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第562章

作者:上汤豆苗

席先生思忖片刻,缓缓道:“你是说,在确定立储大典日期之前,皇帝便让你通知越哥儿返京?”

叶七应道:“对。先生,可有不妥?”

席先生冷静地分析道:“有两种可能,其一是皇帝预料到王平章会提前发动,所以暗中让越哥儿回来,他在和不在对于北营战力的影响极大。其二,皇帝想利用这次的机会搂草打兔子,既算计王平章也算计越哥儿。”

叶七明亮的双眸中浮现一抹煞气,右手不自觉地握紧那杆镔铁长枪。

席先生温言道:“不必紧张,这只是我的推测,再者越哥儿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他知道应该做出怎样的选择。你告诉府内所有人,这段时间绝对不能出去,外面的事情我和越哥儿会处理妥当。”

叶七微微垂首道:“多谢先生。”

席先生笑着摇摇头,淡然道:“不必言谢,你刚才说的消息很有用,我现在要去一趟沈宅。”

虽然知道面前这位中年男人一身武道修为犹在自己之上,叶七仍旧关切地说道:“先生保重。”

席先生颔首致意,然后转身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

翌日,天色终于放晴,连续数日笼罩苍穹的阴霾消散得无影无踪。

天光微熹之时,京都四面城墙上的守备师将士望着开始在城下列阵的京营虎贲,很多人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茫然的情绪。

昨天太庙生乱,陛下和太子接连遇刺,城外京营的使者说这是二皇子主导、襄城侯萧瑾和广平侯谷梁参与的弑君之举,城内亦有很多类似的流言。

虽说主帅萧瑾已经将监国太子的钧旨传达各部,而且二皇子老老实实地在自己的齐王府待着,可是对于普通的士卒而言,他们不太明白帝国核心权力层的争斗,只知道自己要和京营同袍搏命厮杀。

大半个时辰过后,京军西营和南营已经完成对京都的包围,两卫骑兵严阵以待,其中一卫驻扎北面一片开阔地,震慑北营将士的用意不言自明。

令守备师将士稍稍松口气的是,京军始终没有发动强攻,而是持续不断地派出使者高声宣扬王平章的命令,即三天之内开城投降,否则所有守城将士都会被视为乱臣贼子抄家灭族。

虽然没有爆发激烈的战事,但是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北营的游骑斥候,于是武定卫暂代指挥使罗克敌和平南卫指挥使俞大智接连派人赶来询问,却遭到南营骑兵的厉声呵斥,并且警告他们不得出营。

傍晚时分,北营众将收到六皇子刘质和魏国公王平章派人送来的军令。

命令的内容传开之后,营内顷刻间炸锅,无论平南卫还是武定卫,纵然平时相互看不顺眼,但他们此刻的态度完全一致,那便是绝对不相信萧瑾和谷梁会谋逆弑君。

鉴于将士们的反应过于激烈,在罗克敌的提议下,一场临时军议在节堂内举行,与会者除了他自己、经历官杨应箕、俞大智和平南卫两位副指挥使之外,被罢免军职的秦贤和薛蒙亦参与其中。

罗克敌最后一个来到节堂,他看了一眼周围的守卫,尽皆是自己熟悉的面孔,附近巡逻的将士也是他的心腹亲信。

这一刻他心中并无喜悦振奋之意,反而莫名生出几许苍凉与愧疚。

然而当他走进节堂之后,所有复杂的情绪瞬间如冰雪消融。

只见杨应箕如往常般坐在左首第一位,他旁边依次是秦贤和薛蒙。

俞大智和两位副指挥使坐在右边下首。

按照昨日王九玄的建议,他只要以雷霆之势解决这六人,王平章便会领军亲临北营,将这两万多精锐虎贲收入囊中。

然而罗克敌的面色渐渐发白。

因为空置两个多月的帅位上坐着一个年轻人,他一身不起眼的小卒打扮,满面风霜之色。

年轻人面前桌上摆着一海碗米饭和两盘普普通通的菜肴,他丝毫不顾及形象地大口吞咽饭菜,片刻后打了个饱嗝。

他仿佛此时才看见呆呆站着的罗克敌,抬手指着右手边第一把交椅,平静地说出一个字。

“坐。”

第1053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一)

节堂内众人神情各异。

杨应箕凝眸望着地面砖石、秦贤面无表情目光沉肃、薛蒙盯着罗克敌难掩怒色,俞大智和平南卫两位副指挥使则满面肃穆。

罗克敌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却始终不敢看向帅位上乔装打扮的裴越,自然也就没有坐上右侧第一张椅子,身姿略显佝偻地站在原地。

裴越随手抬起袖子擦了擦嘴,喝了一口热茶之后,平静地说道:“在西境的时候你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犹记得你领兵从固原寨中杀出来的悍勇与果决,当时我便觉得有幸遇到一块璞玉。其实一直到此时此刻,我还是这般认为,单论军事和兵法上的造诣,你不比秦贤和韦睿逊色。”

罗克敌心中五味杂陈,苦笑两声道:“侯爷谬赞,卑职愧不敢当。”

节堂外面都是他安排的人手,随时只等他一声令下,然而在见到裴越的那一刻,罗克敌便失去了所有勇气。这位一等国侯看起来风尘仆仆形容狼狈,与往日不怒自威的形象截然不同,但任何一位北营将士都不敢公然站在他的对立面,罗克敌亦如是。

这是裴越用战无不胜的金光在他们脑海里烙下的印记。

裴越淡淡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让武定卫留下来?”

罗克敌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当时认为裴越是要利用这个机会磨砺泰安卫的将士,如今望着他清冷的目光,心中便有了不同的答案,恭敬地道:“卑职明白。侯爷一直没有放松对魏国公的警惕,定然早就推演过种种可能,而北营四卫的所有武将中,如果有人是魏国公布下的暗子,卑职身上的嫌疑最大。”

裴越神色复杂地道:“我本以为今日相见,你会立刻下令动手,倘若不止解决杨应箕等人,连我这个北营主帅都能拿下,想必王平章会很高兴。”

罗克敌轻声一叹,旋即坦然道:“侯爷既然出现在这里,肯定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卑职自身难逃一死,又何苦徒劳将更多人牵扯进来?”

裴越微微颔首,话锋一转问道:“你认为王平章有几分胜算?”

罗克敌不解其意,凝视着裴越的双眼,并未发现嘲讽讥笑的意味,仿佛是在跟他认真地探讨这个问题,一如当年两人在西境时并肩作战的情景。

不知为何,一股悲凉猛然间涌上心头。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当然不愿登上王平章的船,一心一意忠君奉上才能实现他的理想和抱负。可是人世间总有太多的不如愿,当父亲决意同王平章合作,整个定军侯府便没有了退路。

他将那些怅惘的情绪强行压下,缓缓道:“卑职不知魏国公究竟藏着多少暗手,但以他的城府和谋算之能,既然敢迈出这一步,想来至少有五成的把握。”

裴越笑着摇摇头,笃定地道:“可是在我看来,他连一成的胜算都没有。”

罗克敌下意识就想反驳,但很快又想到裴越在军事上的能力以及过往的辉煌战绩,不由自主地陷入迟疑,良久之后才言简意赅地说道:“侯爷,京都守不住。”

京营乃是天下有数的精锐,而且王平章肯定不会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强攻上,都中必然有他的内应,只不知他会从哪一面打开缺口。

裴越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幽幽道:“克敌,左执政莫大人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君以此始,何以为继?王平章知道自己无法善终,整个王家也将如大厦倾倒,所以才会孤注一掷走上自绝之路。可是你们罗家不同,历代先祖忠心耿耿,令尊更是戍守边疆二十余年为国朝立下汗马功劳,为何甘心成为王平章手中的棋子?”

罗克敌抬起头来,惨然一笑道:“侯爷,卑职只求一死。”

“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真的希望罗家先祖在天之灵蒙羞?真的希望在你们死后,愤怒的皇帝派人毁掉罗家的祖坟?”

裴越目光锐利,言词如刀,一刀刀砍在罗克敌的心头。

他不知该如何应答,便在这时,节堂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杂的声音,没过多久便平复如初。

杨应箕沉声道:“罗将军,你的人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侯爷力排众议决定给你一个机会,希望你不要执迷不悟。”

罗克敌微微摇头,望着裴越问道:“侯爷,请恕卑职不能背叛家父。”

裴越面色如常,对其他人说道:“你们先退下。”

众人领命告退。

节堂内陷入一片寂然的氛围。

裴越抬手轻敲着桌面,缓缓道:“当年西境之战,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不是击败谢林和张青柏,而是在古平军城与路敏对峙的时候,令尊卸甲解衣,在数万将士面前露出满身伤疤。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很难想象一个遍体疮痍的人究竟要承受多少苦难才能活下来。”

他直视着罗克敌的双眼,叹道:“这样一个人怎会成为谋逆叛乱的罪臣?”

罗克敌低下头默然不语。

裴越轻声道:“你前面说的没错,我对令尊一直都有所怀疑。尤其是王平章挑动蛮族之乱将我调出京都时,我便苦苦思索他的底气从何而来。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想起,当初他想方设法将集宁侯唐攸之推到灵州刺史的位置上,南营主帅一职顺理成章归于令尊之手。”

大半个月前,在与蛮族大军决战的前夜,裴越曾经对谷范说过自己的担忧,当时他在沙盘上写下的便是罗焕章的名字。

罗克敌艰难地说道:“侯爷,家父从未想过害你。”

裴越想起当初离开灵州时罗焕章对自己的真心提点,不由得喟叹道:“我当然明白这一点,否则今日又何必与你说这些。克敌,既然我已经提前返京,那就说明陛下做了妥善的准备,王平章必败无疑。令尊他……无论你相信与否,我都不希望定军侯府满门抄斩,只要你肯戴罪立功,我保证会让你和没有参与叛乱的罗氏族人免于死罪。”

罗克敌迟疑良久,脸色微微发白。

裴越耐心地等待着。

罗克敌缓缓呼出一口浊气,低声道:“侯爷需要卑职做什么?”

裴越点点头,温和地道:“不会让你太为难,只需要你写一封亲笔信然后让心腹立刻送给王平章和王九玄,告诉他们你已经按照原定计划行事,悉数拿下杨应箕等人。只不过北营将士对于京都之乱将信将疑,为了避免出现阵前倒戈的变故,你暂时还不能领军出营,需要数日时间收拢军心。”

罗克敌很快便领悟裴越此举的深意,然而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他不怀疑裴越的承诺是否有效,也知道以父亲的地位和他此番做出的决定,事败之后绝对无法活命。关键在于他如果答应裴越,那岂不是背叛和算计自己的父亲?

变幻莫测的战场上,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往往一个微小的细节就能决定整场战役的胜负。

裴越见状便诚恳地说道:“如果我此刻能见到令尊,相信他不会反对你按照我说的去做。”

罗克敌面露不解之色。

裴越起身走到罗克敌跟前,随后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物事递给他。

罗克敌接过之后仔细端详,旋即猛然变色,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这位一等国侯。

裴越叹道:“我知道令尊为何会走上这条路,但是他肯定没有想过,他所在意的人是否愿意他这样做。就算你不肯答应我,王平章也绝对没有成功的可能性。或许你会很疑惑,既然如此我为何要多此一举。”

他抬手轻拍罗克敌的肩膀,缓缓道:“这一次京都会死很多人,可是很多像你这样的人本不该死,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尽量活下来。”

罗克敌眼眶泛红,直到今日踏进节堂之前,他从未做过有违良心的事情。

只是父命难违……

他将那件物事还给裴越,继而躬身一礼,一字字道:“卑职愿遵侯爷号令。”

第1054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二)

五月二十一,拂晓之前,一天当中最黑暗的时刻。

天地之间万籁俱寂,纵然前天的太庙之乱加上后续的京军围城让都中老少爷们忐忑不安,这个时候也已大多处于沉睡的状态,唯独城墙上的守备师将士枕戈待旦。

京军两营十万余大军四面围城,北营士卒始终不见踪影,在这样的局势下即便萧瑾不在,各处守军也不敢松懈大意。原以为昨日便会迎来惨烈的大战,但城外京军一直按兵不动,仿佛真如那些使者所言,王平章会给足城内所有人三天思考的时间。

萧瑾自然不会天真幼稚地相信这种鬼话,在夜色降临后便亲自登上城墙,再三对城防查缺补漏,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

他深知王平章的心机和手段,故而不仅针对城外的敌人做出完整的布置,同时对城内可能出现的动乱也有防范和应对。

在萧瑾看来,王平章之所以给出三天不动刀兵的许诺,一方面是麻痹守城将士,另一方面则是等待都中内应发动,里应外合才有破城之机。

通过与谷梁和沈默云的商议,在征得监国太子的同意之后,都中沿着四面城墙划定宽度接近一里地的禁区,对内同样立起一道防线,任何人不得靠近,违者格杀勿论。如此一来,即便王平章留在城内的细作搅动风雨,也不会影响到城防的稳固。

京都九门的守卫是重中之重,萧瑾发出一连串的军令,使得每座城门的守军都由数队互不相干的士卒组成,同时还有太史台阁、銮仪卫、禁军以及五军都督府官员的交叉监视。

即便某些人是王平章的心腹,他也不可能做到悄无声息地打开城门。

虽说城门处的守军成分复杂,却也不会出现令出多方导致局势混乱的情况,因为萧瑾给所有人下了死命令,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能打开城门,更不允许旁人靠近。

对于镇守虎城十年从未出过纰漏的萧瑾而言,这些安排不过是牛刀小试,一天时间足以完成所有的调派。

但他并无自得之意,因为战事还未开始,甚至连小规模的试探和摩擦都没有发生。王平章的手段不容小觑,过往数十年的历史早已证明,任何轻视他的人都会惨淡收场。

行走在火把通明的南面城墙上,一路上无论将官还是士卒,都对萧瑾崇敬地行礼问好,跟着他身后的亲兵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