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汤豆苗
裴越惊讶道:“蓁儿姐姐不开心?”
谷范意味深长地说道:“某人身边不是沈家千金就是洛府小姐,回到家里亦是红袖添香,小妹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府中,如何能开心得起来?”
裴越满脸冤枉的表情,无奈说道:“谷伯伯说了,定亲之前不许我和蓁儿姐姐见面。”
谷范“哦”了一声,好奇地问道:“不能见面可以互通书信,当年你和那位沈家千金不就是鸿雁传情吗?”
“传情?你这是诽谤知不知道?”
“那你去京都府衙门告我吧。”
“我会找谷伯伯。”
“时辰不早了,我走了。”
裴越笑了笑,看了一眼天上的云彩,诚挚地说道:“兄长,此去路途遥远,南境局势复杂,望你珍重。”
谷范左手提起桌上的包袱,右手提着一柄铁匠铺里花几两银子买来的铁剑,微笑道:“你我都要好好活着,总有再见之时。”
不见往昔轻狂意,唯余三分豪侠气。
临别之际,谷范忽地扭头说道:“方云虎还活着。”
裴越沉声道:“我知道,太史台阁让他跑了。”
谷范轻吐一口浊气。
裴越刚要开口相劝,便听谷范说道:“既然决意从军,我便不会再像当初那样任性而为。南琴这笔血债我算在方家头上,等到大军南下那一天,我会亲自去方家砍下他的脑袋。”
裴越不再多言,躬身拱手相送。
谷范抱拳还礼,转身南下。
一人一马一铁剑,宛若苍茫天地一孤鸿。
……
送别谷范之后,裴越并未立刻回城,而是继续留在十里亭等待着。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东南方向一骑快马赶来,垂首禀报道:“侯爷,大小姐和沈小姐的马车快到了。”
“好。”
裴越怅惘的情绪稍稍纾解,脸上不自觉地多了两分笑意。
几天前他被内监十万火急地召入宫中,因为闲云文会才刚刚开始,考虑到裴宁好不容易出来散次心,裴越只带着桃花返回京都。今天送别谷范,他提前命人去闲云庄找两位姑娘,若是还想在那里消遣游玩便罢,倘若倦了就可以一同返京。
不多时,那辆定国府的华贵马车平稳驶来,旁边负责保护的是裴越当日留下来的一队亲兵。
这次裴越不需要裴宁招呼,径直便钻进了马车。
沈淡墨见状微嘲道:“瞧瞧,这不是春风得意的裴大帅吗?”
裴宁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腕。
裴越没有同她争论,对裴宁微笑问道:“姐,这几天在闲云庄可还开心?”
裴宁颔首道:“那里景色秀美,膳食亦可口,偶尔住几天的确不错。”
沈淡墨不冷不热地说道:“你不在这里自然就没有人打扰宁姐姐,她从来都不是那个麻烦,你自己才是。”
这下连裴宁都察觉出不妥,却不明白沈淡墨的态度为何会这般冷峻,因为这几天在闲云庄一切如常,并未发生不愉快的事情。看着沈淡墨在裴越进来之后便显得清冷的眉眼,裴宁忽然想起她上午曾经外出片刻,回来后眉头微蹙。
裴越盯着沈淡墨问道:“怎么了?”
沈淡墨轻哼一声,扭过头去看着裴宁,然后冷声道:“你特地让人接宁姐姐回京,是打算让她见证你纳妾的大喜事?”
谜底终于揭开。
裴宁依旧不解,以她对沈淡墨的了解,这丫头断不会如此小气,更何况从明面上来说她和裴越之间又不是那种关系,就算吃醋也轮不到她。
裴越目光复杂地说道:“沈姑娘,你让沈大人麾下的精锐盯着这种闲事,就不怕引起朝野舆论?”
“舆论?呵呵……”
沈淡墨迎着他的双眼,失望地说道:“裴越,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此大张旗鼓肆无忌惮,是生怕朝中大臣不知道林疏月的身份?还是说,你如今爵高位显,手里握着藏锋卫和武定卫,就能将藏在暗处的敌人视作蝼蚁,以为他们撼不动你分毫?”
沉默片刻过后,裴越没有计较沈淡墨的讥讽,对裴宁说道:“姐,五日后去我那里喝一杯喜酒?”
如果没有沈淡墨那番话,裴宁肯定会满心欢喜地答应下来,能够亲眼看着裴越成家立业,于她来说是极其欣慰的一件事,但是此刻她不禁担忧地问道:“三弟,那位林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沈淡墨直白地说道:“灵州花魁之首。”
裴宁目光讶异,然后又听沈淡墨说道:“她还有一个身份,乃是西吴大臣之女。”
“啊?”裴宁轻呼一声,脸色微白。
“沈淡墨!”裴越冷声喝道。
裴宁被这三个字吓住,下意识地伸手拦在两人之间,急促地说道:“三弟,莫要动怒。”
沈淡墨丝毫不惧,眼神执拗地盯着裴越。
裴越摇摇头,缓缓说道:“姐,我只是让她不要夸大言辞吓着你,事情没有那么复杂。”
随即他将林疏月的故事简略说了一遍,最后狠狠瞪了沈淡墨一眼。
“原来如此,那也是个可怜的姑娘。”裴宁捂着心口,轻声感叹。
沈淡墨却不吃这一套,继续冷声说道:“你怎知道别人会怎么想?明明你不必招惹这些麻烦,即便对这位九大家之首爱到了骨子里,平时对她好些难道不够?你在朝野上下的仇敌那么多,他们正愁没有借口攻讦你,结果你反倒主动将把柄送过去,真真可笑!不是每个人都有耐心去听林疏月的故事,有心人只要将她的身份宣扬出去,你可知道会掀起多大的风浪?皇帝的器重不是你的免死金牌,小心哪天变成索命的刀剑!”
说着说着,她双手攥着衣角,眼眶微微泛红。
车厢里陡然陷入略显尴尬的沉默之中。
裴越心中蓦然有些慌。
以他对沈淡墨的了解,倘若她的情绪进一步激动,说不定能当着裴宁的面直接表白。
一念及此,他极力平静地说道:“我知道疏月的身份不是秘密,因为此事在灵州人尽皆知,传到京都这边亦是情理之中。我要操办这件喜事,一方面是给疏月一个交代,她身世坎坷又颠沛流离多年,来到京都这个陌生的地方,心中肯定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悠闲。我让她平时核查祥云号的账目,又许她一个正儿八经的仪式,为的就是让她安心。”
沈淡墨撇了撇嘴,不过终究没有嘲讽这件事。
裴越继续说道:“另一方面,正因为疏月的身份不是秘密,迟早都会被人注意到,我才不愿藏着掖着,索性给那些蠢货一个机会。不瞒你说,我昨日便已经入宫,向陛下阐明此事原委。”
沈淡墨脸上的愤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褪,直勾勾地盯着裴越,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连纳妾这种事都要做成圈套?”
裴越很无辜地说道:“我什么都没做,除非有人自己耐不住跳出来。”
这话看似是在说敌人,可是落在沈淡墨耳中却有双关之意,不由得耳根发红,轻轻咬牙道:“裴越,你果然阴险狡诈。”
裴越耸耸肩道:“胡说,我这叫大爱无疆。”
“扑哧。”裴宁忍不住笑出声来。
裴越趁势道:“姐,你也知道谷伯伯因为蓁儿姐姐的缘故不会参加,我在都中便只有你这一个亲人,我希望你那天去见证一下。”
裴宁柔声道:“好,我一定会到。”
裴越又看向沈淡墨,得到的是两个冷冰冰的字:“不去。”
“也好,尊重你的想法。”
裴越尽量表现出惋惜的姿态,心中却实实在在地松了一口气。
沈淡墨话锋一转道:“对了,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何事?”
“与洛府的那对兄妹有关。”
裴越耐心听着,渐渐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
第604章 明枪暗箭
东城,翠玉坊。
定军侯罗焕章久居边境,在都中并未置办产业,故而开平帝赐下一套宅邸作为侯府,在他回京之前便命人修缮一新,各色家俬陈设一应俱全且档次颇高。
外书房中,年过五旬依旧身躯健壮的罗焕章坐在桌前,耐心细致地擦拭着一柄造型独特的长刀,瓮声问道:“你觉得他那番话有几分道理?”
罗克敌肃立一旁,面色沉静地答道:“孩儿认为裴侯所言固然很有道理,但是谈不上独具一格。所谓为将之道当先治心,类似的说法常见于古人兵书,裴侯不过是将其详细阐述一番,实质上仍旧是拾人牙慧。”
罗焕章平举长刀,观察着刀刃的每一处细节,闻言略显失望地说道:“你压根没有听懂他的话。”
这对父子的相处模式与大多数人不同,在外的时候罗焕章永远是严厉苛刻的模样,对罗克敌动辄呼喝训斥,偶尔甚至还会上手。然而无人时他反倒非常温和,哪怕罗克敌的对答不合他意,也会循循善诱谆谆教导。
罗克敌垂首道:“父亲,请恕孩儿愚钝。”
罗焕章缓缓道:“或许你觉得裴越那些话空洞乏味,是因为你还不明白藏锋卫的独特之处。对于世间绝大多数军队来说,谈论再多的为何而战都远远不及少吸一些兵血,后者更能立竿见影地提升部属的实力。我且问你,藏锋卫将士的待遇如何?”
罗克敌答道:“冠绝全军,自裴侯而下所有将官,无一人敢克扣士卒饷银。最令孩儿惊讶的是,藏锋卫的伙食好到难以想象,不仅白米饭管饱,每天都能见到肉食。”
“这支骑兵战绩又如何?”
“挡者披靡。”
罗焕章放下长刀,抬起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忽视了一个问题,藏锋卫赐名于开平四年,成军于开平五年,可谓是在战火中淬炼成型。这支骑兵战斗经验极其丰富,待遇和保障在大梁百万军中称得上首屈一指。前者是你亲眼所见,后者想必你也听说过,裴越在灵州的时候为了一个普通士卒的家人就将荥阳城中所有地下势力清扫一空。”
他顿了一顿,感叹道:“当一支战力卓绝的军队没有后顾之忧,又具备丰富的临敌经验,后勤保障能够最大限度地提升他们的实力,你可知道这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尤其是,裴越在回京之后撰写出这本连为父都自愧不如的操典,基本上就能做到无懈可击。”
罗焕章望向桌上那本册子,便是罗克敌带回来的操典七略。
罗克敌面带愧色地说道:“孩儿不如裴侯多矣。”
罗焕章并未就此责备他,沉声道:“若仅是如此,藏锋卫还不能脱离这世间所有军队的通病,只不过是更强大一些。但是裴越却要教会他们做自己,让他们在保持服从的同时还明白自己为何而战,等于是给这支骑兵注入灵魂,彻底甩掉所有的不确定性,真正做到无懈可击。”
罗克敌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震惊,因为他从未听父亲对旁人表达过这种高度的赞赏。
因此,他鼓起勇气试探地问道:“父亲,孩儿想转入藏锋卫。”
他如今是武定卫副指挥使,隶属步军序列,想要进藏锋卫恐怕有些难度。
罗焕章眼神深邃地望着他,微微摇头道:“不要在裴越这种真正的聪明人面前自作聪明。”
罗克敌微微一怔,喃喃道:“父亲,孩儿——”
罗焕章打断他说道:“记住,以后除非为父得了重病或者陛下相召,你不要离开北营,安心在那里练兵,让裴越看见你的能力。”
罗克敌点头道:“孩儿明白,只是恰逢军中休沐,故而想将这些事告诉父亲。”
罗焕章失笑道:“你还是太心急了。”
“孩儿受教。”
“裴越过几日果真要大办纳妾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