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第72章

作者:上汤豆苗

对于沈默云来说,这张薄薄的纸是个烫手山芋。

皇帝陛下当初知道裴戎勾结山贼的时候,心情非常不好,那几天脸色阴郁得有些吓人。后来接到裴戎主动请辞爵位的奏章,他还骂了几句。看似恨不能将裴戎下狱,但是熟悉他心性的沈默云却知道,陛下压根不想真的弄死裴戎。

开平帝登基之后休养生息,整整等待十年才改元,就在这位年富力强的君王准备开启一统天下的大幕时,一桩意外又逼迫他停下来。

如今局势越来越利于大梁,国库充盈,军容鼎盛,或许开平帝能完成高祖皇帝都不曾做到的丰功伟绩,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去动裴戎?

这十多年来,开平帝费尽心机调整朝堂和军中布局,一步步完成他的构想。现在两府均衡,军中稳定,只待一个契机,大梁就可以先取西吴再伐南周,成就一统天下之伟业。

只要裴戎没有失心疯领着亲兵攻打皇城造反,皇帝都不会动他。

虽然裴越将证据交上来,然而人心难测,谁能保证军中不会动荡?谁能保证那些勋贵不会误解这是天家要清洗的讯号?

沈默云沉声问道:“越哥儿,你希望我怎么做?”

裴越早就料到今天不会那么顺利。

他迎着沈默云古井不波的目光,不紧不慢地说道:“大人或许不知,这件证据并非是晚辈一人所得,当时尚有京军南营二十四位将士在场,以及广平侯之子谷范。晚辈年纪尚轻,建功立业不急于一时。但是对那些为国拼命的将士来说,这是一份不容忽视的功勋,他们出生入死与山贼拼杀,不仅斩获大量贼首,还缴获这件证据。晚辈觉得,如果不是某些人为了一己私利与山贼勾结,京营和城外百姓也不会死伤甚众。”

沈默云听出裴越的弦外之音。

他此行不是为了私仇,而是为了公义。

如果沈默云坚持要将这件事大事化小,甚至强行压下来,那裴越就会通过别的渠道揭发裴戎的罪恶。以子告父在大梁是重罪,但裴越此举却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纵然是那些名门大儒也挑不出什么错。

真是一个有趣且狠辣的年轻人啊。

沈默云在心里轻叹一声,随后将那张纸小心收起,面色平静地说道:“你的想法我听明白了,这件事我会如实向陛下禀报。”

裴越只要这样一句承诺,此行的目的便已达成。

沈默云又道:“越哥儿,我必须提前与你说明,即便我将这件事禀报给陛下,最终的结果也很难符合你的预料。”

裴越略微有些不解道:“铁证如山,陛下难道还会偏袒他?”

沈默云摇头道:“不是偏袒。陛下虽然是天下至尊,也无法随心所欲,很多时候必须要考量方方面面的影响。裴戎此人若非托生于定国府,凭他做下的这种事早就死了八百次,都不需要你交上来的证据。但是裴家终究不同,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裴越双眼微眯,冷声道:“有何不同?”

沈默云坦诚地说道:“世人会问,定国家主有什么必要和山贼勾结?这份证据真的能取信于满朝文武?谁能保证此举不会让天家与勋贵相互生疑?”

裴越闻言沉默片刻,然后当着沈默云的面,有些放肆的笑了起来。

第125章 我来杀

笑是人类最常见的表情,种类繁多,诸如冷笑、讥笑、甜笑、苦笑等等,每种笑容都能准确表达主人的心情。

但是裴越此时的笑声却没有透露他的真实想法。

唯一能够确认的是,他这个举动会惊掉很多人的下巴,因为他笑得有些放肆。

自从沈默云进入太史台阁那一天开始,小觑他的人便不见踪影,等到他越来越被皇帝信重,连敢在他跟前畅所欲言的人都很少。在他执掌太史台阁之后,所到之处即便谈不上人人自危,至少也是小心谨慎,莫说像裴越这样放肆地大笑,就连闲谈都要提前在脑子里过一遍。

莫要被他在裴越面前温和的态度欺骗,这些年来折在他手里的三品以上重臣不下二十人,其中有几人牵连家族,男丁一律斩首,妇人发往教坊司为妓。

若非如此,那座青灰色的建筑何以成为朝中官员最畏惧的衙门?

听着裴越渐渐停息的笑声,沈默云双手拢在小腹前,面无表情地说道:“很好笑?”

寥寥三个字,却有一股山岳厚重的气势扑面而来。

这才是大梁密谍首领该有的气场,虽只是峥嵘暂露,却能让堂内的气氛降到冰点。

裴越腰杆笔直地坐着,不卑不亢地答道:“回沈大人,确实很好笑。”

这个答案出乎沈默云的意料,除了在皇帝面前之外,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这般冷硬的回答。

裴越在观察他,他何尝不是在观察这个少年?

从一开始的毕恭毕敬,到谈及正事时的寸步不让,再到现在的针锋相对。

裴越不待沈默云继续发问,便沉声说道:“裴戎不能代表裴家,军中勋贵也没有那么看重他。大人掌着台阁,应该知道他辞爵之后都中是何反应。晚辈虽然不知,却也能猜到些许,应该没人关注他的境况吧?区区一个纨绔,不知为何会让沈大人如此犹豫?”

沈默云轻叹道:“你口中的区区纨绔,不是旁人,而是你的父亲。”

裴越嘴角微微勾起,平静地讲出一段话:“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世人皆知之理。阁下纯孝之心,历磨难而不改,经坎坷以矢志,余拜服之至。然则,余亦听闻,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此谓人之大行也,故子从父命,孝乎?臣从君命,贞乎?”

他并不能完全确认沈默云偏袒裴戎的原因,到底是感念当年裴贞的提携之恩,还是另有所图要保住这个废物纨绔。

眼下这并不重要,他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

沈默云眼神微凝,这番话正是当初他借沈淡墨的名义、写给裴越的第一封信中最重要的内容。

裴越用在此处,无疑是用他的道理来反问:既然你说犯言直谏才是忠孝之道,如今放着裴戎的罪证不管不顾,这算哪门子忠臣?

沈默云忽地轻笑几声,在他脸上看不到丝毫怒意,反而略微有些欣赏。

他平静地说道:“你很想裴戎死。”

图穷匕见。

之前所有的铺垫、推脱、周旋,他都只是为了确认这件事。

裴越没有辩解,只是很认真地说道:“不是我想他死,是他该死。”

到了此刻他不再拐弯抹角,掷地有声地说道:“我在定国府中被他凌虐那么多年,他该死。勾连山贼残害城外百姓,他该死。不知悔改仍旧妄想起复,继续祸害并不亏欠他的人,这种废物难道不该死?”

沈默云淡淡道:“那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裴越在这一刻忽地恢复平静,没有顺着对方的话头继续说下去。

有些事只需要做,并不需要说,尤其在沈默云面前说,那会显得很愚蠢。方才他已经清楚地表明自己的态度,再说些狠话只是画蛇添足。

今日之行,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抱着一丝期待,毕竟沈默云之前对他的态度很和善,还曾和谷梁抢着要请他赴宴。那时候裴越还认为自己的未来一片坦途,有这两位大佬关照,何愁不能出人头地?然而今日一番交谈下来,裴越很快便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对方和他不是一路人。

无论沈默云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要保住裴戎,他在裴越心中的形象不可避免地失色。

不再是那个初见时风轻云淡似闲云野鹤一般的大人物,而是心机深沉行事没有原则的酷吏。

沈默云似乎猜到裴越心中的看法,他没有辩驳或者解释什么,只是眼神微微恍惚,似乎从这个少年身上看到当年某人的影子。

“你今日来访只为此事?”

沉默良久之后,沈默云开口问道。

裴越又从袖中取出几张纸,起身递到沈默云手中,然后面色凝重地说道:“除了裴戎之外,还有三人与山贼勾结,证据一并交予大人,相信台阁的大牢会好好款待这些官员。”

沈默云只扫了一眼,便收起这些纸,饶有兴致地说道:“按理来说,你应该拂袖而去,然后再啐几下我这个没有原则的官迷。”

裴越摇头道:“虽然我不太理解大人偏袒裴戎的原因,但我始终相信大人会秉公处置这件事。对于我来说,无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我都能接受,但还是希望朝廷不要寒了那些将士的心。”

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有再提之前的争端,仿佛那根本就没发生过。

沈默云颔首道:“你将参与这件事的将士名字报给谷梁,按照流程走罢,朝廷不会亏待他们。”

“有劳沈大人。”

裴越拱手一礼。

沈默云受了这一礼,然后说道:“你与墨儿书信往来有些日子,既然今日来了府中,不妨见上一面。”

裴越没有任何犹豫地说道:“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男女有别,与沈姑娘相见于礼不合,更会影响她的清誉,请恕我不便相见。”

沈默云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见他婉拒便没有坚持,点头道:“如此也好,山贼案最迟半月之内就会水落石出,到时候我会派人将结果告知于你。”

裴越便不再逗留,道谢之后告辞而去。

沈默云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并无裴越想象的那些愤怒情绪,反而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在确认裴越的意图之后,沈默云便没有再去想裴戎犯下的那些破事,他隐约察觉到那夜见到裴戎和席先生之后,自己的猜测似乎逐渐在被印证。

裴越离开沈府的时候没有回头,骑着那匹矮马朝西城行去。

裴戎的下场已经不需要再纠结,他今日一方面是想借沈默云的手将这件事闹大,另一方面则是想当面看看沈默云究竟是怎样的人。莫说沈默云,就算皇帝想保住裴戎,他这次也要将天捅个窟窿。

你们都想让我束手,我偏要送他下地狱。

不然的话,等着他继续想方设法谋害我?

沉浸在思绪中的裴越快马离开东城,并未注意到有一个少女远远缀在他身后,虽然是步行速度却很快。

少女背着一个包裹,里面放着一杆被拆开的长枪。

第126章 剑与花

丰城侯府。

李子均躺在软榻上,懒洋洋地眯着眼,享受着婢女的温柔伺候。

最近几个月他都待在家里极少出门,一改之前成天与其他纨绔们斗鸡走狗的习性,这让后宅那些妇人喜出望外,只当他从此改掉那些坏毛病。

前院的大老爷们自然知道他是吃了一个大亏,没脸出去与同伴们厮混。

京都权贵子弟斗气是寻常事,倒也没有谁挨揍就不敢出门,问题在于李子均折在一个庶子的手里,这让他立刻成为圈子里的笑料。从七月末到十月初,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李子均都幽居府中,因为他不想出去看见那些等着笑话他的人。

似李子均这般纨绔少年,当然不会明白隐忍的道理,或者说他们就算隐忍也要看对象。对于那种明显惹不起的大人物,他们很懂得退一步海阔天空,但是像裴越这样身份的敌人,为何需要隐忍?

这两个多月里,李子均从来没有放弃过报复对方的想法。

只是裴越一直待在绿柳庄里,他不敢再派人去丢脸,更没有机会等到裴越落单的时候。

一个月前,他也是事后才知道裴越清晨进京,但就算他安排盯梢的人能及时将消息传回来,他也没有办法动裴越,因为席先生就跟在这个庶子身旁。

李子均倒也不蠢,利用他祖父李柄中的人脉权势,想办法打探到席先生的身份,这下更加不敢妄动,只盼着什么时候能逮到裴越落单的机会,将这个庶子施加给他的羞辱千倍万倍地还回去。

然而没等到他想要的结果,却听到一个令他愈发愤怒的消息。

京营终于清剿横断山脉中的贼人,此战中裴越立下的功劳不小,圣上很可能要赏赐他一个爵位。

李子均只想能从裴越身上洗刷自己的耻辱,如果暂时做不到的话,最好是能悄悄地过完今年,时间自然会淡化一切。但眼下这庶子竟然做出那么大的事情,显然很快就会名动京都,到那时人们提起裴越,肯定会顺嘴提一句“当初这少年一个庶子身份都能踩下丰城侯府的大少爷,可见的确不凡。”

从此沦为人们嘴里的笑柄和反面例子,李子均一想到那副场景就浑身发抖。

“大少爷。”

一声呼唤将李子均从愤怒的情绪中叫醒,他不耐烦地抬头一看,只见是心腹小厮名唤李丰者。

李子均面色不善地问道:“何事?”

李丰靠近两步,低声说道:“大少爷,裴家子进京了。”

李子均猛地坐起,将那婢女惊得轻呼出声,他也懒得理会,一把攥住李丰的袖子,恶狠狠地问道:“有谁跟他一起?”

李丰快速说道:“还有四个少年,应该就是他庄子上的人,那位席先生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