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棣便耐着性子道:“朕还需仰赖卿家。”
何柳文只是哭着道:“陛下圣明之主,满朝诸公,无不清正廉明。臣才疏学浅,背负奸臣骂名,实无颜面再立于庙堂之上了。”
朱棣:“……”
朱棣这种人,他一点都不怕敌人,唯独怕的恰恰是何柳文这种人。
这种人在你面前,每一句话都在夸赞你,教你伸手不打笑脸人,处处是以退为进,显出自己不慕名利,让人好像是无法收买的样子,可实际上……人家满脸写着两个字……加钱!
朱棣只能皱着眉头道:“你若还有什么冤屈,就直说了吧?”
“皇孙天纵之才,詹事府上下,无不说他乖巧伶俐,将来必为圣主。”何柳文道:“臣所痛心的……是谁将这皇孙教成这个样子。”
“太子敦厚,难道他身边,就没有其他人误导皇孙吗?臣无他念,只请陛下彻查。”
坐在一旁的解缙,面带微笑地捋了捋须。
胡广和杨荣二人,猛地察觉到了什么,随即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而后二人眼角的余光,都朝解缙掠过去。
部堂们都不吭声了。
朱棣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道:“卿家想要什么结果?”
“查出什么结果,就什么结果。”何柳文回答。
“呵……”朱棣道:“直说了吧,你是想说这是张安世教授的吧。”
何柳文道:“未定论之前,臣不敢断言。”
朱棣脸色冷厉,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何柳文,也不简单,这是以辞官来胁迫他呢!
当然,可能对这何柳文而言,攻讦张安世有莫大的好处,毕竟……单单一个不畏外戚的名声,就足以他一辈子为万人敬仰了。
张安世平时可没少坑读书人的银子,多少人恨得牙痒痒呢!
却就在此时,一个宦官脚步匆匆地碎步进来,慌忙地道:“禀陛下……有人……有人敲登闻鼓!”
登闻鼓?
所谓登闻鼓,是太祖高皇帝设置在宫外专门用来给人鸣冤的鼓,若是有千古奇冤,可敲打此鼓,直达天听。
千古奇冤!
第123章 碎尸万段
果然,殿中群臣隐隐听到了由远及近的鼓声。
这登闻鼓设置在午门之外,虽是朝廷明令军民若有奇冤者可以敲击。
可实际上,真正敢于来敲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原因无它,一旦敲击,就是天大的案子!当然,若是涉及到了诬告,也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对于朝廷而言,也不希望有人来此击鼓,毕竟鼓声一响,即代表了这天下有冤屈。
所以朱棣一听这个,顿时露出了怒色。
建文的时候,都没人来敲登闻鼓,到了他这儿,居然就有人来敲了。
心头再是烦躁,朱棣却也只能道:“将人宣进来。”
于是那小宦官手忙脚乱的,又匆忙而去。
那何柳文听罢,反而心里松了口气,他下意识地看向解缙。
解缙伫立着,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只有唇边勾着几不可闻的微笑,显示了他的好心情。
这时候出现了天大的冤情,是有好处的。
按照天人感应的说法,这是国本动摇的征兆!
那么接下来,再结合皇孙的情况,这皇孙的事,只怕也不能善了了。
而皇孙的事一旦彻查,张安世就逃不了关系。
到了那时……陛下就算想要保张安世,可又怎么抵挡得住这滔滔不绝的民意呢?
解缙心里一松,觉得总算心里一块大石落地,太子身边没了张安世,就只剩下他这个最大的太子党了。
这个何柳文,倒是一个极聪明的人,他很善于借势,将来的前途怕也不可限量。
杨荣和胡广二人,却都微微低着头。
胡广为解缙而担忧,他们是同乡,彼此的老宅相距不过十数里,又是同年,如今又一同在文渊阁,这一层关系,可谓是相交莫逆。
可是他隐隐感觉到,解缙所图的东西太大了,能入文渊阁做学士,已算是位极人臣,还有什么不能知足呢?
当今太子真的甘心任他摆布吗?
还有陛下,陛下是何等人,一旦察觉出点什么,又怎会甘休?
其实前几日,胡广就找了机会,隐晦地对解缙有过提醒,可解缙似乎对此并不在意,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匡扶天下,为苍生立命,难道不是读书人该做的吗?
胡广听了这句话,就再没有说过什么了。
倒是杨荣,此时的态度反而更沉稳一些,既然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那么他反而摆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冷漠地做一个观察者。
不多时,便见小宦官领着一个人入殿。
这人衣衫褴褛。
朱棣一见,脸又拉了下来。
可是接下来,却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此人入殿之后,碎步而行。
至殿中,随即行云流水一般地行三跪九叩大礼。
他用一种比朱棣还要纯正的官话道:“下臣陈天平,见过大明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君臣震惊。
此等人……明明像一个寻常百姓,可他的表现,可谓是行礼如仪。
这绝对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许多新科进士,一旦入朝为官,在入朝之前,都需要进行一定的礼仪培训。
见了皇帝应该怎么行走,怎么站着,怎么行礼,即便这样,百官行礼时都是参差不齐,而且说话时都不可避免的带有口音。
这也没办法的事,这事儿你经历得不够多,根本没办法做到行云流水。
可眼前此人……他的一言一行,几乎可以去做礼官了。
而且……他自称为臣。
朱棣眼眸微微阖起来。
一旁的何柳文,脸色也不易察觉地微微变了变。
朱棣心里惊疑,紧紧地盯着这人道:“尔是何人,竟敢妄称臣下?”
陈天平道:“臣乃安南国王子陈天平。”
此言一出,群臣面面相觑。
这就更诡异了。
只有何柳文错愕地抬头,侧目去看陈天平。
朱棣皱眉道:“安南国何时派了使臣进京?”
陈天平压抑着内心的愤慨,毕竟自幼生在王族,他的言行和情绪管理,绝非寻常人可比。
陈天平努力地用平和的声调道:“下臣非使节。”
“你可知道,不得宣召,非使节入中原者,是何罪?”朱棣冷冷看着陈天平。
陈天平道:“知道,大明律,藩王不得诏,不得入京,入者死。”
朱棣惊讶于这个安南人对于大明律也如此熟谙于心。
陈天平道:“只是……下臣已处于绝境,若不求告于父母之邦,则下臣必死无疑,今入京城,是要状告安南国胡氏篡国,请陛下为下臣做主。”
这时,陈天平方才泪洒下来。
君臣大惊。
朱棣则是看向解缙。
解缙也一脸懵逼,忙去看礼部尚书,礼部尚书也是一头雾水。
何柳文突然身躯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朱棣的目光又落回陈天平的身上,道:“你继续说。”
陈天平便道:“我的父王,本是洪武太祖高皇帝所册封的安南王,一直以来,安南国的国政都被太师胡氏裹挟,父王在胡贼眼里,不过是汉之献帝而已,此后,这胡氏越发的狼子野心,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数年之后,他开始屠戮我安南国宗室,宗亲七百三十九口,尽被诛杀干净,安南王廷之中,凡有不顺他心意者,也统统予以杀戮,臣……臣……臣亲眼见他将我兄弟姐妹杀戮干净,忍辱偷生,侥幸逃脱……”
嗡嗡……
朱棣脑子一片空白。
他确实不擅长干战场之外的事。
此时竟是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
而且……还是最恶劣的那种。
只见陈天平又道:“下臣在民间藏匿,又得知那胡贼,竟妄称我安南王族绝嗣,上奏上邦,请立这胡贼为帝,此后又有人悄悄告诉下臣,说是上邦派来了使臣,要了解绝嗣的事,下臣以为……以为……天恩浩荡,天使抵达安南,必能为我陈氏昭雪……”
说到这里,陈天平哭得更厉害,哽咽起来:“于是与余下的几个宗亲商议,去见这天使,谁晓得……这天使得了胡贼的好处,我那去陈冤的几个宗亲,自此再没有回来,却被那胡贼和天使一道尽都诛杀殆尽。”
朱棣身躯一震,心底深处,一种说不清楚的羞辱感猛地升腾而起。
解缙等人,不无瑟瑟发抖。
这何柳文更已是吓得脸色惨白,他口里道:“不,不是这样的。”
他声音很轻,以至于没有人听到。
何柳文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还有一个漏网之鱼,而且此人,居然还跑来了京城,甚至到了皇帝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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