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第665章

作者:上汤豆苗

无论是当年绿柳庄中夜战山匪,还是今日立于城头静观战局,他都能做到泰然处之。

霍鼎显然没有想到十余日来始终龟缩城内的梁军会主动出击,原以为这是裴越收到条件之后恼羞成怒的反击,直到武定卫和泰安卫从两翼掩杀而上,先锋在短短一刻钟内便攻陷他布置的前沿阵地,他才明白这不是一次试探,而是拼尽全力的决战!

然而他醒悟得太迟了些。

平江城墙上,裴越脸上浮现释然的笑容。

是日,大梁文明元年,四月三十。

……

南周宁州境内。

博阳府城,宁国大营帅府所在地。

头发花白的冼春秋站在廊下,望着庭院内明媚的春色,双眼略显失神,手指深深掐着掌心却恍若未觉。

从北岸匆匆赶回的冼小石无比担忧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昨日一个噩耗传遍边军,建安城内突起叛军,攻入皇宫之后将天家众人一网打尽,然后控制京城且关押不配合的大臣,朝廷竟然落入叛贼之手——此事当然不是冼春秋派人宣扬,但他亦无法阻止消息在私下的传播。

能够勉强弹压住军中的恐慌,这已是冼春秋数十年建立起来的威信在发挥作用。

冼小石艰难地道:“父亲,大势已去……”

他虽然不知道建安之乱的细节,但是大概能猜出为何会发生此事,多半是朝中那些见风使舵的贼子联合起来,打算用这桩功劳进献北梁,以此为晋升之阶。眼下整个战局极为不利,西线战场上梁军攻势愈发凶猛,茶陵和平武两地恐怕守不了太久。

天沧江上虽然大周水师还有一战之力,然而北梁水师用水雷封锁江面,他们有力使不出。

至于方谢晓麾下主力,只要平江镇一日没有夺回,那些骄兵悍将定然无法安心作战。

冼春秋眼神冷厉,胸膛微微起伏着。

两名风尘仆仆的将官同时走进庭院,来到近前行礼之后,左边那人说道:“启禀侯爷,镇国公回复,他已知晓建安城的变故,请侯爷不必太过担忧,他会即刻派遣石门关精兵南下京城勤王救驾!”

冼小石心中稍稍安定。

如果不能解决建安城的叛乱,整个朝廷都会陷入瘫痪,边军的后勤辎重再无支撑。如果再考虑到这件事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届时根本不需要梁军发起攻势,周军定然不战而溃!

然而冼春秋的神情愈发冷峻,转头望向另一名将官。

那人面色惶然地道:“侯爷,数日前平江城内的梁军倾巢而出,禁军大败溃逃,主帅霍侯爷壮烈殉国!”

冼春秋的身躯猛然一晃。

冼小石连忙上前扶住,见老父陡然间面如金纸,不禁恐惧地喊道:“父亲!”

冼春秋抬起颤抖的左臂指向北方,断断续续地道:“传令你兄长……退兵……方谢晓已不可信……”

冼小石意识到一个极为恐怖的可能,颤声道:“是,父亲。”

春光无限好,然而他眼前却浮现末路之景。

……

江陵城南方,承北大营。

帅帐内仅有数人,除镇国公方谢晓和三位忠心大将之外,还有一位不满二十岁的年轻男子。

方谢晓面无表情地坐在帅位上,桌上摆放着几份书信。

最左边那份是他留在建安城内的心腹送来,上面记录着建安之变的大概情形。

右边那份则是裴越的亲笔劝降信,言辞恳切发乎真心。

中间那份乃是以庆元帝名义送来的诏书,上面的内容不言自明。

一位大将沉重地说道:“国公爷,禁军败了,三万人不是梁军两卫的对手,成功逃脱者不足三成。”

“知道了。”

方谢晓语调低沉,抬头看向幼子方云骥。

“父亲……”方云骥欲言又止,他并非贪生怕死之辈,然而即便他不懂大局,也知道如今对于方家而言,生死存亡就在一念之间。

方谢晓默然不语。

禁军覆灭,建安城和平江镇都在裴越的掌握之中,北岸梁军蓄势待发,局势已经无比清晰。

良久之后,他平静却又悲哀地说道:“传令临江大营,放弃沿江三处渡口,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出营。”

“是,国公爷。”

“派人去平江告诉裴越,我会亲自前往与他相见。”

众人面面相觑,方谢晓却缓缓靠向椅背。

他闭上双眼,不再多言。

第1239章 直挂云帆济沧海(完)

对于边境上的大梁军队而言,局势仿佛一夜之间拨云见日。

昌平军主帅卢祈和尧山军主帅顾金韶相顾无言,他们原本已经做好拼尽全力的准备,哪怕伤亡惨重也要夺回茶陵和平武两座大城——在南军由裴越执掌的前提下,若不能斩获足够分量的军功,他们害怕裴越会趁势褫夺自己的军职。

然而战事根本没有爆发,周军数万人依靠五峰水师的接应,在梁军尚未发起攻势之前便主动撤回南岸,龟缩于宁州境内。

二人几近于茫然无措,彻夜思索也想不明白周军撤退的原因,等到他们发现敌军五峰水师和镇海水师退往天沧江上游,更是满心疑惑不解。

直到蒲圻城那边传来消息,南周京城发生叛乱,皇帝和天家宗室落在叛军手中,顾金韶和卢祈才恍然大悟,同时对裴越生出强烈的敬畏之意。

这才是真正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连对天家忠心耿耿的武勋都是这种姿态,更不必说那些和裴越关系极为紧密的将帅。

蒲圻城中,老帅郭兴满面喜悦,难掩兴奋之情。

“南周水师退往上游,江陵航道重归我军之手,虽说定州水师尚未恢复元气,但如今有秦州水师的支援,浮桥可以重新搭建。根据卫国公的帅令,由张将军领祁年军和桂阳卫从下游渡江,暂时驻扎在南周临江大营西侧,与江陵城遥相呼应。”

张齐贤朗声应下。

郭兴看向堂下一位三十多岁的武将,温和地道:“国公有令,李将军领燕山卫和镇海卫南下江陵,做好挺进南朝宁州的准备。”

李进起身凛然道:“末将领命!”

郭兴颇为感慨地道:“收复南朝故土近在眼前,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遇,诸位务必尽心竭力,切忌得意忘形。百年之后,史书上一定会留下诸位的名字。”

堂内众将齐声应是。

……

平江今日有雨。

一辆马车自北向南,平稳地行驶在绵绵细雨之中。

距离平江北门还有十里左右,马车周遭出现一队身着玄甲的大梁游骑。

车夫表明身份后,这队游骑便围着马车继续南行。

车厢中,南周镇国公方谢晓双眼微闭,对于外面的动静恍若未觉。

岁月倥偬,三十年一晃而逝,他从曾经举世看好的方家幼虎,一步步成长为大周军方第一人,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他见过梁国南境的风景,也在王平章和谷梁手中吃过败仗,然而无论时局多么艰难,他都不曾心灰意冷,总想着卷土重来复现祖辈荣光。

然而这一次,他终于失去了当年的雄心壮志。

车厢外渐渐出现喧嚣的人声,又过了一阵,马车终于停下。

“国公爷,到了。”车夫恭敬地说道。

车门被拉开,方谢晓正衣冠缓步而出,首先映入他视线的便是一座巍峨大气的楼宇。

在平江城中长大,成年后亦时常来此观海景,方谢晓怎会认不出自家先祖修建的望海楼?

他心中一声叹息,视线往下便看见一张年轻俊逸的面庞。

裴越当先拱手道:“镇国公,许久不见。”

方谢晓心中错愕,虽然临江大营和承北大营还在他的掌控之中,但今日孤身入平江便足以说明很多事情。路上他设想过很多种见面后的情形,唯独没有想到裴越竟然如此平和,面上没有丝毫得意骄狂之色,仿佛真如他所言,这只是老友久别重逢。

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来不曾真的看透这个年轻人的内心。

“江陵一别已近两年,卫国公风采更胜往昔。”

寒暄过后,二人并肩登上望海楼顶楼。

这段路程很短,方谢晓心中却已百折千回。

落座后,裴越随和地道:“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想不明白,去年阁下收到陈希之的亲笔信后,为何不肯考虑她的提议?在我看来镇国公眼界高远,理应知道大势不可逆,南朝不可能永远做到偏安一隅。”

方谢晓端起茶盏浅抿一口,清淡的香气在喉间氤氲,他却觉得有些苦涩。

“卫国公的建议合情合理,毕竟稍有见识的人都能看出梁周两国的差距,然而方某身为周朝臣子,终究希望能为国朝尽忠。其实这次若非卫国公奇袭平江得手,纵然建安之乱依旧发生,我也会率领平江子弟死战到底。”

他顿了一顿,喟然道:“然而我辈军人沙场奋战,所求者无非保境安民,可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暴露在卫国公的屠刀之下,方某又怎能因为一己之私强迫麾下将士们平白送死。”

裴越眼中显露一抹敬意。

世事不如意者常八九,他能理解当初方谢晓直面兵锋的决心,也不会鄙夷对方此刻的抉择。

一念及此,他缓缓说道:“既然镇国公坦诚相对,那我便打开天窗说亮话。”

方谢晓点头道:“还请直言相告。”

裴越道:“我非嗜杀之人,这段时日也未在城内大开杀戒,稍后镇国公可以四处看看。战事结束之后,我可以不杀任何一个平江百姓,但是这座城里的所有人必须迁到大梁境内,并且打乱分散居住。这是大梁朝廷能够接受的底线,还望镇国公能够理解。”

方谢晓对此早有意料,平静地道:“理应如此。”

裴越继续道:“方家可以在大梁境内置办田地产业,我代表陛下向镇国公承诺,不会侵占方家一分一毫的私产。除此之外,我朝陛下还会赐予方家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大梁军中也会有镇国公的位置,虽然比不上阁下此前在南朝的超然地位,但足以让方家拥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毕竟方谢晓手里还有两座大营,如果他不肯低头归降,必然会让大梁军队付出一定的代价。

方谢晓面色沉稳,静静等待着对方的后续条件。

裴越不疾不徐地道:“在南境局势底定之前,我希望镇国公可以做两件事。”

方谢晓道:“请说。”

裴越凝眸道:“第一,请方云天、方云将和方云骥三位即刻前往我朝成京,我会命人好生招待,断不会让他们蒙受半点委屈。”

方谢晓沉默片刻,望着裴越坚决的目光,略显艰难地道:“可以。”

裴越又道:“第二,冼家肯定不会放弃,如今冼春秋麾下兵力盘踞在宁州境内,如若不除必然生乱。故此,还请镇国公派出承北大营,协助我朝镇南军、江陵军和昌平军,尽快剿灭冼春秋统领的军队。”

方谢晓心中轻叹,既然已经迈出第一步,后面的事情可谓水到渠成。

对面这位年轻人显然掐准自己的脉门,此刻谈论再多亦不过是讨价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