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裴屠狗
“贫道，没有去尝试窥探外界，则不会有变故……”
杨道人收敛神情：“贫道这双手，上可触日月而摘星，下可探九幽取幽冥河水，一双神眼，可观虚空，但，若无外因，不会引来窥视……”
“所以，上次幻境坍塌，是因为你的本体？”
杨狱适时开口。
“……不知，或许……”
听得‘本体’二字，杨道人只觉心头刺痛了一下，他有十分强烈的冲动，想要以手眼洞观之，却还是按耐了下来：“不得窥，不得推，不得算……道友，你所求，贫道必竭力而为，贫道却也有一求……”
“走出幻境？”
杨狱开口。
“贫道不过是‘我’败于三尖两刃刀下被慑走的一缕灵慧，如此多年来，也无甚他念……”
杨道人默然：“但现在，贫道突然想出去，想知道大劫之前发生了什么，看一看天庭的废墟……
想见见‘本体’！”
最后的两个字，杨道人咬的很重，更有半句话不曾说出口，但杨狱却猜出大概。
眼前这杨道人，只怕是被‘本体’未死，且还疑似要镇杀其念之举，所触动了。
“道友可知，纵然你不帮我，我仍会走到最后，不过是或早或晚而已……”
杨狱很冷静，哪怕他来此就别有心思：“只为了早一些获得此间传承，就要去招惹一个，疑似已经复苏多年的远古‘道鬼’，这想来不是个划算的买卖。”
杨道人默然。
远古之前，他有手眼通天之名，一来，是其出身洞天，师承道德门下，人脉广大，二来，也是他那一双手眼，有洞彻天地、人心，推演万方未来之能。
但此刻，他只剩一缕灵慧……
“道友所说不差，若只是如此，这一笔买卖并不划算，但是……”
眼窝中的鬼手起伏，鬼眼定定的看着杨狱，杨道人微微摇头：“道友，是遭遇‘道鬼’了？却不知，是自己，还是师长亲朋？”
“不愧是手眼通天！”
杨狱并未刻意隐瞒自己的心思，被他道破也不觉什么，只是正色道：“敢问道友，若道鬼加身，如何破之？”
“以十都之身，能胜七首将，纵在远古，也非寻常仙神可及，除非道友运道着实差到了极点，否则，此类‘道鬼’于道友而言，不但非劫，反而是一场大大的造化！”
杨道人表露诚意，比之上次的浅显，这次所说，明显已经极深。
“道鬼来自于‘合道’。远古神魔，若遇不可抵抗之劫数，往往会选择与道混同，而道果，不可磨灭，乃是共识……”
“而‘合道’之法，相传乃是道祖效法‘劫魔’所创，劫魔者，不死不灭，劫去则隐，劫起则复，周而复始，已不知经历几劫……”
“道祖传道后，‘合道’之法流传甚广，但，此法，并不适合庸碌之辈，寻常仙神，按理是没有这个资格修行此法的……”
……
杨道人比之上次诚恳许多。
杨狱静静听着，时而也询问，或说一些自身的情况，听着回答，心中慢慢的也变得清晰。
人死则道消，纵然是远古大神，身死后道果也会散去各地，所寻之新主，实则天然比之道鬼更占优势。
因而，若无超迈后世神通主的灵慧，反而会成为后者修持神通、位阶的资粮。
“……道友乃极道十都之身，然，以你之修持，纵然历劫之内，最为强横的几代魁星化为道鬼，也只会成为你修行的资粮，助你神通大进……”
杨道人微微一顿：“反而是你所说的‘北斗道果’，会有些麻烦。九劫之年，从北斗大星君位上晋位上去的大神，乃至于大神通者，都有不少……
比如，三尖两刃刀之主……”
“依道友所言，道果未炼化之前，没有办法辨别是否有道鬼藏匿其中，而一旦炼化道果，诸般外力，就皆不能影响胜负？”
杨狱深深皱眉。
他并不如何忌惮北斗道果之内是否藏有道鬼，相比之下，他更担忧老爷子……
早在数年之前，老爷子可就时不时的听到来自远古的呢喃声……
“倒也不尽然……”
杨道人想了想，回道：“一命二运三香火……这三者，无所不能，驱散道鬼，也未必不成！”
第967章 大道无情，不偏不倚！
“一命二运三香火？”
杨狱心中微动，这又是他之前并未听说过的说法。
“所一命二运三香火的说法，由来已很久远，或许是上几劫流传下来的，初闻之时，贫道也不屑一顾，但随着功行精进，道行加深，就有了不一样的感触……”
杨道人似有触动，心思飘散，又偏移了话题：“人寿在天，天限在道。寰宇诸天，恒沙万界，无量量生灵，皆为天生道演……
大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但其中些微的起伏，于个人而言，已经是无法形容的巨大差别，有些东西，生来没有，到死大概也是没有的……”
命、运、香火！
杨狱咀嚼着如上字眼，心中隐有触动。
他身怀通幽，见过太多人的命数，更改易过无数，如何不知，命数之重要？
同样的出身微末，一人青紫之命，一人灰白之命，前者成就一番事业，比之后者容易太多太多了。
有人生于王侯之家，八岁就可登临大宝，宰执天下，有人幼失双亲，穷困潦倒，饥肠辘辘……
“命乃天定，有人跟脚绝佳，一学便会，一通百通，有人下下跟脚，历经无数坎坷也一无所成……
这是命。”
“跟脚绝佳之人，勤恳修持，日复一日，下下跟脚者挣扎于红尘之中，却遇贵人，得造化，反压前者而登临高位……
这是运。”
“既无绝佳跟脚，有无大运加身，深耕红尘之中，集万众之心，成自身之事……
这是香火。”
杨道人侃侃而谈，也不知是自身体会，还是复述着他人之话，杨狱听其音，观其神情，隐隐倾向于后者。
以通幽所见，这位‘手眼通天’的杨道人，出身远古洞天福地，师从道德门下，很有可能，是其师长所说？
“吾师‘道德真君’曾言，命者难改，运数缥缈，唯香火虽肉眼不可见，却有迹可循，按部就班，最为适合入手……”
回想着数次梦回远古所见，杨狱琢磨出了不少东西：“所以，远古之前，寰宇诸天，恒沙世界，多被仙佛执掌瓜分，作为牧场？”
命乃天定，天乃道定，跟脚难易，命更难改。
运次之。
人运、文运、武运、神运、佛运、妖运、天运、道运……
运有无数种，但仍是虚无缥缈，绝非常人可以触及。
可以见运者，已非常人。
相比于这二者，香火却容易太多了。
这或许才是哪怕‘香火有毒’的传言流传甚广，但古往今来，也始终不曾断绝的原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红尘之中的富贵王侯尚且如此，仙佛若无缘由，为何会梳理水脉，调度风雨，庇护众生呢？”
杨道人回答的很坦然：“人有七情六欲，仙佛亦有！持戒非灭欲，相反，人之诸情，才是仙佛不失我之锚点……
因而，持戒者，欲、情甚至强过凡俗之辈，修持越深，道行越高，持戒越久，越多者，越是如此……”
杨道人的思绪很散，交谈起来，话锋数变，从命、运、香火说到了持戒，说到了修行。
又从修行，说到了仙佛之路。
杨狱自无甚意见，顺着他的话锋与之交谈，修行、位阶、持戒、道鬼、命运、香火……
杨道人最初还不甚在意，只当在传道解惑，但后来心中也不免郑重了起来。
眼前这后世的十都极魁星，比他想象的更为机敏，且对于远古，尤其是命、运所知，令他都有些侧目。
“命、运来自于天，来自于道，故而有不可思议之伟力。香火，又为何有如此大用？”
杨狱问到了核心点。
事实上，他接触香火其实很早，早在山海界之时，德阳府中的百姓为他立下诸多长生牌位时，他就有所察觉。
待得他立庙封神，接引道果，就感触更深，而直到他寻觅万家灯火炼成大药以突破人仙之时，这个疑惑就到达了顶点。
香火之力，到底是种什么，为何拥有与命、运比肩的力量？
又为何有求不回，就有剧毒？
“道友果非常人！你这问题，贫道也是晋位八极主后，才开始产生，并询问师尊……”
杨道人神色郑重了几分，发现自己哪怕已经高估了这位被三尖两刃刀选中的大魁星，却仍是有些低估了：“命运乃天定，天乃道定。大道无情，不以彼高而高看，不以此低而低看……”
话至此处，杨道人反问：“以道友之见，对于天、道而言，这寰宇诸天，恒沙世界之中，以何物最为宝贵？”
“何物最为宝贵？”
听闻这个问题的刹那，杨狱第一个念头是传说中的天地冥三书，其后闪过道果、真言、灵根、灵宝等等之类。
但转念他又一一否决，因为这是对于他而言，最为宝贵之物，天、道不会以此为重才是。
“是‘灵’！”
没有等杨狱回答，杨道人已自顾自的开口：“吾师曾言，大道至公就体现在‘灵’之一字，无论是太古天龙，还是今古人族，无论我等认知中的高贵还是低贱，万物皆有灵……”
“灵慧？”
杨狱微怔。
“灵，即是‘本性灵光’，此灵光，衍生万物，太古天龙也罢，寻常人族也好，最初皆是一缕，纵然修持日深，境界高远，一缕或许粗壮如山，却仍是一缕……
红尘万民，纵细若发丝，也还是一缕……”
杨道人深吸一口气：“这，才是香火之力的根本。什么祷告、精义、虔诚与否，皆是外显，根本，还是‘灵光’！
人有所求，神佛应之，则可集万众之灵，成自身之事。若不应而用，就有反噬，本性灵光被磨，纵然是诸劫以来的大神通者，也要跌落神坛，这，便是香火！”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话至此处，杨狱心中豁然开朗，不由得起身，长长一拜：“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