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第526章

作者:上汤豆苗

不待对方开口,他便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如今是正儿八经的侯夫人,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冒险。”

叶七置若罔闻地道:“这可不能由你一言决之。你不是经常说,家中不像外面,不必学着那些臭规矩,不管什么事都可以商量着来。你这次要深入荒原,面对的敌人不仅是蛮族,还有特别恶劣的天时,我不跟着去她们怎能安心?”

裴越苦笑道:“岳丈在朝堂上不说得凶险一些,这桩差事也落不到你夫君头上。”

叶七白了他一眼,显然不相信他的言辞,直白地道:“若是赞成我随夫君北行,请举手。”

她当先举起右手,谷蓁眨了眨温柔的笑眼,随后也举起了手。

林疏月小心翼翼地看着裴越,见他并不反对这种新奇的方式,便慢腾腾地伸出右手,衣袖下滑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便看见当初裴宁送她的白玉手镯。

“我也赞成!”

桃花蹦蹦跳跳地从厢房中跑来,将两只手高高举起,惹得众人轻笑不已。

裴越屈指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板着脸道:“你就算把两只脚都举起来也不行。”

他转头望着叶七,正色道:“如果你不留在都中,这一大家子让我怎么放心?前院那个顶尖刺客虽然耳聪目明,可他不能踏入后宅一步,再者冯毅此番随我出征,府中两支护卫也需要人掌着。叶七,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你应该相信你夫君的能力。”

“好了好了,真啰嗦。”叶七无奈地皱了皱鼻子,随后看了一眼今日格外沉默的谷蓁,柔声道:“你不去广平侯府辞行?”

这几天裴越忙着安排各种事务,即便如此依然抽空去了一趟定国府,同裴宁和裴城吃了一顿便饭,至于被裴宁拘在府中的裴云,他压根懒得理会。

但他没有去找过谷梁。

就连憨厚懵懂的桃花都察觉到一丝不妥,是以连忙收敛笑容。

裴越心中轻叹,迈步走到谷蓁身边,牵起她的手道:“自然要去,原本就想着今日带你们一起过去,拜会岳丈岳母然后辞行。再者,岳丈送来的人参不知道藏了多少年,咱们要是不去道谢,说不定谷范那家伙会怎么编排我呢。”

谷蓁的容颜仿佛刹那间明亮起来,她虽然不相信父亲和裴越之间会出现矛盾,但这段时间裴越的反应确实让她心中不安。此刻听到裴越平静温和的语气,她不禁柔婉地说道:“相公,家中已经备好礼物了。”

裴越笑道:“好,看来蓁儿姐姐等急了,咱们这就出发。”

谷蓁忍不住伸手在他腰间软肉上轻轻拧了一下。

谈笑间坐上马车出府,两家虽然不在同一座坊内,但是距离不算太远,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来到广平侯府。

三架宝盖珠缨车径直从侧门驶入后宅,裴越则独自前往谷梁日常待客的书房。

这一次谷范并不在场,想来是谷梁有意为之。

见礼入座之后,谷梁凝望着裴越的面庞,许久不曾开口。

裴越面色如常地说道:“岳丈,若论相貌英俊,我真的比不上四哥。”

谷梁却没有像以往那样顺势打趣两句,略显严肃地问道:“你心中可有埋怨过我?”

裴越知道他指的是前几日在御书房中的军议上,谷梁强力促成他领军北行的事情。既然对方开门见山,裴越便收起玩笑的心思,摇头道:“不曾。”

谷梁正色道:“就算我不出面,这次领军主帅也必然是你。”

裴越道:“我明白,正因如此,我更不会埋怨岳丈。这些年在朝中看多了尔虞我诈,如果连岳丈对我的照顾和爱护都看不出来,那我岂不是天下第一等蠢货?只是……”

言犹未尽。

谷梁便接着说道:“只是你认为陛下在行险,趁着北疆战事将你和藏锋卫调开,以便让某些人可以尝试着迈出那一步,就像他以前做过的那些事一样。”

裴越叹道:“我不明白他为何要那样做。”

谷梁却道:“我更不明白你为何要抗拒。”

裴越面露迷茫之色。

谷梁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一声叹息后,幽幽道:“越哥儿,你难道忘了当时在这间书房里,我们商议的那些策略?”

裴越怔住。

仿若一道闪电照亮脑海中的思绪,回忆汹涌袭来。

插手储君之争、挑动各方势力内斗、逼迫王平章出手、为祁阳公主一脉和广平侯府报仇雪恨。

谷梁神色复杂地说道:“这几个月你做得很好,甚至就算是我亲自筹谋,也未必能比你做得更好。但是有句话叫旁观者清,在我配合和辅助你的过程中,我发现你经常会陷入一种摇摆不定的状态中。你的行事风格依旧凌厉果决,然而心思却不断变得柔软,我不知是否成婚之后的温柔乡让你有了这样的改变,只知在眼下这个一触即发的时刻,这种柔软很可能会让你陷入绝境。”

裴越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他抬头望着谷梁,从他眼中感知到真切的关心,思忖之后坦承道:“岳丈,其实你我都知道这是为什么。”

谷梁心中稍有迟疑,但仍旧直白地问道:“不想杀陛下?”

“不想。”裴越很快便给出答复,随后又补充道:“弑君的罪名谁都承担不起。”

只是他自己都未必相信这个理由。

问题在于很多事情没法解释,他没有经历在定国府中十三载生不如死的岁月,只能从记忆的碎片里勉强感知,故而当初不能无视裴宁而手刃裴戎和李氏。他不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人,无法像陈希之那样对十七年前的京都流血夜有着痛彻心扉的恨意。

平心而论,除了去年年末那段不算阴狠的打压之外,开平帝对他这个庶子出身的新贵委实器重和信赖,甚至要超过当年的王平章和沈默云,也给了他常人不敢想象的地位和荣光。

想到这儿,裴越面露苦涩地道:“我知道他做过什么事,但是我并不希望他糊里糊涂地死了。岳丈,也许这就是虚伪吧。”

然而谷梁却摇头道:“不,这不是虚伪。”

他顿了一顿,又道:“盛端明说你有赤子之心,我觉得这个评价很中肯。”

裴越轻叹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只是不知该如何描述心里的感受。”

谷梁凝重的神色渐渐舒缓开来,继而露出一抹微笑道:“如果你没有这样的踌躇,我又怎会放心将蓁儿嫁给你?越哥儿,你只需要记住一点,是陛下千方百计让你去解决北方的蛮族,而非你刻意想要避开这潭浑水。”

裴越心中猛然一震,不敢置信地道:“难道蛮族崛起并非王平章的手笔?”

“是又如何?”谷梁唇边泛起冷笑,摇头道:“但是他的确老了,自以为和曲江的做戏能瞒过陛下。这等微末伎俩连我这种粗人都瞒不过,又怎能骗得了陛下?越哥儿,你莫要学那些腐儒伤春悲秋,更不可小瞧咱们这位陛下。”

裴越喃喃道:“陛下究竟想做什么?”

“不过是太液池畔垂钓,冷眼旁观众生。”谷梁似乎是想到一些陈年旧事,略显意兴阑珊地说道:“你钓的只是二皇子那样的笨人,陛下要看的却是所有人的心意,一举勾出所有躲在暗处的虫子,还大梁一个朗朗乾坤。”

“然后铁骑南下,收复故土河山。”

谷梁语调低沉地给出了结论。

裴越有些担心地说道:“岳丈,您在都中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小心为上。”

“我知道。”谷梁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头,关切地道:“此去北疆千万里,途中危险重重,不比京都轻松,你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裴越起身一礼,恭敬地道:“小婿谨记在心。”

……

开平七年,四月初九日。

虹始见。

一等中山侯、京军虎威大营主帅裴越亲领藏锋卫万余骑兵,先行离京,奔赴北疆。

是日,开平帝站在宫墙之上眺望北方,眸光之中波澜渐起。

周遭宫人鸦雀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然昏黄时,站在皇帝身后的銮仪卫副指挥使陈安躬身道:“陛下,快入夜了,是否回宫歇息?”

“陈安。”

“臣在。”

“你觉得朕是一个怎样的皇帝?”

陈安目瞪口呆,颤颤不能言。

开平帝洒然一笑,转身走下宫墙,步伐从容镇定。

第985章 徐家有女初长成

定州,蒲圻城。

钦差行辕之内,气氛略显紧张,书吏们行走时无不放轻脚步,唯恐惊扰到里面那位心情不爽的大人。

“简直岂有此理!”

正堂内,历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东府参政韩公端冷声斥道,眉宇间颇为罕见地流露出几分真切的怒意。

“参政息怒,这不过是南朝的拖字诀,以为用这种水磨功夫就能苟延残喘。”另一边,镇南大营主帅、巩城侯郭兴温言劝解,实际上他的脸色也算不上平静。

从去年十二月初开启两朝谈判,迄今已经四个月,除去年节期间的停歇和南周使团往来耗费的时间,将近三个月里双方一共展开十二次谈判。在这段时间里两朝边境上并不太平,时常会有小规模的战斗发生,但基本以大梁获胜而告终,故此南周使团在谈判桌上的姿态愈发谦卑。

如今天沧江南岸江陵城由一等保定伯蔡迁驻守,城内大军六万。

汉阳城由怀远将军谷节驻守,城内守军三万。

三座辅城各有精兵良将,守军六千至一万不等。

再加上裴越在离去之前,叮嘱郭兴在江陵城西南、汉阳城东南各自依靠地势建立一座临时军寨,分别驻军一万人,因而大梁在天沧江南岸共有兵力十三万余。

在南周五峰水师受到重创之后,大梁定州水师已经完全掌控以江陵城为核心的两百余里水域,是以粮草军械的供应没有问题。若非去年钦州旱灾严重,以大梁南境五州的底蕴和财力,足以支撑二十万大军跨过天沧江,对南周保持压倒性的优势。

当然,如今的情况依旧让南周朝廷困苦不堪,他们只能在谈判桌上陪着笑脸尽力拖延,一方面是想尽量守住谈判的底线,另一方面则是赌北梁不敢发动真正的国战,同时断定韩公端并非裴越那样的杀神,一言不合就敢挑起十余万人的大战。

谈判的内容浩繁复杂,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共分三条,第一条自然是南周赔偿大梁在这场战事中的损失,经过无比艰辛的扯皮和争吵后,南周朝廷同意赔偿大梁白银两千三百万两。

据说这一条达成后,南周镇国公方谢晓在国内的名声彻底跌到谷底,曾经风光无两的平江方家几近于无人问津。拒北侯冼春秋趁此机会逐步掌握军机处大权,三十余年来首次压过对方。

第二条是从开平七年开始,南周每年向大梁上贡岁币白银五十万两。相较于第一条,第二条的谈判稍微轻松一些,最终在开平帝的允许下,韩公端接受了对方的恳求,去掉裴越定下的两朝结为兄弟之邦的要求。

开平帝显然无法理解裴越从前世带来的某种古怪趣味,在他看来所谓兄弟之邦没有任何意义,远远不如让南朝痛痛快快掏银子来得更加实惠。

问题出在第三条上,裴越当初留下的嘱咐中最重要的一件事,那便是确定天沧江南岸江陵城至汉阳城一带疆域的归属。

南周那边已经换了四位谈判正使,但是始终不敢在这一条上松口。到最后那些人已经修炼到唾面自干的程度,虽说不敢让北梁将那几座城池还回来,却坚持暂时搁置的口吻。无论韩公端如何训斥,甚至其他官员破口大骂,南周使臣都能泰然面对。

今日上午,第十三次谈判结束,局势依旧僵在那儿,南周使臣表明已经筹措两千三百五十万两白银,只等双方签订盟约就会派人送至江陵城,由韩公端当面接收,然后大梁除去保留必要的守军之外,其余兵力退回北岸,同时不再袭扰南周边境。

至于南岸疆域的归属权,依旧是暂时搁置。

这便是韩公端罕见发怒的原因,他抬头望着巩城侯郭兴,神情沉重地说道:“侯爷,本官认为南朝这是在故意拖延。”

“故意?”

“裴侯当初定下这一条,为的是将来能够在大义上占据优势。但是南朝的情况完全不同,如果他们在意这些的话,便不会在两朝联姻时毁约偷袭。如今他们坚持不肯在这件事上让步,本官总觉得有些不妥。”

听完韩公端的分析,郭兴亦皱起眉头,随后不解地道:“可是他们拖延下去又有什么意义?承北大营和宁国大营损失惨重,南朝实力最强的边军只有临江大营保持完整。若非陛下不愿穷兵黩武让西吴坐收渔人之利,我们完全可以一路南下强行进攻。即便我们不能倾尽全力一战而胜,南朝也没有能力反攻。”

韩公端叹道:“话虽如此,和谈却不能再拖下去了。”

郭兴戎马半生自然不惧战事,但也知道如今朝廷正在解决北疆的蛮族之患,必然不会允许南边擅启大战,便沉吟道:“参政,依我之见还是要继续保持在边境上的压力,同时派出大量细作在南朝境内散步谣言,重点在于挑拨主战派和主和派的关系,以及夸大方谢晓与冼春秋之间的斗争。”

韩公端颔首道:“如此可为正道。军务便由侯爷主持,其他事本官会让台阁密探予以协助。”

两人商议妥当后便分头办事,韩公端只能暂且按下心中那抹不安,将精力悉数投入到对南周的施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