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汤豆苗
裴太君只得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
裴越又看向裴戎,后者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两步,脸上的惧意根本掩藏不了。其实在上林狱里待了两年之后,他心中对于裴越的畏惧已经远远超过恨意,虽然裴云花了不少银子,让他在狱中没有受到太多的折磨,可是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来说,整整两年的牢狱已经让他丢掉了所有的胆气。
此刻见裴越冷冷地盯着自己,裴戎连忙举起双手说道:“我与李炳中并无私交,而且对他这次做下的事情毫不知情,你可以去查!”
裴越轻哼一声,没有理他,对裴太君说道:“太夫人,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裴太君道:“你说。”
裴越平静地说道:“我想请大姐去我那边小住几日,最近都中不太平,这边恐怕也不安生,不知太夫人能否允准?”
裴太君忽然明白过来,今日又着了裴越的道。虽然裴越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然而裴戎和李氏毕竟是他名义上的生父嫡母,外人并不知晓内情。倘若他今日一定要将李氏逼入死地,世人又如何看他?
自己一时情急,竟然落入这年轻人的设计之中。
身为这个时代身份极其尊贵的妇人,她当然知道佛堂是什么地方,那里可不是潜心向佛之地,而是能够活生生将人变出鬼的死牢,比起昭狱那种地方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就算是昭狱里也不会有几个狱卒日夜不断地监视。裴越不过是顺水推舟,就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说不定还能留个纯孝的名声。
在世人看来,即便李氏对他那般苛刻,终究是他手下留情,免去这个狠毒妇人的死罪,然而那些贩夫走卒如何知道佛堂这种地方的恐怖?
自己终究不是这个年轻人的对手。
罢了,若非因为裴宁的缘故,恐怕裴越也不在乎撕破脸皮,如今他早就有底气无视朝野上下的非议。
想到这里,裴太君终于理顺自己的思绪,转头对裴宁说道:“你三弟说的有道理,且去那边住一段时间罢。你们是亲姐弟,历来又关系亲近,中山侯府那边也是你的家。”
裴宁微微垂首道:“谨遵老太太吩咐。”
李氏听到这句话,心中不由得震怒,自己就要被关进佛堂,亲生女儿竟然不管不顾?
然而裴宁似有所觉,她目光清冷地看了一眼李氏。
这几年李氏持续不断地闹她,裴宁一直都没有失了礼数,对这个已经失去理智的生母始终秉持敬重,然而方才在清风苑中,李氏那番话已经彻底伤了她的心。
倘若今日裴越要取李氏的命,身为人子裴宁不得不站出来求情,可是既然三弟没有那样做,她便不愿再夹在中间。
“走吧,宁姐姐,我去帮你收拾行李。”
沈淡墨走上前挽着裴宁的手臂,然后朝裴越眨了眨眼。
目光中满是调皮狡黠的神色,似乎在取笑裴越今日又在耍手段操弄人心。
裴越瞪了她一眼,只是在沈淡墨面前显然没有多少杀伤力。
小半个时辰过后,三辆马车从定国府侧门驶出,裴越这次没有钻进车厢,带着亲兵们护送马车先去往沈府,将沈淡墨送回去之后继续转向中山侯府。
定国府中,李氏换上一身素净衣裳,一步一挪地接近裴氏宗祠旁边的佛堂。
来到那个方方正正的逼仄小院门前,她失去所有力气瘫软在地,然后被几个身强力壮的教引嬷嬷拖了进去。
她忽然像失心疯一般怪笑起来。
“啪!”
教引嬷嬷一耳光拍在她脸上,虽然力道不重,却让李氏再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眼中透着无尽的恐惧。
第681章 生杀之权
中山侯府后宅有一片赏景园林,裴宁的住处便安排在东面池畔,名为鸣蝉阁,取清风鸣蝉之意,呼应裴宁在定国府的住处。
裴宁虽然在诗文之道上不及沈淡墨,但是相比裴越这个半桶水的文抄公显然高出不止一筹,看到院门前的匾额便领会到其中深意,脸上不禁浮现恬静的笑意。
叶七和林疏月在仪门前相迎,都知道裴越实际上没有父母,裴宁便是他唯一的亲人,故而不会在礼节上失了分寸。林疏月更是在裴越派人回府通知之后,立刻亲自来鸣蝉阁检视一番,确认方方面面都极其妥当才放下心来。
桃花则是找到良言,两人躲到一旁说着悄悄话。
再加上周边那一大群衣着考究的丫鬟们,登时视线所及之处莺莺燕燕,让人不禁感叹世间之美好。
裴越与众女笑谈片刻,然后对裴宁说道:“姐,让叶七和疏月陪你说会话,晚上你们不用等我吃饭,明儿我再为你接风。”
裴宁柔声道:“你自去忙,不必顾着我这边,有叶姑娘和林姑娘陪着我就好了。”
叶七微微皱眉道:“皇帝还不差饿兵呢,你就这么着急?”
见她看向自己的肩膀,知道她在担心自己的伤势,裴越心中感动,微笑道:“谋逆案这种事可等不得,再说我只是尽快将事情安排下去,又不是亲自去查,无妨。”
叶七虽然不赞成,可是在裴宁面前却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闭嘴不言。
裴越向众女告别,随后来到前院正堂。
已经有数人在这里略显焦急地等待着,分别是太史台阁离部主事蔺甲、刑部左侍郎常起和韦睿傅弘之等北营武将。
裴越出现之后,众人立刻起身行礼,他微微颔首道:“诸位请坐。”
开平帝在裴越出宫之后便发了明旨,燕王刘赞谋逆案由裴越全权负责,太史台阁和刑部从旁协助,另外允许裴越调动最多两千名北营士卒入京。
裴越沉声道:“韦睿。”
“末将在。”
“我予你两千兵卒,将燕王府、丰城侯府、成阳侯府中所有人收押,在城西那边单独设立一座监牢,不允许任何人入内探视。另外,从太史台阁那边接手诚毅侯府及七位大臣府邸,这些人究竟是被刘赞胁迫还是主动勾连还需要审问确定,暂且看住他们的亲人,这八处府邸许进不许出。”
“遵令!”
裴越看向其他人说道:“蔺主事,常侍郎,傅弘之,你们三人即刻开始审问此案相关嫌犯,每次审问时三人必须全部在场,事后分别写好审讯记事,然后直接交到我手上。”
三人连忙应下。
裴越逐一看过去,正色道:“我要的是真实的答案,至于如何能够得到这个答案,我不会干涉你们的具体做法。记住,不要弄虚作假牵连无辜。”
蔺甲心中一凛,注意到裴越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恭敬地说道:“请侯爷放心,下官知道该怎么做。”
常起跟着表态,至于傅弘之则神色颇为淡然,他清楚裴越让自己参与其中的深意,自然是不能给旁人胡乱作为的机会。
至于审案这种事,主要还是蔺甲和常起这些专业人士来做,自己只需要带着一双眼睛两只耳朵就行。
裴越又叮嘱了几句,便让他们立刻去做事。
正堂内安静下来,裴越抬手轻轻揉着自己肩膀上的伤处,脑海中愈发有个疑问想不清楚。
燕王这次能够发动政变,主要是因为开平帝的试探,再加上端王刘相、成阳侯张武、丰城侯李炳中等人的支持,以及冼家在都中留下的棋子,这些是他最大的助力。至于诚毅侯郭开山之流,不过是判断错误或主动或被动上了燕王的贼船,应该不至于抄家灭族。
只是他始终都不明白,为何冷凝会提前告知自己这件事?
南边究竟有什么打算?
……
京都往南数千里,渡过茫茫天沧江,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被谷梁拿下然后坚守十年的江陵三城,接着便是南周布置重兵的承北大营。
继续往南六百余里,视线中陡然出现一座巍峨雄伟的大城,城防之坚固仅次于大梁京都和西吴安阳城,亦是世间有名的雄城,占地辽阔,居民近百万。
这里便是南周京城建安。
建安城始建于千年前,曾经被六个王朝定为国都。作为大陆南面的商贸中心,建安城单论繁华程度要胜过大梁京都,城中一片繁华喧闹景象,位于城北的南周皇宫更是华贵大气,建造规格之高、装饰之繁复令人目瞪口呆。
皇宫之中,某处宫殿之内。
“容儿妹妹,你今日这般急着见我所为何事?”一位宫装少女看着面前比自己小两岁的同伴,饶有兴致地问道。
“姐姐,你真的要嫁到北面去吗?”徐初容满面愁容地反问。
宫装少女闻言眼神一黯,勉强笑道:“我们女子总是要嫁人的。”
“可是我们在和北面打仗呢。”徐初容摇头道。
宫装少女便是当今南周皇帝的次女,封为清河公主。
她握着徐初容的手掌说道:“就是因为不想打仗,所以父皇才决定让我去北面。”
徐初容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清河公主,虽然她今年才十五岁,但是历来胆大,再加上家世又非常人能比,故而想到一个法子,轻声道:“姐姐,我有办法让你不去北面,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清河公主微微一怔,随即摇头道:“容儿妹妹,其实对我来说,不管嫁给谁都没有区别。倘若能因我一人就可以平息两国之间的纷争战乱,我不在意未来的夫君是谁。”
徐初容皱起鼻尖说道:“姐姐你也读过很多史书,难道不知道这种事绝非和亲能够阻挡?北梁觊觎我们大周的国土那么多年,他们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就算姐姐你嫁给北梁的某位皇子,也不能改变他们的想法。我只是不想你去北面受苦,更不想看到那些不忍言之事。”
清河公主感激地望着她,然后轻叹道:“可是父皇已经派遣使团北上,如今在天沧江南面等着,说不定现在已经渡河了。”
徐初容想了想,随即微笑道:“姐姐不必担心,就算北面朝廷答应这件事,他们也得派人南下商谈,再不济也得派人来接姐姐吧?到时候我就有办法搅黄这件事。”
清河公主又感动又担心,摇头道:“容儿妹妹,万万不可胡闹,否则父皇也不会答应的。”
徐初容眨了眨眼,轻声道:“姐姐,我知道该怎么做呢。”
不管北面那些人如何想,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公主姐姐远嫁异国!
第682章 缘悭一面
建安城的主街道极其宽阔,至少能够同时容纳四辆马车并行。
从皇宫到西城的主道上,宽敞舒适的马车往来不息,里面自然都是大周的达官贵人。此地崇尚奢遮之风,权贵出门动辄上百亲随,曾经有人嘲笑说朝廷之所以要将主道修建得这般宽阔,主要是为了防止贵人们堵在路上不能动弹。
一些不成文的规矩被所有亲随马夫牢牢记在心中,遇到那种惹不起的大人物自然要早早避开,他们尽皆练出一双能通过马车分辨主人身份的火眼金睛。
今日的主道上依旧车水马龙,当一辆外表看起来很普通的马车从北面驶来,迎面撞上几辆各自带着数十名亲随的华贵马车。令人意外的是普通马车毫无避让之意,径直从街中央穿行而过,对面的那些贵人仆从纷纷让出道路。
有眼尖的路人认出那辆普通马车上的徽记,心中涌起原来如此的感叹。
这是徐家的马车,难怪一路上无人敢冲撞。
前魏覆灭之时,北方大批文华世族举家南下,以躲避当时连绵不休的战乱。有好事者统计,当时衣冠南渡的世族至少有九十多家,几乎囊括了前魏数百年国祚培养出来的读书种子。如今大梁文学不兴,仅有庐陵韩氏和江北傅氏这两支较为知名,与南周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南周诸多诗书大族之中,尤以清河徐氏独树一帜,百年前便已是当世文坛执牛耳者,南渡之后只用短短十几年时间便令世人叹服,往后数十年在南面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如今已然枝繁叶茂。
徐家当代家主徐徽言今年四十七岁,官居南周内阁首辅,与担任总理军务大臣的镇国公方谢晓并称为双璧。
今日这普通马车里坐着的便是徐徽言的幼女,芳名徐初容,年方十五岁。
也只有这样的家世才能让她在宫中说出那般大胆的话,竟是想要从中作梗破坏皇帝陛下允准的和亲之策,而且清河公主在听完之后亦无太夸张的反应,只是简简单单劝了两句。
马车一路通行无阻回到徐府,从侧门而入直达内庭,徐初容从马车上下来,抬眼便看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不远处,便亲近地喊道:“三哥!”
年轻男子是徐徽言的第三子徐熙,他迎上前示意丫鬟婆子们退下,轻声问道:“你今儿去宫中了?”
徐初容微微颔首,眨眨眼睛道:“三哥,你想不想知道今天公主姐姐对我说了什么?”
徐熙轻叹一声,摇头道:“还能说什么?左右不过是那些解救苍生的俗话。我并非是要质疑她的用心,只是国战之事怎会被一桩婚事困住?”
徐初容嗔道:“三哥,你怎么可以这样想公主姐姐?如今陛下膝下只有她这一位年龄合适尚未许配人家的公主,总不能随便找个宫女冒名顶替,谁让你这些年磨磨蹭蹭一点都不果断?”
徐熙被她说得有些脸红,转过头道:“我原打算这几日就向父亲提这件事。”
徐初容知道他骨子里极守规矩,即便十多年前陛下就跟徐徽言提过一嘴,将来要让天家和徐家结姻,故此才有了清河公主这个封号,但是徐熙从未鲁莽逾越过,偶然与清河公主相见也是持礼甚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