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第566章

作者:上汤豆苗

似一道惊鸿掠过。

裴越从来没有刻意在世人面前显露过自己的武道,可是时至今日,就连叶七都不敢断定他在生死之间会爆发出何等强悍的力量。不过有一点她能确认,裴越的轻身功夫比她要更胜一筹,当初在他还没有武道大成的时候,便是依靠席先生传授的那套身法屡次躲开她的“爱意”。

只不过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位年纪轻轻便成为一等国侯的权贵竟然有勇气孤身犯险。

罗焕章自然也未曾预料,等他意识到危险的时候,裴越已经稳稳地落在帅台边缘。

然后连进七步。

他手中长枪刹那间挥舞开来,逼退左右蜂拥而上的亲卫,再击落罗焕章手中的长刀,纹丝不动地停在他的面前。

喧嚣的战场陡然间安静下来,阵地中央的背嵬营主动停手,南营士卒不敢置信地扭头望着帅台上,不惜体力回援的南营主力虽然将中军阵地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却没有一人敢下达进攻的命令。

因为只要裴越再进一步,罗焕章便会命丧当场。

第1060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八)

出人意料的是,裴越眼中并无张狂之色,反而带着几分遗憾说道:“罗叔,局势危急情非得已,还请见谅。”

听到“罗叔”这个称呼,罗焕章忽地觉得有些伤感。

在西境的时候,虽说他沾了裴越的光拿到一些功劳,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罗焕章此生从来不贪图权势,也不稀罕高官厚禄。之所以会对裴越这个晚辈格外亲近,而且屡次站出来为他撑腰,只不过是放不下当年的那些人和事。

他看着距离自己咽喉不到半尺的枪尖,缓缓道:“越哥儿,你这样做是对的。”

这句话让周遭的亲卫茫然不解。

裴越却会意地道:“克敌之前说,他可以先行赶来跟罗叔分说清楚,或者替我通传求见,这样能避免双方刀兵相见。我并非信不过他,而是深知罗叔既然决意起兵,根本不会被他的三言两语动摇心志,更不可能给我一个见面说话的机会。”

罗焕章抬手一挥,所有亲卫虽然满面担忧,仍旧朝外退去,帅台之上便只剩下两人。

他压低声音说道:“我不想杀你,所以不能见你。”

裴越黯然地望着面前这位昂藏汉子,他从这句话里听出深沉的关切。

罗焕章是为了替裴贞和死于朝争的西军将士报仇,沈默云则是因为独子遇害而走上那条路,但他们都选择了尽量与裴越割裂的方式,哪怕到了刺刀见红之时也不愿他牵扯进来。

裴越深吸一口气,话锋一转问道:“罗叔去过灵州境内那座湖心岛吗?”

罗焕章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幽幽道:“不曾去过。国公爷过世的时候,我跪在墓前嚎啕大哭,却没有想过里面躺着的人不是他。除了你先生之外,国公爷没有将计划告诉任何人。我知道,他是要与过往彻底割裂,希望借此护住我们这些属下的前程。”

裴越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在那座湖心岛上见到裴贞之前,他一直不太理解席先生对裴贞的崇敬之意,甚至因为当初在绿柳庄中听过太多次先生对裴贞的推崇和称赞,反而有些不太笃定的怀疑。

这世上真有如此大公无私之人?

后来他才明白自己的想法较为浅薄,裴贞的确当得起完人的称赞。既然他选择假死脱身,肯定不会藕断丝连,而是要将自身的过往斩得干干净净。

裴越叹道:“罗叔,我没有资格论断你所作所为的是与非,可是这一仗注定会败。”

罗焕章迎着他的注视说道:“越哥儿,即便你立刻杀死我,京都依然会被攻破,而且你麾下这些珍贵的精骑也很难离开。你带着他们离开吧,尽快去南边,我知道你在那里有些后手。”

裴越微微摇头,诚恳地道:“王平章和刘质必败无疑。罗叔,我知道你不畏生死,可是克敌怎么办?定军侯府的亲眷怎么办?现在让南营收手,我……我一定会保下他们的命。”

罗焕章看了一眼远处笔直肃立的罗克敌,然后收回目光停留在裴越的面庞上,轻声感慨道:“你竟然能让克敌这孩子改弦更张,想必是拿出国公爷交给你的帅印吧?当年在虎城的时候,那颗印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比圣旨还管用。国公爷假死之后,刘铮为了显示君王的宽仁和爱才,特地派人传旨允许那颗帅印陪葬。”

裴越撤回长枪,从怀中取出一颗巴掌大的印信,上前两步交到罗焕章的手中。

罗焕章摩挲着印信,虎目之中泛起泪花,缓缓道:“国公爷不该落到这个下场。”

裴越默然不语。

罗焕章轻吸一口气,抬头问道:“既然你有这样的信物,为何不直接拿出来让我撤军?”

裴越轻声道:“罗叔,我知道你迈出这一步下了多大的决心,一颗帅印其实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当然,这个并不重要,我想说的是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当年那些恩怨确实令人无法忘却,可如果定国公不愿意的话,那个时候没有人能逼迫他离开。”

他直视着罗焕章的双眼,诚恳地道:“罗叔,这世上有些事确实比生死更重要,可如果事不可为,那么就得让应该活着的人活下来,而不是将他们送进死地。不仅是克敌和你府上的亲眷,也包括南营和守备师的将士。”

罗焕章皱眉道:“事不可为?”

裴越看了一眼明亮的天色,一字字道:“最多三个时辰,大局便能见分晓,到那个时候再收手于事无补。”

夏风吹拂大地,周遭一片死寂。

罗焕章沉思许久,终于缓缓低下了头。

他自嘲地笑道:“原来如此。”

……

西城。

大军阵前,王平章袖手望着远处的战局,刘质站在他身边略显焦躁,周遭则是数量众多神情冷肃的剽悍亲卫。

忽然听得城内响起一阵兴奋的呼喊声,没多久便见一身戎装的长兴侯曲江快马赶来,满面喜色道:“六殿下,国公爷,龙山卫已经攻破内城门,萧瑾的部下开始后撤,我方大军可以入城!”

刘质大力拊掌道:“好!”

西城陷落之后,那便是将固若金汤的京都撕开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东城和南城也守不住。虽说为了撬开这道裂缝,王平章压箱底的虎豹营和龙山卫付出非常惨重的代价,可是只要达成既定目标,这些牺牲便能接受。

然而王平章却依旧面无表情,微微侧耳似在倾听。

刘质不解地喊道:“魏国公?”

话音未落,数骑从南面飞奔而至,匆忙下马之后大步来到王平章面前单膝跪下,惊慌地说道:“启禀国公,南营方才发出停止攻城的号令!”

刘质和曲江瞬间呆滞,后者更是冲上前怒斥道:“你在放什么狗屁!”

那游骑惶然道:“小人起初听到鸣金之声也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是赶过去查看后确认南营已经停止攻城,只在城下列阵围困。”

刘质慌乱地道:“罗焕章究竟想做什么?”

如果说攻城战太过惨烈,罗焕章想要保存实力也不是不可能,退一万步说他就算不想损耗太多的兵力,也应该提前来征询自己和王平章的意见,怎能擅自做主?

最关键的是,他为何要莫名其妙地改变作战方略?

刘质感觉到寒意瞬间侵袭全身,一股强烈的恐惧笼罩心头。

曲江脸色铁青,眼看着胜利的天平在朝己方倾斜,却有人突然背叛,这不仅仅会影响军心士气,更有可能干系到最后的结果。

“莫慌,莫乱。”王平章压下心中的躁意,语调沉稳地道:“你们不要忘了,我们这次能否成功,关键不在于登城之战,这个时候被南营的变故吸引注意力会显得格外愚蠢。”

刘质仿佛这时才回过神来,胸膛起伏不定地道:“魏国公,如果这个时候往南撤走,那边还有人接应,若是进城——”

王平章陡然转头,老眼中光芒凌厉,缓缓道:“莫非殿下信不过自己的母后?”

刘质眼神迟疑不定,他再度看向远处不断涌入西城门的军卒,片刻后咬牙道:“本王自然相信!”

“既然相信,就应该坚持到底。”王平章淡然接话,而后又道:“老臣相信皇后娘娘必然会得手,只要陛下驾崩,那么都中那些人自然就会知道该怎么做。”

“好,一切全听魏国公安排!”刘质眼中涌现疯狂的色彩。

王平章微微颔首,随即沉声道:“入城,叩宫阙。”

曲江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厉声道:“遵令!”

……

京都以北七八里处,山林之内。

无数精锐甲士枕戈待旦,秦贤与一位陌生武将并肩而立,平静地望着远处绕山而过的官道。

将时间前推一个多时辰,在王九玄和谈晟带领骁骑卫从此处经过前往北面之后,没过多久这支军队便来到山中。

然后安静地等待着,犹如静候猎物的猛兽。

第1061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九)

永仁坊,沈宅。

虽说东面城外叛军的攻势不像西城和南城那般猛烈,各坊内的权贵府邸却失去了往日的雍容气度,无数达官贵人彻夜未眠,为自己的安危和家族的前途忧心忡忡。

唯独这沈宅内一片平静,那些厮杀喧杂之声仿佛被隔绝在外。

前院书房内,沈默云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拢于小腹之前,望向搬过一张椅子坐在门边的中年男人,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就打算一直这般守着我的书房门?思道兄,愚弟竟不知你还有当狱卒的喜好,早知如此就应该请你入台阁掌管离部。”

中年男人手里握着一卷杂书,正看得有滋有味,闻言头也不抬地说道:“我答应过令千金,得让你毫发无损地活着。”

沈默云调侃道:“所以你保护我的手段,就是将我当成犯人看管在这书房之内?”

席先生转过头来,亦笑道:“书房还是卧房并不重要,我要做的只是暂时将你和太史台阁的乌鸦们隔开。”

沈默云微微摇头道:“你觉得我当真会为王平章所用?”

席先生起身走到书架旁,将那卷杂书放回原处,然后来到沈默云对面坐下,语重心长地道:“与虎谋皮也好,相互利用也罢,皇帝若真的出了问题,你身为太史台阁的左令辰,难道还能活着离开大梁?不管后继之君是不是刘贤,他都会将弑君之罪扣在你和王平章头上。”

沈默云淡淡道:“王平章要的是翻天覆地,倘若刘质此番能够得手,他必须依靠王家才能制衡军中势力。至于若干年后是新君掌握大权还是王家权倾朝野,那便各凭本事明争暗斗,眼下他们必须紧密地站在一起。”

席先生定定地望着他,问道:“那你呢?”

沈默云满含深意地笑道:“我只是暗中行了一些方便,让王平章的谋划能够瞒过宫里的视线,不如此不足以坚定他造反的信心。当然,我没有告诉他和陛下有关的秘密,因为此人生性多疑,若是表现得太热切反倒会让他心生警惕。”

他顿了一顿,悠悠道:“其实从本质上来说,陛下和王平章是一类人。”

席先生沉默不语。

以他对沈默云的了解,自然知道对方这是走在悬崖边上,一方面对王平章隐瞒一些关键的情报,另一方面又助他筹谋弑君之举。

片刻后,席先生语调低沉地说道:“关于当年那件事,我觉得还需要再查一查。”

沈默云摇头道:“没有那个必要。在前日德妃自尽之时,我便已经想明白事情的原委。当年文德死于武勋子弟之手,我们一直怀疑这是陛下所为,却忽略了那凶手的身份。要知道王平章执掌军机大权,利用武勋亲贵设计一桩意外易如反掌。若非心中有鬼,他又怎会在文德去世的第二年,迫不及待地将齐徽等人塞进台阁。”

席先生叹道:“既然如此,你不应该继续下去。”

沈默云道:“已经来不及了。”

语调虽轻,却似风雷激荡。

席先生目光一凝。

沈默云平静地望着他的双眼,又道:“文德被王平章害死,所以我不会让他继续活着,可是你真的认为陛下对那桩意外毫不知情?你我皆知,陛下的心思何其缜密,如果他真的问心无愧,便不会在下旨处死林合的时候回避我的目光。”

席先生刚要开口,眼中忽然透出凌厉的光芒,转头向门口望去。

几息之后,一位双肩宽阔如山的中年男人从容而入,淡淡道:“路过此地,进来讨杯茶喝。”

席先生摇头道:“这个笑话很不好笑,此刻你应该在城墙上指挥作战。”

谷梁在二人斜对面坐下,不疾不徐地道:“裴越领军冲击南营中军阵地,罗焕章已经撤兵,东城这边局势安稳。西城内门已破,王平章与刘质亲自坐镇阵前,派西营重甲步卒进逼皇宫,我这个时候理应前去救驾。不过,我想来沈兄这边稍坐片刻。”

席先生依次看向二人,良久之后神情复杂地说道:“想不到你们竟然会联手。”

方才沈默云说来不及,谷梁此刻又突兀出现,很显然王平章在南营撤兵之后依然敢入城,是因为早就得到沈默云的协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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