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第718章

作者:上汤豆苗

高秋便继续说道:“原吏部尚书宁怀安,四下密谋串联,在此案中所为仅次于吴存仁与李訾。故此,刑部拟判斩立决,往下三代不得参加科举。”

“准。”

“右军机、一等襄城侯萧瑾,虽未参与谋划此案,然身为西府军机却被众犯轻易蒙骗,故刑部拟判罢官去职,爵位降三等,罚没入仕以来所得俸禄。”

“准。”

“京军南营主帅、二等普定侯陈桓,与萧瑾同例,故刑部拟判罢官去职,爵位降三等,罚没入仕以来所得俸禄。”

“准。”

高秋语速不快,朝臣们听得心惊胆战,大梁立国近百年从未有过这般大案。他们不由得悄悄抬眼望向百官之首的年轻王爷,此刻心中并无艳羡嫉妒之意,反而觉得他的身影愈发高深莫测。所有人都知道那日京都的情形,如果晋王真有不臣之心,至少在当时没有人能拦住他。

别忘了,如今还是藏锋卫值守宫城,这是天子亲自下的旨意!

可是晋王府依然平静如昨,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真真是……世上竟有此等人物。

这场漫长的宣判足足念了小半个时辰,不过越往后越是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最后还是刘贤开口打断了高秋的诵读。

群臣寂然之时,站在裴越身后的广平侯谷梁缓步出班,行礼之后奏道:“启奏陛下,臣年事已高,精力不济,且这次又在战事中受伤,难以继续处置西府军务。故此,臣请陛下恩准辞官归府之念。”

刘贤望着老者面上的一缕倦色,沉吟片刻后说道:“左军机劳苦功高,又有知人善任之能,朕委实不愿应允。”

谷梁微笑道:“陛下,如今大梁方兴未艾,正是年轻才俊奋发之时,臣又岂能装聋作哑,挡着他们勇于任事的道路。”

刘贤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看了一眼不远处满面悻悻的裴越,遂颔首道:“国朝有左军机这样的大贤,实乃朕的幸运。既如此,朕可以答应今日之奏请,但也不能委屈了军机。”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年轻内监,后者连忙展开准备好的圣旨,略有些紧张地念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尔广平侯谷梁,材称人杰,望表国章,论道庙堂,寄深舟楫。用资文武,诚著艰难,志力忠烈,实为心膂。策名运始,功参缔构,义贯休戚,效彰夷险。嘉庸懿绩,简于朕心——”

年轻内监忽地抬高语调:“兹加封尔为郑国公,锡之敕命于戏,威振夷狄。钦此。”

满殿肃然。

谷梁也有些意外,这几日与裴越交接西府军务,这小子压根没有漏过半点口风。

郑国公虽然比不上当初裴越获封的卫国公,但也是一等封号。即便不是世袭罔替的爵位,对于大梁武勋来说仍旧是难比登天的成就。

群臣并无异动,或许是因为当事者迷,谷梁似乎忘记了自己在西境指挥的战事,那是一场击溃西吴二十余万主力的酣畅大胜。虽非开疆拓土之功,但是裴越既然已经封王,那他的老丈人因功加封国公亦很寻常。

谷梁终于回过神来,与裴越对视一眼,不由得轻轻一笑,然后再行大礼谢恩。

他早已褪去那身剽悍气息,神态平静且从容。

此事既了,刘贤便对裴越说道:“晋王。”

裴越出班道:“臣在。”

刘贤再度望向旁边那个年轻内监,此人登时感到愈发紧张,因为接下来的这份圣旨更长,他若是在这种紧要的关头读错一个字,怕是会被直接拖到冷宫里杖毙。

群臣亦连忙打起精神,其实他们到现在仍然有些茫然,不知道朝堂的格局将如何发展,亦不知裴越是否会出京就藩。

在文武百官热切的注视中,内监颤颤巍巍地展开圣旨,暗暗咬了一下舌尖,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

“晋王裴越,器质冲远,风猷昭茂,宏图夙著,美业日隆。王迹初基,经营缔构,戡翦多难,征讨不庭,嘉谋特举,长算必克。敷政大邦,宣风区隩,功高四履,道冠二南,任总机衡,庶绩惟允。职兼内外,彝章载叙,遐迩属意,朝野具瞻,宜乘鼎业,允膺守器。”

这番话算是对裴越自入朝以来的赫赫功劳做了一个简要的评价,用词溢美至极。朝中重臣皆饱学之士,自然能够听懂,就像先前对待谷梁的封爵一般,没人质疑朝廷对裴越的评价。他用无数显赫功劳和耿耿忠心向世人证明,他当得起这般赞誉。

“兹授尔太尉、上柱国、晋王,王爵世袭罔替,非谋逆大罪不予褫夺。”

第一道恩封就让群臣呆立当场。

大梁对于爵位的赏赐极为苛刻,要知道当年立国时的公侯都是降等世袭,后代都要靠再立军功才能将爵位升上去。如今所有人都见证一个历史,裴越不单单是近百年来独一无二的异姓王,还可以将亲王之位代代相传。

这便是真正的与国同戚。

文武百官如此震惊,年轻的内监显然有点被吓到,直到耳边传来天子的轻咳声才回过神,忙不迭地继续念下去。

“擢尔为左军机,掌军事院上下军务,领天沧江南岸宁州、临江、平江、建安四营。”

这道旨意让群臣稍稍平静一些,谷梁既然主动辞官,左军机之位自然非裴越莫属。后面那四座大营,便是如今镇守南周疆域的四营,本就是裴越这次返京前的布置,四营主帅亦都是他的心腹将领,朝廷即便想换帅也要取得他的同意。

“授尔为总理议政大臣,协调政事堂与军事院,负责一应改革变法之细务。”

群臣渐渐有些麻木,他们甚至不知道这究竟是裴越胁迫天子,还是天子喝了晋王府的迷魂汤。

总理议政大臣是一个历代不曾有过的官职,看起来与平章军国重事相似,但又有根本性的不同。后者只是一个尊贵的虚衔,前者却有切实而且极其重要的权力。

联想到裴越以前建言设立的石炭寺、太医馆和农桑监等衙门,一些人醒悟过来,天子这是要深化改良变法,争取早日造就盛世图景。

“免去尔京军北营主帅之职,由藏锋卫指挥使韦睿接任。”

谷梁此刻都有些不好意思,虽说总算免掉了裴越的一项权柄,但韦睿是何等人物?

这跟裴越亲自执掌北营没有任何区别。

“另赐封地中山县,着工部南下选址修建晋王府。”

最后这一条引起一些有心人的注意,莫非裴越不会常住京都,将来还是会离京就藩?

只不过这中山县可是成京的附廓,如此一来岂不是意味着朝廷把成京给了裴越做封地?

群臣今日遭受的冲击有些大,以至于大部分人都忽略了之后的几道任命,譬如由保定侯蔡迁接任右军机,召虎城主帅齐云侯尹伟接任禁军主帅,朝中各部衙一系列的官员任免,同时对守备师主帅裴城亦有诸多赏赐。

朝会结束之时,裴越与龙椅上的刘贤对望一眼,两人几乎同时浮现亲近的笑意。

群臣走得有些慢,裴越亦没有着急,与谷梁并肩同行。

来到殿外时,秋风送爽,阳光明媚。

谷梁微笑道:“好天气。”

裴越点点头,稍稍舒展双臂,轻声道:“以后都会是好天气。”

第1327章 故事的开端

秋去冬来,又是一年岁尾至。

九月初的祭天大典结束后,京都经过一段时间的震荡,迄今渐渐恢复平稳。

在这将近三个月的时间里,朝堂格局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随着祭天之变引发的清洗不断进行,大量官位空了出来,文臣这边称得上各出奇招,大体上呈现各方势力相对平均瓜分的态势。然而武勋亲贵却是一家独大,继藏锋卫指挥使韦睿升任北营主帅、且天子恩赏加封一等汝南伯之后,北营在裴越的指示下完成重建。

武定卫的建制随着秦贤在南境担任宁州大营主帅而撤出北营,藏锋卫指挥使由唐临汾接任,同时唐临汾升为北营副帅,爵封二等江阴伯,协助韦睿处理北营军务。

陈显达升为泰安卫指挥使,爵封三等宜春伯。虽然如今加官晋爵独当一面,但是陈蛮子显然舍不得藏锋卫三千先锋精锐,跑到晋王府跟裴越软磨硬泡,最终还是被他要走一千骑,作为泰安卫的直属骑兵。

孟龙符升为平南卫指挥使,爵封三等西亭伯。天子原本想要取消平南卫的建制,以免裴越心里有疙瘩。不过裴越斟酌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保留此卫,因为平南二字象征着他从军以来最大的功劳。

罗克敌升为征西卫指挥使,这支新组建的步军卫不仅名字引人注意,其实力也被京都百姓津津乐道。北郊那一战的细节逐渐披露,世人这才明白晋王的底牌有多强大,同时感叹于动乱过后的岁月静好是多么来之不易。

虽说定军侯府的爵位短时间内没有指望恢复,但罗克敌在接到这份任命时依旧泪洒满襟,对裴越更是感激涕零。

自从进入藏锋卫后便洗心革面,在多年征战中屡立战功的西宁伯崔护之子崔猛也得到晋升。他先前便被裴越提拔为泰安卫副指挥使,如今升任新组建的东庆卫指挥使。黑脸伯爷崔护年事已高,渐渐淡出朝堂,得知此事后提着几大车的礼品去晋王府道谢,然后迫不及待地向朝廷请辞。

崔猛因此提前承继爵位,是为西宁子爵,将来提升爵位也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如果说征西卫只是让人遐想联翩,那么东庆卫的出现几乎可以确定朝廷不会坐视西吴占据着世间最好的养马之地。东庆二字出自灵州东庆府,此地位于高阳平原东面末端,乃是大梁西境边陲之地。

京军北营重建完成,但是除了藏锋卫和泰安卫之外,其余三卫仍旧是个空架子,罗克敌带来的五千人在局势稳定后便南下返回成京。等到谷梁带回京都的灵州左卫领受朝廷的赏赐,然后一分为三进入北营三卫,再加上泰安卫部份老卒的加入,三卫的骨架顺利搭建。

北营副帅唐临汾已经赶赴灵州,按照裴越的命令进行新兵招募。

北营众将加官晋爵不提,尚留在南境的老帅郭兴、张齐贤、秦贤、薛蒙和谷节等人也各有封赏。如此一来,裴越在军中的地位愈发稳如大山,曾经那些猜忌他的声浪消失得无影无踪,军中一家独大的格局就此形成。

在这样的煌煌大势下,原江陵主帅蔡迁升任右军机、原虎城主帅尹伟接任禁军主帅这两道任命反倒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尹伟能够接任禁军主帅,想必和岳丈有关。”

当初的广平侯府,如今的郑国公府内,裴越和谷梁在青丘之上存朴亭内对面而坐,面带微笑地说着。

谷梁饶有兴致地问道:“何出此言?”

裴越道:“我了解过西境战事的细节,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吴太后的伏手不止南安侯苏武,多半还有齐云侯尹伟。但最终尹伟什么都没做,只是按照岳丈的军令配合行动,如此才能造就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捷。陛下应该是看中这一点,知道尹伟是忠于天家而非太后,所以才让他接手禁军。”

谷梁赞许地道:“你看得很透彻。如今西营和南营的主帅位置悬而未决,几个月来一直由副帅兼任,你是不是和陛下有分歧?”

老者神情柔和,然而眼中精光内蕴,显然是别有所指。

既然裴越当日没有选择彻底决裂,西营主帅苏武谋害谷梁的罪名便没有牵扯到宫里,最后被朝廷处以抄家灭族。裴越在这件事上极其坚决,连谷梁的劝谏都没有听,将他护短的性情再一次显露在世人面前。

裴越失笑道:“岳丈多虑了。陛下之意,是想调渝州铜鼓大营主帅时雨接手南营,然后让西境定西大营主帅齐新接手西营,但我觉得这不太妥当,因此目前两营暂时还让副帅暂代,等过段时间再行定夺。”

谷梁心领神会地点头,在尹伟被调来京都之后,西军委实不宜再有变动,而且定西大营在先前战事中损失惨重,必须要让齐新留在那里重建军队。

至于那位躲在渝州十万大山里的铜鼓大营主帅时雨,显然也是开平帝留给刘贤的心腹之一,但是齐新既然无法来京,时雨也就不能履新。

一念及此,谷梁不禁叹道:“你对平衡二字的掌握愈发成熟了。”

裴越微微一笑,他如今全权执掌西府军事院,任何武勋将领的调动都绕不开他。

他饮了一口清茶,缓缓道:“平衡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本不在意调时雨来京,但陛下坚持不允,最后只好作罢。岳丈,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

谷梁颔首道:“你说。”

裴越沉思片刻,轻声道:“祭天大典的前夜,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心中委实有些不解。诸如吴太后、吴存仁和宁怀安等人,包括扭扭捏捏装模作样的萧瑾和陈桓,他们的心思并不难猜,要么就是担心我会谋朝篡位,要么就是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只要我倒下肯定会养肥一大帮人。但是我选择离开南境返回京都,这应该是一个非常清晰的讯号,缘何洛大人看不透这一点,反而要站在我的对立面?”

谷梁意味深长地问道:“真不明白?”

裴越叹道:“有些猜测,但总觉得匪夷所思。”

谷梁脑海中浮现洛庭的身影,一时间难免情绪低落,良久后才说道:“从某些角度来看,洛季玉和你的先生有些相似。他们擅于谋国却不擅谋身,很多时候并不在意自身的安危和清名。纵观这件事的首尾,最终你和吴太后刀兵相见,起因却是洛庭接受了吴太后联姻的提议。”

裴越面露不解之色。

洛庭在他心中的形象无比正面,很难和这种算计人心的手段联系在一起。

“有时候激化矛盾并非错误的选择。”

谷梁轻声一叹,旋即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只需要记住一点,洛庭的所有选择都是出于对大梁是否有利。先帝对吴太后过于宠爱,但是他显然没有料到在自己过世后,掌握着大量资源的太后会成为天子亲政的阻碍。洛庭看到了这一点,同时也看出你并无谋朝篡位之心,所以才会在关键时刻推了太后一把。”

裴越面上浮现讶异之色。

谷梁知道他仍旧难以相信,便解释道:“萧瑾和李訾投降后,你率大军逼近京都,同时我带着灵州左卫赶来。虽说你在兵力上占据优势,但城内还有近三万大军,又有高耸坚固的城墙作为倚仗,你想强攻基本不可能。”

裴越颔首道:“的确如此,所以我提前安排人找到洛执政,让他斩断太后与外面的联系,避免节外生枝。”

谷梁闻言便微笑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当时局势仍不明朗,天子还在你手里,谁也不能确定你会不会谋反。洛庭仅仅因为你的人一番话,便拦阻禁军攻打永仁坊,同时入宫说服吴太后,以此保住裴城指挥守备师的权力,让他可以为陛下和你打开城门。”

他顿了一顿,问道:“与他先前站在你对立面的态度相比,难道这不是自相矛盾?”

裴越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