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说罢,他平静地回头,看向诸官:“驾贴至,诸公都放下手头的公务,随老夫去栖霞面圣吧。”
刘荣已吓瘫了。
其余的郎中、主事,还有当值的堂官,也早已个个或脸色苍白,或脸色铁青。
百户按着刀,警惕地看着他们,面上没有丝毫表情,杀气腾腾。
……
朱棣火速至栖霞。
落马,便有一队禁卫自觉散开,三步五步,结成岗哨。
亦失哈想要先行一步,前去知会张安世。
朱棣则道:“不必等他们来接驾,朕还有腿,能走。”
说罢,直接进入了太平府府衙。
这太平府内,出奇的安静。
所有人都聚在大堂中等候,直到有宦官尖细的声音道:“陛下驾到。”
张安世便立即起身,道:“去接驾。”
说着,对高祥道:“你们虽是罪官,戴罪之身,可也随我来。”
于是众人纷纷要走出大堂。
可此时,朱棣却已疾步入堂:“谁是罪官?”
“陛下。”
张安世刚要行礼。
却见朱棣双目如刀,杀机毕露。
张安世道:“臣……”
朱棣挥挥手:“哪一个是高祥?”
“贱民……在此。”高祥从容地道。
他现在早已回过味来了,跟着张安世不会吃亏的,他本以为,出了事,张安世不会保他,哪里想到,这位公爷直接来了一场大的。
如今他也算是有靠山的人了,心里自然清楚,张安世已给他搭好了台子,接下来,就看他的了。
这事关的,已经不是当不当官的问题,而是自己的身家性命。
他前行一步,朱棣打量他。
却见高祥头上并无乌纱帽,身上的官衣,也已换成了寻常百信的圆领衫。
此时朝朱棣行了个礼:“贱民高祥,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朱棣瞥了高祥一眼,见这高祥,相貌平平,便道:“你何时成了贱民?”
“臣昏聩无能,如今已被罢黜,遵陛下旨意,如今乃琼州府下吏。”高祥应对得十分平静。
可这一句话,却是一下子刺痛了朱棣。
朱棣立即勃然大怒,龇牙裂目地道:“是否无能,不是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朕自有公断。”
“贱民万死之罪。”
朱棣怒气冲冲地道:“你从前担任何职?”
“太平府同知。”
“主管府中什么事务?”
“负责分掌地方盐、粮、捕盗、江防、海疆、河工、水利以及清理军籍、抚绥民夷等事务。”
“征粮也归你管?”
“是。”
朱棣道:“今岁征粮几何?”
“回禀陛下,九十七万四千五百六十石。”
这个数目,和朱棣所看的粮簿是对得上的,他继续凝视高祥,道:“刨除掉损耗呢?可入户部府库多少?”
高祥定了定神道:“没有损耗。”
“没有损耗?”朱棣一愣,惊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缓了缓,才道:“怎么可能没有损耗呢,但凡征粮,都有损耗。”
高祥道:“所有粮食,杜绝火耗,一切粮食的运输,所有运输的人员,都付给实银,要求他们运出多少,入库多少。”
朱棣道:“那若是被雀鼠偷食的损耗呢?”
“不管。”高祥道:“出了多少库,入库之后,该多少就多少,运输的银子……付了,确保没有损耗,是运输之人负责的事宜。”
朱棣听罢,不禁微微一愣,这显然是和历朝历代的情况不同。
“如此一来,运输的费用,怕要大涨。”
“运输有运输的帐,粮食有粮食的账,怕就怕这账都混淆在一起,就说这火耗,到底被雀鼠偷食了多少,沿途徭役吃了多少粮,是说不清楚的。可若是说不出清,于是就有了各种加派和摊派的名目,与其这样,不如直接厘清,如此一来,每一本账,就清清楚楚,绝不会产生混淆,也就少了加派的空间了。”
第296章 血流成河
朱棣听罢,凝视着高祥。
眼前这个相貌平平,看上去并不出彩的人,所说的事,都极有章法。
他踱了两步。
恰在此时,陈礼匆匆进来,对朱棣行礼道:“陛下,蹇部堂与吏部诸官到。”
他顿了顿,又补上了一句:“百官求见。”
这事太大了。
吏部被一锅端,朝廷震动。
此时,谁也坐不住。
朱棣听罢,露出一丝冷笑,逐而道:“来得正好,都叫进来。”
须臾功夫,蹇义与一些吏部的大臣,会同文渊阁诸学士,以及各部尚书,纷纷到了。
所有人都沮丧着脸,正待要行礼。
朱棣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们一言,便大手一挥:“不必行礼了,反正在尔等心里,朕也不过是个民贼而已。”
此言一出,吓得所有人白了脸色,连忙拜倒在地,大气不敢出。
朱棣理也不理他们,他继续凝视着高祥。
高祥等人,说不紧张是假的,可到了这地步,若是还有差池,那就真的活该他们倒霉了。
朱棣道:“你方才说,各算各的账,是何缘由?”
高祥定了定神道:“分清楚权责,运输的管好运输,这笔账给了他们,他们只要保证送到即可。而征粮的征他的粮,征多少,就要入库多少。如此一来,就防止了仓储、征收、运输统统掌握在地方官吏身上,既确保他们不会假借损耗的名义加征粮食,也可确保粮食的账目清楚。”
朱棣皱眉,他沉吟着,细细思索之后,便道:“杜绝加派?”
加派一直都是明朝老大难的问题。
这里头最大的变数就在于,火耗。
太祖高皇帝在的时候,给予百姓的税赋是极低的。
低到什么程度呢?
当时的税制是:太祖定天下官、民田赋,凡官田亩税五升三合五勺,民田减二升,重租田八升五合五勺,没官田一斗二升。
按理来说,正常的民田,也不过是征收三升多一些的粮而已,几乎等同于,三十税一。
可太祖高皇帝的税制虽是如此,实际上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因为其中涉及到的就是损耗。
官府向百姓征粮,会用损耗的名义,要求百姓多交,再加上其他的名目,这就导致,百姓收上去的粮,可能是五升,也可能是十升。
当然,官府也不会将这五升或者十升粮当做三升送到朝廷那里。
可能真正送到朝廷的,就只有两升,因为他们同时也向朝廷报损耗。
这几乎已是从汉朝开始,就有的所谓雀鼠粮,或者是火耗粮,可以说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合理合法的收入了。
高祥道:“加派的问题,可怕之处就在于,没有定数,若是好官,则少加派一些,若是遇到贪婪的,便加派无度,有了这个名目,横征暴敛。太平府把帐厘清了,权责分清之后,一切有了定数,事情也就好办了。”
朱棣继续问:“什么叫事情好办?”
高祥道:“以往的时候,官绅不纳粮,隐田不缴赋。所以这赋税多是向小民征收,小民大多大字不识,对律令也都不懂,逆来顺受,所以这加派,他们既然敢怒也不敢言,即便敢言,也不知如何言。”
高祥顿了顿,继续道:“可太平府,为了打击白莲教,所以清查了隐田,且官绅必须与官府同舟共济,为了清除白莲教余孽,所以需一体纳粮……”
张安世站在一旁,听得感动不已,高祥真的……
哭死……这家伙到现在还惦记着打击白莲教的事,他张安世都险些忘了。
高祥继续道:“这些官绅还有读书人要纳粮,尤其是清查了他们的隐田之后,再加上摊丁入亩,那么就必须得按规矩来,不可授人以柄,若是不能保证公平公正,不能堵住他们的嘴,则是后患无穷,他们必要在乡里教唆百姓,或是煽动人四处状告,闹得鸡飞狗跳。”
朱棣听罢,猛然醒悟。
“这个规矩必须有,有了规矩,别人是多少,他们就是多少,该他们的就是他们的,该官府的就是官府的,大家各行其是,唯有如此,才可让人无话可说,把事情办下去。”
朱棣审视地打量着高祥。
他随即挑眉道:“可没了损耗,官府是否要拿出一大笔银子?”
“是。”高祥道:“这是威国公的主意,不过这一笔银子,说大不大,说小也是不小。若是在以往,这笔钱可谓天文数字,雇佣这么多人运粮,还有车船的开销,官府根本无法承受。可太平府为了打击白莲教,开征商税,有了商税,这就是一笔小钱了。”
“这等于是用商税补了一些粮税,而要征商税,也不好征,首先得要确保。在太平府的商贾能在太平府稳当的经营,如若不然,就是竭泽而渔而已,所以同知厅这边,现在多了一个职责,就是偶尔要为作坊排忧解难,给他们提供一些便利,譬如对作坊的聚集区域,要增加一些道路和桥梁的修建,还需兴建一些码头,除此之外,尽力要让差役不得去滋扰商户,其中种种的细务,贱民也是一言难尽。”
朱棣听罢,却觉得这其中环环相扣:“为了向士绅征粮,就得废黜损耗,确保公平公正。要解决损耗,就需有商税,而要让商贾们不因商税而逃亡到其他地方,又要尽力不滋扰他们,对他们进行安抚……这……行得通吗?”
高祥便道:“这一方面,需要同知厅办事稳妥,不出差错。除此之外,还有推官厅,推官厅要能及时收集到百姓的舆情反馈,确保不会生变。是了,还有照磨所,照磨所要约束官吏,使他们不敢越过雷池。再有就是下头各县,各县的县令、县丞,哪怕是主簿和典吏,甚至是文吏、差役,都需尽心竭力。”
朱棣道:“你做同知的时候,对下头三县,可有了解?”
高祥道:“略知一些。”
朱棣随口道:“芜湖县的县尉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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