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张兴元的老母,一见着张兴元便哭。
张兴元当下,挣扎着跪下,虽还是五花大绑,却拿脑袋去磕地,口里道:“孩儿不孝啊……”
一时之间,殿中开始出现了混乱。
模范营的官兵,不得不死死按住几个试图要扑向张兴元的人。
张兴元嚎叫道:“你们怎在此,你们怎在此……你们难道不是在漠南……为何会进入中原……咳咳……”
他痛哭流涕。
张安世不忍见这样阖家欢乐的场面,别过自己的脸去。
朱棣却禁不住大乐,有趣,有趣……
当然,朱棣此时也生出疑问,这些人……既在漠南,而这张兴元自知自己干的乃是杀头的买卖,自然而然,不可能让自己的亲族进入中原冒险。
张兴元随即,朝向张安世,愤怒的大骂;“张安世,我入你……”
不等他说出一个娘字,张安世大怒。
不过,有人比张安世更愤怒。
一个模范营士卒,怒气冲冲的当面一个耳光将这张兴元的母亲打翻在地。
这张母惨叫一声,张兴元眼里冒火,激动的瑟瑟发抖,却大气不敢出了。
张安世又不得不别过头去,或许古人的价值观里,人命本就草芥一般,何况张兴元这样的人,甚或者是他整个的家族,本就是靠用别人的血,来维持自己十数代人的富贵。
可让张安世见人去打孤儿寡母,张安世终究还是不忍,哪怕一刀杀了,也比这样强得多。
可张安世却不能露怯,他必须露出残酷的样子,在稍稍的深呼吸之后,死死的盯着张兴元:“知道为何……他们来中原吗?”
张兴元涕泪直流,张嘴想说什么,可喉头像堵住了似的。
张安世继续道:“很简单,因为我给了银子……你们这些流落于漠南的汉人,无法适应鞑靼人一样逐草而居的生活,在漠南,你们自己有自己定居的地方,那太傅,早就交代了,鞑靼汗,确实派了一队人去保护他们,可早在联络那太傅的同时,那保护你们的卫队,我早给钱买通了,他们价钱比较便宜,每人一千两,他们便以奉太傅的命令,移居他处的名义,带着这定居点中数百户人,朝大宁方向迁徙,而在大宁方向……也早有人……布置了人马,在那等待,他们一到,立即动手劫持。”
“我此前不知你的身份,不知这数百户人……有哪一家和你有关,这没关系,反正……他们被截获之后,便全数押至南京来,这一切……都是内千户所行动,密不透风……昨日,我既知道了你是张兴元,那么……事情也就好办了,直接从中将和你张家有关系的人,统统挑出来便是。你看……张兴元,所以说啊,有钱才是真的好,当然,我知道你也有钱,可你还是糊涂……”
张安世笑呵呵的道:“你明明有钱,每日想的却是怎么动脑子,自觉地以你的聪明才智能够如何如何,觉得自己布置下多少奇谋,只怕……你心里还在沾沾自喜吧。”
“可事实并非如此。”张安世道:“很多事,其实是不必动脑子的,何必要费这个功夫呢,累不累啊,拿银子去砸,对方若是不收,那就继续加码,直到开出一个对方无法拒绝的条件。你看……你卖了三十万两。而你的一家老小,其实也没花多少钱,区区八九万两而已,这八九万两银子……比你想破脑袋,费尽脑汁,想出多少个阴谋诡计,效果都要强上一百一千倍。”
张兴元身躯颤抖着,他面色苍白,脸开始扭曲,眼里露出不甘和愤恨。
张安世笑着道:“我知道你时日无多,却性子倔强,绝不肯和陛下与我合作,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这样,你可以坦然的面对失败,可他们……”
张安世手指着张兴元的亲族:“可是他们……却无法做到像你这样啊,所以……我不会对你动刑,也不会杀死你,而是要将你保护的好好的,给你好衣穿,给你好饭吃,将你养的白白胖胖,可是……你的亲族,我要教你的一家老小,每日让他们在你面前遭受酷刑,你想来也清楚,在这方面,咱们大明的锦衣卫……手段并不在你们之下的吧。”
殿中传出嚎哭,这张兴元的母亲和妻儿们哭作一团。
张兴元露出惨然之色,突然发出一声怒吼,然后……便拼命咳嗽……
一口口带血的吐沫从他嘴角溢出来,他最终面色惨然的道:“可以给他们一个痛快吗?”
张安世道:“可以。”
张兴元道:“哎……那就希望安南侯……可以言而有信吧。”
张安世道:“你也只能选择相信我。”
张兴元沮丧的点点头:“不错,也只好如此了。我愿意交出所有我所知的名录,还有我们张家……在山东、北平一带藏匿的……财物……只求你能够说到做到……对我的亲族……下手痛快一些。”
张安世看一眼朱棣。
朱棣这时终于开口:“朕准了!”
有人给张兴元松绑,取来笔墨纸砚。
张兴元是聪明人,其实根本不必再多说什么,当下微微颤颤的提笔,开始写出一个个的名字,而后……又记下所有财物的位置。
足足过了一盏茶功夫,他搁笔:“都在这上头,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不过……你们可以痛痛快快的折磨我几日,至于我的亲族……”
张安世道:“你可以再想一想……还有没有遗漏。”
张兴元脸色惨然,宛如一个活死人一般,他摇头苦笑:“我虽败了,可对自己的记忆倒是颇有几分信心。”
张安世取过了纸,送到朱棣面前。
朱棣看也不看,直接将纸交给亦失哈,只淡淡道:“抄录几份,送锦衣卫北镇抚司和内千户所,拿人……名录上的人,一个都不要漏了……”
说着……他又补上去:“祸不及亲族,就不要牵涉太大了,只拿三代血亲。”
亦失哈道:“陛下宽仁,那么……奴婢这就去了。”
朱棣颔首,此时……心里一块大石落地,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向张安世,露出满意之色。
“陛下,这些人……”
朱棣道:“先拿下……过几日,随其他乱党,统统诛杀吧,此等人,当然一个都不能留……不过,居然朕已许诺,会给他的亲族一个痛快,朕说话是算数的。”
张安世道:“臣本来还想诈他一手,没想到陛下如此言而有信,一诺千金,真令臣钦佩的……”
朱棣摆摆手:“别来这一套,你打击逆党,已是耗费了不少心神了,此时还有闲心管顾这个?”
张安世讪讪道:“习惯了,习惯了。”
当下,张兴元和亲族统统被押下去,自然又是一阵哀嚎和痛哭。
这声音甚是刺耳,可朱棣却是不为所动。
等张兴元被押走。
朱棣又道:“他的亲族,固然要给痛快,可是这个张兴元,却不能教他舒服的死去,朕要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朱棣露出了残忍的一面,没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张安世道:“既如此,那么……臣就将他送诏狱?”
朱棣点头:“你不擅酷刑,而且也委实不必如此,干这样的事,难免要有损阴德,让纪纲这样的人去办即可。”
张安世道:“是。”
朱棣道:“待这些人一网打尽,统统处死,这事却要教你来办,是你这一次大破逆党,内千户所也立下了大功,这些若是交给北镇抚司,只怕你那内千户的人……心里头会有怨言。”
“说到这个……臣倒有一个不情之请。”
朱棣道:“怎了?”
张安世道:“臣这边……恰好鼓捣出了一个东西,心说闲着也是闲着,这不是处决死囚嘛……岂不是正好派上了用场,臣想别开生面的搞一场……呃……呃……”
处决秀?
这个可不兴说。
张安世一时说不上该用什么来形容,索性略过去:“保准既可震慑宵小,又可教人大呼过瘾。”
处决死囚,还能大呼过瘾。
这令朱棣一度认为张安世是不是心理有变态的嫌疑。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晃而过而已,朱棣拍了拍张安世的肩:“小臂还痛不痛?”
张安世道:“隐隐作痛,臣担心,怕是受了内伤,这骨头……”
朱棣道:“那就养几日……”
张安世道:“遵旨。”
张安世告退出去。
此时他心情颇为轻松,一脸愉快。
只是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疲惫。
无论如何……总算事情办成了。
不对……还有一事,得借用这些乱党汉贼们,办一场大事。
不过眼下,他什么都不想管,虽然四处撒银子,大大减轻了张安世的工作量,可此时只想大睡一场。
……
朱棣却是马不停蹄。
在张安世告辞之后,火速地命人召来五军都督府都督和文渊阁学士以及六部尚书觐见。
除此之外,竟连太子和赵王也都一并叫了来。
朱棣落座,他脸色很不好看,疲态尽显,等有宦官给他斟茶来,朱棣押了一口,便道:“五军都督府,以及兵部尚书此次处置有功,很好。”
魏国公、淇国公还有金忠行礼道:“谢陛下。”
朱棣看一眼淇国公丘福,关切地道:“淇国公还受伤了?”
丘福忙道:“不算什么,相比靖难的时候,这点小伤不足挂齿。”
他胳膊包得跟粽子似的。
再加上他有个叫丘松的儿子,很容易让人怀疑他胳膊里藏着一个火药包。
朱棣便道:“好,好,好,不愧是老兄弟。”
说着,朱棣又看向太子朱高炽,眼中倒是带着几分明显的赞赏之色,道:“吾儿此次……行事稳重,也很妥当,还有兵部尚书金忠,储君就该是这个样子,国家有难,能够沉得住气,临危不惧,这一次朕若是真有什么不测,有太子如此,也无遗憾了。”
朱高炽慌忙道:“父皇,儿臣惭愧……儿臣当初……确实有些慌乱,是兵部尚书金忠……”
朱棣微笑:“朕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性子,朕岂会不知道呢?可做储君的,怎么可能文武双全,朕之所以觉得你有所取之处,是因为你能够知人善任,而且能够在这个时候,对贤臣言听计从,这……才是真正贤君的本色。”
这一句话,一语双关,把朱高炽和金忠都夸了。
金忠道:“陛下,当时危险极了,这路途上,竟还有贼子的刺客,幸好臣的一身本领没有落下,手中的刀,也不是吃素的。”
朱棣哈哈大笑:“金卿家……有两样东西最令朕钦佩,一样是他的嘴,死的能说成活的。另一样便是他的胆量,他虽不是十人敌和百人敌,却有万夫不当之勇。”
金忠道:“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朱棣眼睛扫到了赵王,不过很快略过了过去。
赵王朱高燧心里有几分幽怨,这一次变故,他几乎没有什么作为,他很聪明,很快意识到,这些逆贼不可能只杀一个父皇,还可能对太子或者是自己动手,所以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躲入王府地窖里,先避避风头再说,敌暗我明,可不是出风头的时候,等差不多的时候,自己只要活着,就可出来主持大局。
结果……算盘落空,不免尴尬。
朱棣似乎并没有在乎这些,而是接下来……开始说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此次……功勋卓著者,张安世也,张安世你们想来都熟识,若不是他……朕险些丧命,甚至可能真让逆党得逞,我大明基业也要动摇,朕想问问诸卿,自古以来,谁的功劳可以与之相比?”
朱棣开口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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