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安青子心中有些失落,自从母亲死后,她再未过过生日。
这一次的庆生,对她而言,自然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唐治出行,安青子作为皇后,亲自送出城去十里。
看到安青子神色不愉,浑然不知自己身份已经暴露的唐治心里也是酸溜溜的。
虽然,安青子先是把“空空儿”视作救命恩人,又在知道他对安载道的立场之后,说出了埋藏在自己心头的秘密,与空空儿结成了“杀安”联盟,其中并未涉及私情。
不过,还是有点不舒服。
你结盟谋划安载道没关系,干嘛邀“他”陪你庆生?
简直岂有此理!
安青子送走唐治之后,便起驾回了宫。
寝宫中,唐治遗下了很多案牍。都是他白天没有阅看完毕,拿到卧室来的。
安青子见不得散落了满屋子奏章,这些机要之物又不要让侍女收拾,便亲自动了手。
在整理案牍的时候,安青子意外发现,在官员们呈报唐治阅览的一份份奏折上,有着不少的圈圈点点。
若是从前,安青子不会细看的,但是已经知道唐治不是个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的蠢材,对他的事,安青子便上了心。
她仔细看了看,但凡唐治圈点的地方,都是涉及朔北有多少民户、每年有多少税赋、常备兵马有多少,每年耗费军资有多少等等涉及国计民生的事情。
尤其是涉及安载道和唐浩然的,他们有哪些受器重的部将、他们的喜好、他们秉政治军的习惯等等……
这些都是藏在诸多奏折一些杂七杂八的事件里的,是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但是唐治都用粗炭笔在旁边画上了笔直的竖线。
安青子看着这些特殊的标记,不由得怦然心动。
这个唐治,野心不小啊,看来,他想要的不只是安载道和唐浩然的命,还想全盘接收他们的势力。
只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就这么散落在这里?
若是被有心人看见,岂不功败垂成?
安青子还不知道这是唐治刻意留下,叫她“发现”的东西,连忙把这些东西一一收好,锁进柜子。
正收拾着,忽然从一本手札中掉出一片“飞页”。
安青子顺手拾起看了看,竟然是一篇寓言小故事。
那笔迹,应该是唐治手写的。
安青子博览群书,却不曾看到过这个故事,也不记得在已知的历史上,有这篇文字中所记载的这位君主。
“楚庄王莅政三年,无令发,无政为也。右司马御座,而与王隐曰‘有鸟止南方之阜(土山),三年不翅,不飞不鸣,嘿然无声,此为何名?’
王曰:‘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安青子咀嚼着这句话,越品越有滋味。
这句话的寓意,简直是呼之欲出!
安青子看着这篇小文,唐治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又悄然拔高了几个层次。
一身武勇,再勇也只是匹夫之剑。
可她从这篇小文中,却能看出,唐治所谋,恐怕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那个男人啊……
安青子忽然发现,她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唐治,哪怕是在知道“空空儿”就是唐治之后。
了解的越多,她就发现越不了解他。
可他现在却去了卢龙,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
一念及此,安青子的心情便嗒然若丧。
……
唐治的御驾走的不快,尤其是第一天。
宫里准备半天,出城的时候都快中午了。
皇后又率文武百官亲送,一直送到十里亭。
皇帝再下了车驾,与皇后、百官“依依惜别”一番,等这一套流程搞下来,还能走多远?
几千人的队伍,安营扎寨、埋锅造饭,也是需要时间的。
所以天刚昏黑,他们就停下来,选择了一个适合扎营的所在,开始立营帐、设营盘了。
月上柳梢。
安青子在寝宫中坐立不安。
月儿已经挂上了柳梢,唐治还是踪影全无。
其实安青子已经知道他不会来了,却仍抱着万一的希望。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心中那份失望,也是越来越重。
看了眼桌上四道小菜,早就凉了。
那是她亲自下厨做的。
安青子苦笑了一声,拿起筷子,挟了一口,菜凉了,咀嚼在嘴里,一点都不香。
“青子姑娘不等我么?”
还是那个窗口,依旧扮成空空儿的唐治飘然出现。
“浅露”之下,唐治的喘息还没匀称呢。
分身为二,真是遭罪啊!
刚刚扎了营,就得变装蒙面,快马赶回来。
“唐……堂堂大侠,鬼鬼祟祟,想吓人么……”
安青子惊喜地叫了一声,起身放下筷子,紧张地向窗外看了一眼。
唐治飞身入窗,安青子看着这个家伙,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怎么有时候他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呢?
大老远的,我早上才把你送走,这又长途跋涉地赶回来!
活该,谁叫你不肯对我坦白的,累死拉倒。
安青子指指桌上,道:“你来的太晚了,这菜都凉了,已经食之无味。”
唐治瞟了一眼桌上,菜很清淡,也很精致。
唐治摇头道:“这样清淡的饮食,本就不合我的脾味。”
安青子道:“这样啊,那……你想吃什么,我叫厨下准备。”
唐治笑道:“不必了,既然是为你庆生,怎能空手而来,我带了些吃的来,你且尝尝。”
说着,唐治从腰间解下一只皮口袋,炫耀地向安青子一晃。
安青子微笑道:“好啊,那……我就尝尝你带来的菜。”
对于唐治不肯揭开自己身份,安青子心中是有些怨气的。
她本已打定主意,你想玩,那我就陪你玩,休想把我当傻子戏弄。
可是看到唐治连夜飞骑,赶回为她庆生,安青子心软了。
她决定,今晚就告诉他,自己早已识破了他的身份。
当然,在此之前,还是要收拾他一下的。
比如,唐治的皇后对“空空儿”有些倾心呢,看不气死他,然后才毫不留情地点破他的身份。
有了这个打算,安青子便拉开两张椅子,坐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唐治。
唐治解开那大皮囊,从中竟然拿出一只炙好的羊腿,又拿出一只酒囊。
那羊腿大概是炙好之后,他就装进皮囊飞马赶回了,居然还是温热的。
这种叫法,十分的粗犷,对安青子来说,显得特别新鲜。
其实唐治知道,像安青子这种整天伤春悲秋、吟诗作赋的文艺女青年,大抵是走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精致生活路线,这样别出心裁,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对她来说,一定新鲜。
果然,这简陋而原始的吃法,对安青子来说,说不出的新鲜有趣。
其实唐治这也就是条件有限,不能带她出宫。
否则的话,他早就领着这位千金大小姐去吃路边摊了。
带着从小生活在象牙塔里的豪门千金大小姐去吃路边摊,炸鸡配啤酒,再寻小流氓打个架,然后拉着她的手奔跑在小巷街头……
这种言情剧里让富家千金大小姐沉沦的经典场面,实在不是编剧们你抄我、我抄他,而是确实特别容易打动这种富家千金。
那种生活优渥、整天沉迷于雅词雅乐中的豪门大小姐、文艺女青年们,什么没吃过,什么没见过,你跟她玩“逼格”,那不是自取其辱么。
为什么那么多“文艺女青年”会为一个一穷二白、蓬头垢面的流浪歌手着迷?
新鲜感!
她望着你,你望着远方!
她的肾上腺素就突突地飙升了。
越是温室里的花,越是向往野外的风和雨。
虽然,那朵温室里长大的花根本经受不住!
“来!你也喝!”
唐治切了一块早已洒好佐料的炙羊肉,直接递进安青子的手中,又拔下酒囊的塞子,给她倒了一碗。
安青子显然从没经过这样的场面,有些手足无措。
不过,看到唐治掀开帷幔,狠狠灌了一大口酒,又咬了一大口肉,压抑太久的安青子忽然很想尝试一样。
她也学着唐治的样子,端起酒碗,狠狠灌了一大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