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裴屠狗
无人能够明白他心中的波澜,为了这一刻,他付出了太多太多。
北斗,主死!
潮起未起之时,北斗只有在极尽的杀伐,无尽的死亡之中才有可能会提前出世。
连年的天灾人祸,也稍显不足,唯有极端旺盛的生机的熄灭,才有可能引动北斗之光。
这一瞬间的光芒意味着什么,他太清楚不过了。
“张玄霸,陨了!”
无喜无悲,只有一丝淡淡的惋惜。
一踞七杀神山,一卧麟龙静安府,数十年间,两人大抵只见过两面,真个意义上的交手,仅次一次而已。
个人仇怨,多半是无的,彼此立场不同,并不妨碍他对于这位当世大豪杰的欣赏。
七世八百载,他见过的豪杰不计其数,可能够与其相比者不过寥寥,最后一战,其人于武道上的成就,已然超迈了其祖张元烛,甚至,超过了有史记载的所有武道人杰。
这样的豪雄,又生于这天变将变之时,只要不死,未来是必然能够跨入传说之中那条仙佛之路,甚至走出很远。
“可惜了……”
心中念头泛起,老妖舒展着手臂,感受着这具身怀‘天子之气’,运数堪称自己八世最高的年轻身躯。
人死而道消。
直面张玄霸这样的盖世豪雄,他也没有任何机会能将修为留存下来,但,也无必要。
境界不坠,神通仍在,已然足矣。
呼呼—
夜风呼啸间,老妖徐徐演武,浓烈的血气自他的周身毛孔喷薄而出,这是前身以‘截道天夺’所得之血气杂质。
【截道天夺,杀七得一,戮夺万类以奉天!】
这门极道神通,霸道酷烈至极,心狠手辣者,一日间即可换血大成,可也因此,留有隐患。
曾几何时,他也受其所累,迟迟无法踏足最后一步。
但七世修持融归一炉的此世,这门神通对他而言,却再非负担了。
呼!
呼!
不足半夜,诸般杂质已然尽数被排斥出体外,纯粹到极点的血气流淌在他的体表之外,缓慢而坚定的演化烘炉。
只半夜,已然重归于熔炉。
这是这具前身,用了两年杀戮所得之成就。
“还不够啊。”
轻捏指掌,老妖眸光一转,看向了夜幕深处,只听得浅浅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一个身着红衣的大和尚,来到此间。
遥隔百余丈,他已然驻足,四下扫过,目光定格在老妖身上,他的眼神有些疑惑,旋即躬身:“天轮寺,独龙,拜见前辈……”
“独龙僧?”
老妖眸光微微一眯:“梵如一呢?”
梵如一,是大离佛门的传奇。
相传,其人出身卑贱,连农奴都不是,而是一大户人家圈养的娈童之一,是大离最底层的贱民。
自小在歧视与欺压之中长大,可谓是受尽人间苦难,甚至曾因踩到贵族的影子,而被鞭打三百,暴晒七天,几乎身死。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两百年里,走上了大离朝的巅峰,以一教,临一国。
永恒天轮寺,以其为首,大离人称其为,‘大梵天’!
此人,也是当世高手中,除却张玄霸之外,他最为忌惮之人。
“家师本是有意前来的,只是唯恐前辈心下不安,故而遣派小僧来此通知一声,他已然攻破了云州‘水云关’,并于二十余日前通知了在关外等候多时的贵国右汗王‘来都’……”
“关,破了。”
老妖并不惊讶。
如梵如一这样的人,一旦出手,没有同阶武者阻拦,一人足可打进大明朝廷。
同理,张玄霸、慕清流、他自己,甚至于,聂龙天,也不是办不到。
让他忌惮的是,那老和尚,似乎算到了什么,居然能遣派弟子前来寻自己此世之身……
“师尊遣派小僧来此,是要前辈践行诺言,将达摩手书交还我等……”
独龙僧微微躬身,态度颇为谦恭。
“达摩手书……你家老师,是要进平独山,达摩幻境?看来,他比之达摩,还是差了些。”
黑山老妖心头一动。
平独山,达摩幻境出世的传言,已然流传了近十年,不知多少佛门高手蜂拥而去。
“不好比,不好比。”
独龙僧微微摆手,神色中带着敬畏与虔诚:“达摩大宗师乃是禅宗之祖,佛门先贤,其佛学成就之高,后世无人可以比拟……”
“哦?”
老妖挑眉。
天轮寺还有这等谦卑之人?
“那,你家老师呢?”
“老师怎会与达摩大宗师比呢?”
独龙僧执佛礼,遥遥南拜,如信众拜佛:“他老人家,是驻世真佛……”
……
……
夜幕深沉。
奉天殿角落,某处戒备森严的小房间内,有着‘哗哗’翻书声。
一袭囚袍,徐文纪正襟危坐,时而翻阅书籍,时而提笔挥毫,丝毫没有作为囚徒该有的心态。
身为当世大儒,他入狱的这几年里,也并未受什么苛待,朝中的大臣明里不敢说,暗中的照拂却从未少过。
各类书籍,笔墨纸砚从不缺少,甚至被他婉拒多次,仍不时有人送来美酒佳肴。
若非东厂在侧,甚至有人敢送来丫鬟服饰。
而一墙之隔,王牧之自然是没有这个待遇,几年里,除却齐六一之外,再无任何人前来探望。
当然,他也并不在意。
“玄铁为架、精金为底,这‘奉天殿’不愧法器之名,虽还差最后一着未成,却也难以撼动……”
轻抚着冰凉的墙壁,王牧之微微赞叹。
很多次,他都想要尝试以自己此时的修为是否可以打破此墙,但还是没有动手。
无他,此墙可破,自家老师‘心中之墙’难破。
不说服他,此墙纵然破了,他也不会出去,正如乾亨帝数次召见,徐文纪都不曾理会一般。
突然,外面传来了匆匆脚步声。
几个太监严密监视中,风尘仆仆的第五桀快步而来,一眼扫过,见得自家老师手脚上的镣铐,顿时大怒:“狗东西,怎敢如此?!”
他暴怒冷喝,一众侍卫、太监就皆是一颤,眼前这位,可是曾经敢当街杀官的脾气,他们怎么敢惹?
“小五。”
随着徐文纪搁笔轻唤,第五桀的怒火方才平息,‘噗通’一声跪倒在房门之外:“老师,弟子来迟了……”
“来得早,也无甚法子。”
王牧之叹了口气。
“你?”
第五桀猛然回头,眼底闪过惊喜、骇然,却又不知想起什么,猛然闭上嘴。
“去,我与老师、师兄说些话!”
几个侍卫、太监十分犹豫,但看了一眼远处漠然不语的刘京,还是咬牙退开。
第五家,乃是千年大族,朝中大员不在少数,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老师,您这又何必……”
看到王牧之的第一眼,第五桀心里就清楚了,不时他救不得自家老师,而是老师他不愿走。
迂腐、古板、不知变通、愚忠……
诸多痛骂声,在看到形销骨立的老人时,又被他咽了下去,这又能如何苛求。
“小五,将为师抄录的书籍,带出去吧。”
徐文纪站起身来。
本不大的囚袍,在他的身上显得十分宽大,数年牢狱生涯,他越发消瘦了。
“治学讲经,救不得如今的朝廷,如今的天下……”
王牧之摇摇头。
类似的话,这些年他说了无数次。
“至少,救了你。”
徐文纪冷冰冰的回应,堵住了自家徒弟的嘴巴。
“老师,您……”
第五桀正想说什么,突听得隔壁发出一声闷响,猛然回头,却见王牧之不知何时已然站起。
他双手紧捏着铁窗,望向夜空的眼神变得十分之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