是大宗的进货,他们一定求之不得,所以,若是迟一些来结清款项,未必没有谈的可能。”
马三听罢,却不知该说什么好,脸上露出一丝担忧,便道:“少爷,你真不做官了?”
马愉毫不犹豫地道:“做官没什么意思。”
马三甚是可惜地道:“可少爷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马愉温和地道:“读这么多年的书,想的是齐家治国平天下,可现在思来,做官没什么意思,即便去做了翰林,也不过庸庸碌碌,与百官为伍。所谓的谏言,人家也未必肯听,等到二三十年后,即便运气好,真有幸能成为大学士和部堂,可又怎么样呢?那时我已垂垂老矣,吃饭都要人喂了。可这个不一样……”
说到这里,马愉兴奋地道:“从前我以为,从商不过是低买高卖而已,现在方才知道,这一切都可自己做主,做官若是有了一个念头,那也要藏在肚子里,要恪守中庸之道,讲究的乃是不露痕迹。可干这个事,起心动念之后,便要思虑再三,思虑之后,便可试试看,且事情一定要考虑周全,如何与人交涉,这里头,很是有趣,你等着吧,迟早有一日,我会成为陶朱公,我在这太平府呆了这么久,愈发的觉得,将来这天下必有大变,到时一样不比埋首案牍要差。”
马三见他兴奋的样子,差点要哭出来:“可是少爷,您可是状元公啊,若不是为了做官,你考这功名做什么?”
他依旧不明白,当初马愉科考,不就是为了做官吗?可现在好好的官,怎么马愉说不做就不做了。
马愉坦然地道:“我要考的就是这个功名。你啊,什么都不懂,我若只是一个举人,若是去和做大买卖的商行交涉,人家未必肯信任我。”
“可我状元功名在,即便不为官,人家却已久仰我的大名,不敢怠慢。你等着瞧吧,明日我去与一些瓷器商和丝商洽谈,能不能让他们先供货,就看这个功名了。”
马愉显得很有底气,这天下三年才出一个状元,这状元的身份,某种程度就是信用。再者说了,他的手里还有十艘船呢!
有这两样东西,那些茶商和瓷器商见他要大规模的订货,也绝不会教他先付银子。
说穿了,只要能达成合作,就意味着这一次的大买卖,他马愉的船队若是有了风险,那么他与丝绸、茶商们共同承担。
可一旦能够平安送达,那么这巨大的利润,他马愉就占上了大头,其他购船的小股东以及茶商、丝商们则赚小头。
至于风险的问题,他也已早有所计算,一两个月后的季节,吕宋以及松江、泉州一带海域都不会有什么大风浪。
另一方面,吕宋长史府的人已经透露,过一两月之后,会有海路巡检司的舰船,有一趟往吕宋去,到时自己的船队,只要尾随巡检司的舰船同往,就更不可能担心海上的蟊贼了。
所有的风险,他已计算得清清楚楚,并且排除了个干净,若是再出意外,那么就只能说是天要亡我,非战之罪了。
可马三却是痛心疾首,他甚至不敢回去给老爷报信。他其实深知少爷历来执拗,他又劝说不动,于是他心里既急,又无可奈何。
就在此时,远处,在淅沥沥的雨幕之后,有人大呼:“可是马学兄……”
那声音,带着狐疑,显然有人认出了马愉,却又见马愉这个样子,令他觉得是否认错了人。
马愉听到这个声音,大吃一惊,忙是压下了斗笠的帽檐,没有回应,而是行色匆匆,迅速地进入了人群里,带着马三,冒雨而去。
只留下那纶巾儒衫,撑着油伞之人,一脸狐疑,似乎也觉得自己认错人了。
“好险,差点被人撞见。”马愉舒了口气,而后笑了:“哈哈……”
马三委屈地道:“少爷……好生生的官不做,非要这般见不得人……”
马愉道:“非我不愿光明正大,实在是悠悠之口,实难堵住。与其去和他们解释,不如避了人,做自己的事。”
他们回到了自己租赁的地方,刚刚进门,却见外头竟有官差模样的人,手里拿着一幅画像,在隔壁拍门,呼道:“此人可认得吗?噢,这并非是逃犯,此乃状元公,听闻他不见踪影了,现在四处都在寻访他。”
第432章 挫骨扬灰
此时,许多人已开始四处出动,寻找这位状元公了。
不过显然,这些人的效率,却是低下不少,远不如厂卫。
只可惜,要寻状元公之人,断然不会和厂卫沾上关系。
马愉听闻隔壁有人询问自己的事,倒也怡然自得,他自有应付之道。
却是悠悠然地回到了自己的书斋里头,默想着接下来要办的事。
大宗的货物,从起运到靠港停泊,再到发卖回款,以及银行的利息还有各货商的结款。
这里头有太多太多的事需要自己敲定,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了错误,都是致命的。
“哎……只恨各藩国的读书人太少啊。”马愉叹了口气,又喃喃自语地道:“若是读书人再多一些,那就好了,各处都可结交一些朋友,哪怕提供一些讯息也好。”
马愉说着,一脸可惜地摇摇头。
马三道:“少爷,我倒听闻这太平府,到处都在捉拿读书人。”
“这怎么叫捉拿呢。”马愉笑了笑道:“这叫让读书人找一点事做,叫忠孝两全。”
马三道:“小的其实也不懂,只知道这太平府内外,没人敢轻易戴纶巾,穿儒衫了,就怕被认为是读书人,被抓去忠孝两全。”
马愉听罢,哈哈一笑:“有意思。那岂不是和我一样,虽有功名在身,可横看竖看,却都不像读书人?”
说到这里,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头道:“有了,我又有了一个新主意。”
说罢,一脸兴奋地道:“来,给我笔墨,修书。”
马三有些不情愿地道:“少爷,老爷那边,要不要回一封书信……”
马愉徒然收起了几分兴致,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若是知道我辞官,必要火冒三丈,非要跑来京城打我了”。
马三哭丧着脸道:“到时我怕也要被打断腿的,呜呜呜……我的腿没了。”
马愉默不作声,低眉提笔,不予理会。
……
文渊阁。
“马愉寻到了吗?”胡广几乎隔三岔五,就要寻舍人来问。
而舍人则每次的回答都是:“已经让刑部都派人去寻访了,只是……无论如何也寻不到,还颁了悬赏。”
胡广皱眉道:“这普天之下,难道就没有一人看见他?”
舍人哭笑不得地道:“回胡公的话,不是没人看见,而是自颁了悬赏了之后,说看见的人实在太多了。短短十几天时间,各处来奏报,说是查到其踪迹的线索就有一千多条,等这刑部的人一一核实才发现……绝大多数……都只是捕风捉影……”
胡广听罢,怒道:“为何锦衣卫找人就这样的轻易?”
“这……”那舍人道:“锦衣卫不一样,人家有专门的……叫什么什么情报分析,他们也搜集线索,却有专门的情报千户所,对所有的讯息进行甄别,而且各处都布设了耳目,消息要可靠得多,要不,胡公下一个条子给芜湖郡王……”
胡广连忙阻止道:“那岂不是羊入虎口?马愉是何人?当初这马愉不知咒骂过多少次张安世,你可听闻过汉贼不两立吗?马愉清高,性情必定刚烈,状元公嘛,恃才傲物肯定是有的。真若是让锦衣卫去查,这锦衣卫查出他的一些事迹,谁知道会不会下毒手?即便张安世大度,可也禁不住那些锦衣卫下头的人起什么歪心思。”
“下官明白了。不过听闻现在读书人人人自危,前有锦衣卫捉读书人,后有状元公失踪不见踪影……”
胡广叹了口气:“哎……继续寻访吧。”
他只叹了口气,可对于眼下的时局,是越发的担心。
太平府的海贸,随着一艘艘海船的下水,终于开始。
不久之后,张安世又颁发王诏,天下四海之内,凡有商船往来,无不予以保护。
这种保护,不只是针对藩国,便是大食的海商,亦或者是天竺的海商也无一例外。
而此时,最满意的便是在马六甲筑城的唐王朱琼炟,他来了一趟京城之后,立即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好时机到了。
马六甲有不少汉民,不过此处抵御狭小,土人也甚多,若不是靠着与安南、真腊等地的诸王互为犄角,可能真要被漫山遍野的土人给赶下海去。
因而,他的开拓进展并不快,如今也不过筑了三座城,而马六甲,连接天竺海与西洋,乃是重要的海上渠道。
这就意味着,许多藩国的海船,都可能在他的藩地内停靠中继,不只如此,大量的大食海商还有天竺的海商,一旦能在此中转,未来自己的藩地,收益最大。
其他的各藩国,也已纷纷准备了大量的物产,只等太平府的舰船来。
时间就是商机,舰船下海,几乎便有商贾趁此机会,立即承载着大量的货物,火速出海。
这松江口岸,一时之间船舶云集。
数十座的船坞,为了造船,不约而同地拼命改进工艺,尤其是制造的流程。
原本下西洋的舰船制造,本就有大量的技艺储备,如今在金银的引诱之下,这种制造管理的水平已越来越高了。
第一批商贾的海船,已然出海。
犹如一群吃螃蟹之人,如今,太平府上上下下,都似乎在等着有消息来。
到了永乐十八年年末。
陈礼哀叹于现在的读书人已经越来越少,斯文扫地,即便是有读书人,也不肯穿戴纶巾儒衫出门了,实在很难辨识。
张安世却不得不安慰他,道路是曲折的,前途却是光明的,总能有将读书人一网打尽,火速送往四海之地让他们尽孝尽忠的时候。
只要朝廷还开科举,就不担心读书人不进京,就算进京之后,他们藏匿身份,可一旦放榜,不怕他们不去看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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