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汤豆苗
裴越面不改色,冲后面招招手,亲兵将裴永年提上前,然后押着他的双臂让他站在裴越身边。裴永年此前被踹了一脚,虽然不致命,却让他痛得无法站立,胸腹间仿佛被人用刀子割了几刀。
只不过他脸上并没有伤痕,唯独脸色苍白如纸。
裴越淡然道:“这位大管家恐怕记性不太好,我没有去找他的麻烦,居然还主动站出来,不允许我进来。太夫人,像这种卑鄙之人居然还能当定国府的大管家,我确实很失望。”
裴戎怒道:“裴家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裴越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漠然道:“别急。”
裴太君强行压制着心头的烦闷,皱眉道:“越哥儿,你究竟想说什么?”
裴越不急不躁地说道:“开平三年,横断山的贼人夜袭绿柳庄,太夫人应该还记得这件事吧?”
裴太君轻叹一声,眼神复杂地说道:“越哥儿,这件事的确是裴家亏待你,但是戎儿被陛下关进上林狱两年,难道还不够吗?”
“呵呵。”
裴越脸上没有丝毫笑意,缓缓说道:“在太夫人看来这自然是够的。我明白,高门大族中这种事实属稀松平常,老子管教儿子天经地义,就算是打个残疾又算什么?两年牢狱之灾在很多人心中甚至是非常严重的代价。我今天登门不是想和太夫人讨论孰是孰非,只是你们或许已经忘了,那晚如果不是这位裴大管家请走席先生,我的绿柳庄也不会损失四十七条人命。”
裴太君遽然变色。
裴越扭头盯着裴永年,一字字道:“你用定国公的遗物骗走席先生,害我死了四十七名家人,这笔血债你猜我会不会忘?”
裴永年颤声道:“三……三少……啊!”
裴越忽然出手,一拳砸在裴永年的脸上。
这张白净的脸直接被他砸成一片浆糊,鼻梁折断,满口牙齿脱落,鲜血和眼泪混成一片。
堂内一片惊呼,就连裴云都大惊失色。
亲兵松开双臂,裴越右脚蹬出,狠狠踹在裴永年的小腹下方。
裴永年倒飞出去,砸在侧面的太师椅上,却再也听不见惨叫,唯有哼哼唧唧之声。
裴戎面容狰狞地吼道:“有本事你就冲着我来!你这个小——”
骂声戛然而止,因为裴越抽出长刀,面无表情地用左手抚摸着刀刃。
他抬眼看着裴戎,冷峻地说道:“别急,今儿我还有一份大礼送给你。”
然后又对裴太君说道:“太夫人,我只是在帮裴家清理门户,像这种小人还留着做什么?不过,您老人家也不用太担心,我知道裴永年是定国公救回来的,就算我不在意裴戎是什么想法,总得顾念先国公的恩情不是?放心,他死不了,只是没了脸,又断了子孙根,其他地方好着呢,再活个十几年不成问题,只要往后他不再作死。”
裴太君咬牙道:“裴越,你真当老身没有办法对付你?”
第526章 耳光
裴越以刀拄地,面带微笑,泰然自若。
大梁以忠孝治天下,但是没有任何人能在“忠”这个字上针对裴越,西境战事中他的功劳和表现足以压下所有质疑的声音。至于孝道这个方面,确实可以说道说道,但只要裴越不发疯一样对裴太君动手,些许小事根本奈何不得他。
如今的他不再是当年裴太君寿宴时,那个因为没有准备寿礼就被李氏陷害到绝境的孤苦庶子。眼下不过是废了一个管家而已,难道开平帝会因此降罪于他?
裴太君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就算她拿着诰命金册进宫告状,皇帝对裴越多半也只是申饬一番,压根伤不到他的根基。
一念及此,她有些疲惫心累地说道:“你现在很威风,手中有兵,朝中有人,就连陛下对你都十分器重,老身也不想跟你继续掰扯。如今你废了他,想必也出了气,就请回罢。”
裴越摇摇头道:“不急。”
裴太君只当他今天来是为了解决身世的问题,漠然地说道:“过些日子,我将宗族中的老人请来,将你的宗谱单分出去。从今往后,你便自成一家,你若是愿意承继裴家分支的名号,我不会反对,你若是不愿意,那么两个裴字之间再无关联。”
裴戎闻言大急,他可是打定主意要让全京都的人都知道裴越是丧家之犬,岂能这般轻易放过他?
然而他扭头望去却见到自己母亲无比凌厉的眼神。
裴太君哀莫大于心死,难道这个愚蠢的儿子还看不出来,对面站着的年轻人早就不是裴家可以拿捏的人物,而且他在西境杀了那么多人,早已锤炼得心如铁石,真要逼他在定安堂杀人么?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裴越对这个提议不置可否,话锋一转道:“太夫人,虽然我返京有些时间,但是事务繁忙一直没有空闲,所以迟迟没有登门拜访。今日来此,并非是特意为了教训裴永年,而是要给裴老爷送一份大礼。当年我去绿柳庄的时候,曾经亲口说过要回报他的大恩大德,这个承诺从未忘过。”
众人默然。
裴宁看了一眼自己父亲羞愤交加的神情,不禁为难地说道:“三弟……”
裴越对她微微一笑道:“大姐,没事,确实是大礼。呈上来。”
站在他另一侧的亲兵上前几步,打开那个盒子,从中取出一件金光闪闪的物事。
这是一个一尺高的金钟。
裴戎看见之后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李氏更是张口骂道:“裴越,你不要忘了当年是谁把你养大的,你这个狼心狗肺的——”
“锵!”
裴越猛然站直身体,右手握着的长刀似闪电一般甩出,插在李氏身前半尺之地,刀柄兀自剧烈地震颤,将她后面的话全部塞进了肚子里。
裴越冷声道:“李氏,如果你想现在就聊聊当年你对我做的事,我肯定会如你所愿。”
“你!”
李氏对裴越自然恨极,就算不提当年的事,李子均的死和前不久李柄中的失势都被她算在裴越的头上。然而她终究只是一个愚蠢恶毒的内宅妇人,当她失去尊长的大义和主母的身份之后,面对浑身杀气凛然的裴越,那股子泼辣劲儿顷刻间化为乌有。
裴越没有再理会她,目光森冷地望着裴戎,冷漠地说道:“你没有想错,今儿我是来给你送钟的。”
裴戎双手攥紧成拳,咬牙道:“你敢杀我?”
裴越摇摇头道:“现在不敢。”
裴戎冷哼一声。
裴越继续说道:“拜你所赐,我对这座国公府没有任何好感。今天给你送钟,只是要提醒你一下,我这个人的忍耐很有限度。虽然陛下将你从上林狱放出来,不代表我就会忘记以前那些事。我答应过大姐,不会主动对你下手,前提是你能安安分分地在这座国公府里待着。从今日开始,你再算计我一次,我就直接送你下去给定国公赔罪。到那个时候,大姐也拦不住我,你若是不信大可以试试。”
俗话说人的名树的影,裴越这些话若是放在以前,裴戎肯定嗤之以鼻。然而如今听说过太多他的传闻,尤其是方才亲眼看着裴越突然之间发作,活生生将裴永年打成废人,裴戎此刻就算有再多愤怒也不敢再动。
裴云皱眉道:“老三,难道你真的不顾念一点血脉情分?”
裴越看着眉清目秀愈发有文人气质的裴云,微微撇了撇嘴。
他感慨道:“裴云,你知道吗,其实当年你是这座国公府中唯二让我有些好感的人,当然你肯定比不上大姐。不得不说,你做的这些事让我刮目相看,甚至到了眼下这个地步,你还是不忘给我下套。血脉情分?你是不是想说,我永远姓裴,身体里始终流着裴家的血,所以我今天做这些事是不孝之举,要是将太夫人气出个好歹来,你就可以发动你在翰林院结交的那些清流,用弹劾的奏章活活淹死我?”
裴云心中一沉,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发声,其实就是在等裴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那样才能占据大义,用百官的愤怒彻底将裴越打下去。
裴越缓步向他走去,边走边说道:“此前我没有理会过你的阴谋算计,那是因为我能理解你的处境,裴家虽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是终有树倒猢狲散之日,你千方百计地谋算,只是为了这座国公府的将来。当初你连自己的亲生老子都算计在内,我不知道太夫人心中是怎样想的,我倒是觉得你非常有魄力。”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来到裴云面前,两人迎面而立,间距不过两尺。
裴云冷笑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裴越点点头,又摇头道:“听不懂没关系,虽然你的举动有时候让我觉得恶心,可是连太夫人都能忍,我作为一个外人又有什么必要操心呢?但是,你好像不太明白,有些人是你不能算计的,哪怕你用那些可耻的大道理压在她的身上,逼她牺牲自己的人生来塑造你们裴家门楣上的光辉。”
裴云心知不妙,刚要躲避,便见裴越猛地抬起手,一个没有丝毫保留的耳光重重甩在他的脸上。
这一巴掌力度之大,直接将裴云扇倒在地。
裴越望着肿起半边脸的裴云,怒道:“那个人是我最尊敬的大姐,也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姐姐!”
“呸!”
他一口唾沫喷在裴云的脸上。
不远处,裴宁怔怔地看着这一幕,泪水在脸上无声无息地滑落。
裴越犹不解气,刚刚提起脚来,便听到旁边传来裴宁的声音。
她语调颤抖着说道:“三弟,别打了。”
裴越扭头望去,裴宁笑中带泪,满眼感动地望着他。
然而裴越却从她脸上看到一抹悲伤,他明白这悲伤从何而来,不由得愈发心疼这个心地纯善的姐姐,那一脚便没有踹下去。
他只是不想她继续痛苦下去。
第527章 愚不可及
“你闹够了没有?”
裴太君花白的眉梢微微吊起,显然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裴越那一记耳光虽然是抽在裴云的脸上,但是在场所谓的长辈们谁能避开?如果说裴越在叱骂裴云卖姐求荣,那么裴戎和李氏岂不是卖女求荣?她身为一品国公太夫人又会落个怎样的评价?
她从十七岁嫁给裴贞开始,这辈子最注重的便是体面二字,当初让裴越出府未尝没有这方面的考虑。若是真让裴戎在府中折腾死一个庶子,都中权贵乃至于世交至亲们又会如何看待?但是今天裴越显然没有给她这个脸面,殴打裴永年倒也罢了,毕竟只是一个下人而且当初与他有恩怨,然而那个耳光却是结结实实地打在她的脸上。
裴太君死死盯着裴越,只要对方说出一个不字,就算拼着这张老脸被全京都的人嘲笑,她也要亲自去皇宫门前告御状。
谁知裴越从容地走到裴宁身边坐下,平静地说道:“太夫人,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登门是为了逞威风?仗着自己有了爵位就不将你老人家放在眼里?”
裴太君倒也不傻,冷声道:“就算你是为宁丫头打抱不平,这件事也轮不到你插手,这是定国府的家事!”
裴越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讥讽道:“有人被功名利禄迷花了眼,朝着前面的万丈深渊快马加鞭地冲过去,我就没见过这么急着寻死的。太夫人,你说的没错,我今天来是为了大姐,若非她被牵扯进这件事情里,你当真以为我愿意走这一趟?说来说去,裴家的死活与我何干?”
这番话让裴太君面色一变,实际上她总觉得这桩婚事没有那么简单,但是在裴戎和裴云的反复劝说下,她才将信将疑地点头。虽然她对裴越的观感不好,可却不会怀疑这个年轻人的眼光和能力,否则如何能解释对方不到三年时间就飞上枝头变凤凰?
说来也怪,明明裴越的话很不客气,却让她心中的怒火消退些许,问道:“你能否说的详细一些?”
“可以,不过闲杂人等得离开这里。”
裴越冷峻地望向李氏,对身边的亲兵说道:“带李氏出去。”
李氏那张脸瞬间如同猴子屁股一样,就连裴太君都没有这样对过她,如今一个庶子竟然如此羞辱自己,让她以后还怎么在这座国公府摆当家主母的派头?但是她也知道眼下形势比人强,只能望着裴太君哀求道:“母亲,我是宁丫头的娘亲啊。”
裴太君没有看她,淡淡道:“你先去歇息罢,晚些时候我再命人去叫你。”
李氏羞愤欲死地离去,裴越又指着躺在角落生死未知的裴永年说道:“将此人丢出去,然后你们守在门口,不允许任何人进来。”
“遵令!”亲兵们异口同声地答道。
从始至终,裴戎一言不发,看似沉默隐忍,实际上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双腿在轻微地颤抖着。之前裴越打倒裴云的时候,他便以为这人已经疯了,任何言语在他身上都起不了作用,反而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也就是这一刻,飞扬跋扈几十年的裴戎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害怕。
此刻正堂内除了裴越、裴宁、裴太君和裴戎父子之外,便只剩下一个身段苗条面容娟秀的年轻丫鬟。在李氏出去之后,这丫鬟便下意识地向外走去。
“温玉姑娘,你留下。”裴越开口道。
温玉微微一惊,有些不知所措。
曾几何时,她是老太太身边最受器重的大丫鬟,就连裴戎都要敬她三分,而裴越只是一个处境艰难的庶子,若非她几次三番相助,裴越会遭受怎样的磨难犹未可知。如今时过境迁,当初的庶子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国侯,是她只能仰望的大人物,那些在春风拂过的小径上酝酿的心思早已烟消云散。
裴越满含深意地看着这个身份另有玄机的大丫鬟,温和地说道:“待会我要说的事有些严重,太夫人身边需要一个体贴懂事的人。”
裴宁担忧地问道:“三弟,莫非这件事藏着什么阴谋?”
裴越看了一眼起身坐在对面脸色阴沉的裴云,冷笑道:“方才我说有人被功名利禄迷花了眼,指的便是自命清高的裴老爷。”
裴戎冷冷道:“难道你不热衷功名利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