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棣在旁似打盹的样子,只是张安世的布置,他大抵心里已有数了,他点点头道:“就这么办吧。”
“臣还有一事,想要问明。”张安世顿了顿,才道:“若是行动过程中,有人……”
“那就杀了!”朱棣眼中闪过厉色,干脆利落地道:“杀了之后,还要防范于未然,要斩草除根,立即顺藤摸瓜,拿下他所有的家小,免得死灰复燃。”
张安世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道:“遵旨。”
朱棣道:“方才这陈进业说……张卿是张汤、来俊臣这样的酷吏,张卿以为如何?”
张安世想了想道:“臣不知道。”
“嗯?”
张安世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才道:“在有的人心里,臣可能是酷吏。可在臣的至亲眼里,臣却可能是一个可靠的父亲;在臣的兄弟眼里,臣可能是个讲义气的兄长。大丈夫在世,岂可对天下任何人都讨好?臣只知道,一个人是讨好不了所有人的,臣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即可。”
朱棣却是道:“朕今日教你一个道理。”
张安世便一脸肃然地看着朱棣道:“请陛下示下。”
“若是你得罪了一个人,那么最好将此人……置之死地,教他永世不得超生!如若不然,他们在有生之年,便会无穷无尽地诅咒你,生生世世做你的绊脚石,他的子子孙孙,都会污蔑你。”朱棣道:“所以,不要给他们机会。”
张安世抬头看了朱棣一眼,似乎明白朱棣为何对自己说这番话了。
陛下方才说斩草除根的时候,他略有迟疑,而这番话,显然是对他的教诲,某种意义而言,也是朱棣对自己说的。
张安世道:“臣谨遵陛下教诲。”
“且去。”朱棣道:“二品以下官吏,诛杀不必问朕。”
张安世点点头,告辞而去。
陈进业还浑浑噩噩地站在原地,他只觉得浑身冰凉,有一种如芒在背的寒意。
朱棣瞪了他一眼,他才醒悟,慌忙告辞出去。
一出这书斋,张安世却在外头拽着他的袖子:“你是副手,现在开始,在我的身边候命,有一些事,我还要求教。”
陈进业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他战战兢兢地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吗?”
张安世忍不住勾唇冷笑一声,随即道:“从你们这些家伙,盯上陛下的内探,发了公债中饱私囊的时候,结果就已注定了!你不要误会陛下,陛下可不是正人君子,我是酷吏,是张汤,可你也莫忘了,陛下乃汉武帝这样的人。”
陈进业:“……”
……
黑暗湍急的江水之中,一艘艘的舰船在黑夜之中行进。
船底劈开了江水,一往无前。
此时,细雨绵绵。
这寒冷的夜里,九江府的一处码头亮着光。
而后,一艘艘的舰船开始在码头停泊。
一个个黑影,在雨中跃下来。
人人戴着斗笠,身披蓑衣。
有人冒雨,任由雨水打在他的头上,他没有戴斗笠,只是魁梧的身子,因为蓑衣,而显得更为膨胀。
他踩着水洼,脚下尽是泥泞,待这一个个黑影登岸,随即低沉的声音道:“有旨意。”
“听旨!”
这人的声音在雨夜中嘶声道:“各队听令行动,胁从锦衣校尉,缉拿贼子,不得询问案由,一切听从号令,违令者斩。钦哉!”
“遵旨。”
“各队的队官随我来,来人,取马灯。”
一盏盏的马灯张挂起来,在这雨下,有人摊开了羊皮纸,顺着羊皮纸里绣着的舆图,粗糙的手指指向舆图不同的方向。
而数十个队官,已按刀聚拢而来。
第382章 大难临头各自飞
半个多时辰之后,这雨夜中的人,便纷纷踩着泥泞,分队而去。
一夜过去,雨已停了,这湿漉漉的码头,仿佛不曾有昨夜的痕迹,即便是许多人踩过泥泞留下的脚步,也被人驱赶了上百头登船即将往京城贩卖的羊,给踩了个稀碎。
张安世则在县衙里,得到了一份份的奏报。
奏报里头,都是从各处送来的布置。
各处的人马,显然已经到位。
而现在,时间已过去了七天。
七天的时间,足够了。
张安世此时反而轻松,在锦衣卫多年,他最怕的就是布置的过程出现差错。
至于动手的时候,他反而觉得轻松许多,因为官兵捉贼,历来是以十对一,一般不会有什么差池。
朱勇此时已一脸疲惫的赶来:“大哥,都妥当了。”
张安世点头:“妥当了即好,那就……动手吧。”
“是。”朱勇听罢,倒也没啰嗦什么,转身便走。
坐在一旁的陈进业,战战兢兢。
等朱勇一走,他忍不住道:“都督的布置是……”
张安世抬头看了他一眼:“你真想知道,知道了不要后悔。”
这七八日,陈进业每日在张安世身边,也算是熟络了,他沉吟了片刻,像下定了决心:“我既胁从,还望都督不吝告知。”
张安世:“很简单,就是检验人性。”
陈进业道:“这……都督能否明示。”
张安世道:“你们读书人不是常常说,不教而诛是为虐吗?陛下乃是君父,是天下人的父亲,儿子们犯了错,那么就给他们一次机会,看他们是否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陈进业大抵听出了一点什么,不过他没有过问细节,只是觉得此时心里噗通噗通的跳。
张安世笑了笑:“同样的道理,陛下乃是天子,天子行事,自然要照规矩来办,没有规矩就没有方圆,现在就看,是谁想坏规矩了。”
陈进业道:“下官只想问,都督所说的犯错之人,是否会迷途知返吗?”
“这得看他们自己,不过……我对他们不甚有信心,否则,也不必动用模范营了,只需锦衣卫就足矣。”
陈进业抬头,凝视着张安世,最终,他憋红了脸,长叹道:“事情怎么会到这个地步,若是……他们但凡少一些贪欲,应该也不至这样的结果吧。”
张安世摇摇头:“这怎么可能?”
陈进业道:“如何不可能?”
张安世道:“陈县令当真读书读傻了吗?”
陈进业:“……”
张安世道:“为了牟取好处,多少父子兄弟都要反目,又有多少,为了争夺几尺的地,便可闹出官司,甚至数十年都可让人不相往来,难道你以为那些人,读了几句四书五经,自称自己是君子,便当真能够超然?”
陈进业尴尬的道:“未必所有人都是如此。”
张安世叹道:“陈县令有没有想过,为何有的人能够富甲一方,良田千亩?”
陈进业道:“自是祖上……”
张安世打断他道:“我就直说了吧,就好像商贾一样,商贾是为利而生,他们唯一心心念念的事,就是让自己手中的银子不断的增值,你看那些商贾,难道他们的家业还不够大吗?可是他们依旧每日奔波,依旧还嫌自己挣的不足,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企图心,才成就了今日的这些富户啊。”
“同样的道理,就说你县中那些士绅,难道不是如此,这铁路一修,如此大的好处,别人开价这样高,人家一亩地挣数百两,上千两纹银,你挣十两八两,最终的结果会如何?”
“这……”
张安世气定神闲,给他分析道:“最终的结果就是,其他的亲朋故旧会嘲笑他,他的族人会捶胸跌足,痛斥他是败家子,可怕的是,其他的士绅借此机会,又可得到大笔的财富,完成更多的土地兼并,而这个人,依旧还不得不靠佃租为生,那么到了他的下一代,从前和他一样称兄道弟的士绅,土地的规模已是他的三倍、五倍、十倍,甚至已经直接可以和知府每日饮酒,他与那些人,地位已经不相等了。”
“你知道不相等的后果吗?”张安世凝视着陈进业,笑了笑。
陈进业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样的人,看上去坚守住了所谓的谦谦君子之风,可实际上,却被人耻笑,被人看轻,甚是他将来的子弟可能还因为他不够贪婪,不够大胆,而最终遭受家道中落之苦。更多的财富和土地,不只是更大的富贵,还意味着……更大的抗风险能力,我来问你,遇到了灾年,有百亩土地的人可能会一夜之间一贫如洗,可有千亩、万亩良田之人呢?你眼里所谓的士绅人家,表面上是每日读圣贤书,可实际上,却都在进行一场赛跑,每一户人家,都不敢停下,更不敢回头,只有不断向前冲刺,甩开身边的人,才能让家族永远昌盛下去。”
“你是读过历史的,既是读过,那么就应该知道,历来都是土地兼并,而后兼并的越来越多,那些兼并不够快的人,最终就会被淘汰。可如何能兼并更多的土地,攥取更多的财富呢?”
“依着我看啊,不是所有人都不懂,自己这地价,实在黑心,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么干,会造成什么后果。只不过……他们非这样干不可,就好像有暴利就在眼前,商贾也不会讲仁义一样的道理。”
“他们和商贾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商贾的利言在嘴上,而他们更无耻,嘴里是谦谦君子,不慕名利那一套,可下手却更狠更恶。”
陈进业摇摇头,张口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词穷。
张安世淡淡道:“等着瞧吧。”
九江仓。
一队校尉突然出现。
十数人径直出现在府库大门,门前的差役刚要打话。
便有为首一个总旗取出腰牌,大喝一声:“退下。”
这差役一见这腰牌,再见这些人一身鱼服,一个个眼高于顶的模样,便已大吃一惊。
于是,连忙退后几步,拜下。
这总旗却没有多言,大手一挥,后头的校尉一拥而上,直接设立岗哨。
总旗对那差役道:“仓使在何处?”
“就在里头值房。”
总旗二话不说,按刀入仓。
片刻之后,便传出惊呼。
却是负责此地的仓大使道:“这……这是要做什么?”
“奉旨。”总旗淡淡道:“今日起,府仓由南镇抚司接管,现在开始移交,将所有的账目交出,交割之后你就可以走了。”
这仓大使听罢,脸色大变,一时说话结结巴巴:“不,不可如此……如此啊……这……这怎么之前没有告知……我……我……下官……”
总旗厉声道:“抗旨者,杀无赦。”
此言一出,这仓大使便战战兢兢,乖乖交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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