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裴屠狗
“不急,不急。”
冀龙山言语铿锵,徐文纪却是不温不火,甚至抬手为他倒上第二杯茶:“老夫请你来,只是有些话想问你,作为回报,我也可为你解惑。”
“嗯?”
看着冒着热气的茶碗,冀龙山眸光闪烁,猜不透对面老人的心思,想了想,还是按耐住了,沉声问道:“冀某倒真有些疑惑要问大人,只是,却未必会回答您的疑惑。您,还要谈吗?”
徐文纪点头,作请状。
“冀某虽闭关多时,可自问对长留的掌控也算得力,老大人,是从何处知晓冀某人的踪迹的?”
冀龙山缓缓吐气。
他的出关,下山,并没有几人知道。
可徐文纪,却好似早知道自己会去哪里,不但自己寻上门来,还调来了赵青川等人。
若非他神通成就,或许就要被堵在福兴街了。
“来青州之前,我就曾研究过你的生平。你出身贫寒,可无论文武,都有不俗成就。
不提半路出家就能踏足一州顶尖的武道,甚至你的文路不畅,多也是不懂迎合,并非才学不足。
如你这般人,不发则以,一发必要惊天动地。你要给我下战书,那自然,青州是首选。”
徐文纪似也没什么隐瞒:“故地重游,人之天性,这并不难猜。”
“仅仅是猜测?”
冀龙山微微拧眉,大为不信。
但见徐文纪神色坦荡,又有些惊疑不定,但他没有再度确认,转而问道:“第二问,老大人所说的‘小玩意’,到底是什么?”
这一问,冀龙山漫不经心。
而一旁的丘斩鱼等人却是面色一变,纷纷出言阻止,赵青川更是鼓起余力,低喝一声:“老大人切莫上当!”
身处敌对,还要问人杀手锏。
冀龙山问的漫不经心,似乎笃定不会得到回答,却不想徐文纪回答的十分之坦然:“你说那张黄纸?它来自当朝礼部尚书‘秦飞白’,依着他的说法,这叫做折纸成兵。”
秦飞白。
折纸成兵?
冀龙山眯起双眼,判断真假。
丘斩鱼却是忍不住了:“大人,岂可告诉他?!”
“总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有什么说不得的?”
徐文纪摆摆手。
他的声音并不大,丘斩鱼等人听着,却不由的心中没了躁动,神色平复下来。
“自秦至今,三千年里,道果时有出现,可遍数历朝历代,或许也及不上本朝出现的道果来得多……”
深深的看了一眼冀龙山,徐文纪面沉如水:“天人相冲,这或许是法理崩坏的原因之一……”
“老大人危言耸听了。法理的崩坏有千万原因,在于张明无道,衮衮诸公无能,世家门阀弄权,地主豪强欺压民众……”
冀龙山哂笑一声,有着失望与嘲讽:“想不到,到了此时,您还在为张明,为这朝廷开脱。将帝王将相之无能,推脱于天人相冲,岂非可笑至极?!”
天人相冲,这个说法,不是此时才有,这个说法,最早可追溯到秦亡、汉初之时。
不知是谁人提出,可却流传甚广,后世历朝历代都有人提及。
在他们的口中,王朝的兴亡,与天地有关,每每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横行,而所谓妖孽,就来自于道果。
在不少朝代,神通,又被贬斥为妖术,一经发现,人人得而诛之。
“老夫怎会推脱?”
徐文纪哑然一笑,意义莫名:“你又如何能笃定,你所说的张明无道、诸公无能、世家弄权……这诸多乱象之中,就没有着‘道果’的存在呢?”
“嗯?”
听得这话,冀龙山悚然一惊。
“什么是天人相冲?于天地而言,万物皆为刍狗。山太高会倒塌,谷太深会被填平。水从高处流到低处,低处的水位也因此而变高……
而人道,则不然。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
徐文纪轻叹一声:“道果或来自于天,可执掌者却是人,以人心掌天道,自会有诸般不适应,于人于天,都有莫大的危害。
所以,我说,神通不足持。万事万物,终有代价。”
说到此处,茶馆内已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静静的咀嚼着徐文纪的话,或皱眉,或疑惑,或茫然。
见此,徐文纪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所谓炼化道果之仪式之所以有种种不合理之处,就在于此了。这仪式,或许未必来自于天,可必定不是来自于人。
人足万物缺,则削人而全万物。如此说法,你可认同?”
对于道果,徐文纪是有过探究的。
曾经在大内藏书阁内编纂诸史的他,自然看到过历朝历代疑似或明确是道果所拥有者的所作所为。
他是很笃定,一切道果的仪式,都是背离人道趋于天道的。
对于冥冥之中或存或不存的天道而言,这或许是祂平衡万类的手段,可对于人来说,这却是大大的有害了。
环顾四海八荒,寰宇内外,可有一山,比的上‘人’更高呢?
“天人相冲……”
冀龙山心头震动。
这一番话,是他从未听说过的,可却非常有道理。
让他一时有些心乱。
“你之道果,或是掀起兵戈,或是其他,可你扪心自问,这所谓仪式,真是你心中所想吗?”
徐文纪神色微有黯淡:“你我,终归是人。”
“……冀某说不过老大人,可您也不必指望能说服我。”
冀龙山心中微震,但还是稳住心神,深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再多说,径直饮尽杯中茶水,问出最后一问:“聂文洞,在哪里?”
“聂文洞……”
徐文纪有些惊讶,又有些了然。
寻常人问问题,不外乎两种,一种,开门见山,第一问即是心中最为迫切想要知道的。
反之,则是第二种。
换而言之,在冀龙山的心中,他的行踪是如何泄露的,自己手中能威胁到他的手段,统统都不及聂文洞的下落来的重要……
心中想着,徐文纪为其倒上第三杯茶,没有回答,而是问出了自己的一个问题:“你下山的目的,果真是青州城吗?”
嗯?!
听着徐文纪的问题。
丘斩鱼、赵青川、步灵虚等人心头微震,从之前的思量中回过神来。
不由的有些腹诽。
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还问这话,岂非是毫无意义?
“冀某说过,未必会回答您的任何疑惑。”
冀龙山面无表情的起身,举起茶杯一饮而尽,不见如何动作,人已到了茶楼之外。
几个闪烁,已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明天,我会再来!”
话音回荡,人已去的远了,直至最后一个字响起,似乎已出了青州城,缥缈的不可闻。
显现出其人精妙高深的轻功与内功。
“果然不是吗……”
徐文纪捏着茶杯,若有所思。
冀龙山没有回答。
可他连他最为关切的,聂文洞的下落都没有问出来,就转身离去,这个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
青州城,不是他炼化道果的仪式……
可他为何,又要攻伐青州?
“老大人!一介贼寇,也值得您如此宽待吗?”
这时,赵青川已是再也按耐不住了,他踉跄着前踏一步,中气不足又有些怒气上涌:“为何,为何不助我等一臂之力,镇杀此獠?!”
他的声音怨气十足。
不止是他,其余的六扇门高手也都一般无二。
若是没有也就罢了,分明有着手段,却坐视他们四人被打成如此模样,怎么可能没有怨言?
即便是丘斩鱼,脸色也不好看。
以冀龙山此时的武功与神通,没有了出其不意,即便有着手段,只怕也难以奏效了吧?
“你们是在怨老夫?”
徐文纪轻吹水汽,慢慢的喝着茶。
“不敢。”
赵青川呼吸一滞,咬着牙:“只是想问问大人,这是为什么!”
“你们以为老夫真有手段可以拿下冀龙山?”
徐文纪反问一句。
“啊?”
赵青川等人顿时愣住。
“秦飞白的确会‘折执成兵’,可此人却是曾被老夫扳倒的,首辅‘王清临’的女婿,怎么会送什么手段给老夫?”
徐文纪摇摇头,将那一页黄纸拍在了茶桌上。
这上有飞剑的黄纸,在几人的注视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崩灭,化作飞烟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