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唐治又能怎么办?
贺兰曌尸骨未寒,他把脸一抹,拒不承认贺兰曌的国号,剥夺贺兰氏的福利?
那是人干的事儿吗?
然后,多少老臣是希望能恢复前朝国号的呀。
他那七大姑八大姨、三叔公六堂弟的,捧着祖宗牌位让他看,让他莫要让唐氏列祖列宗不能瞑目,他同样不能丝毫不考虑这些人的感受。
尤其是,恢不恢复前朝国号,对方方面面隐形的且长远的影响。
唐治只好先把这事儿搪塞过去。
可他这一犹豫,朝臣们便来了劲儿。
新帝马上要登基了,这个时候不表现一下,回头人家记得你是谁吗?
于是,文武百官按照自己的揣摩理解,按照自己的利益所属,也开始纷纷上书。
复炎党和保周党,顿时形成了两派,硝烟味儿四处弥漫。
由于服丧期间,各部院衙门行文都用蓝印,唐治每天看他们吵架的文章,全都是蓝印,看久了一抬头看人都是绿的。
他现在看着面前的狄黑胖,就是绿颜色的狄黑胖,好半晌才从“失真状态”恢复正常。
唐治其实不太在乎国号为炎还是国号为周,天下还是这个天下,好好把天下经营好就是了,研究那些有的没有做什么?
可问题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
这个国号,对许多人来说,就是根本利益,不能不争。
唐治没办法了,头疼的很,正一计无出,忽然想到自从祭拜完大行皇帝,狄阁老又消失了,于是便叫人把他喊了来。
站在灵前,唐治问道:“狄公,这件事,你怎么看?”
狄阁老抚须道:“楼公素来稳重,殿下可以等楼公还朝,咨询一下他的意见。”
唐治道:“孤已派人,以六百里加急,传楼公还朝了。只是还需一段时间。狄公是我朝中砥柱,对于这个问题,可有能让各方满意的策略?”
国号之争,实为他们的根本利益之争,不管你用哪一个,另一派都会如丧考妣,这能有什么办法?
当然,这话狄阁老是不会说出来的。
他见唐治只是向他问计,实在搪塞不过,略一沉吟,道:“殿下,国号么,莫如先不定下来,等料理完先帝丧事,殿下登基坐殿之后,再商量也不成。距明年改元,毕竟还有时间。”
“只是,如今皇亲国戚、满朝文武……”
“殿下!”
狄阁老打断了唐治的话:“殿下此刻尚未登基。先帝留给殿下的,是权力。而殿下需要自己树立的,是权威。
权威这东西,很是奇妙。老臣每每迁任,一开始属官们都要窥视、猜测、试探一番。可是,臣就算什么都不做,在那张位子上坐久了,敢放肆的,也比一开始要少许多。”
好吧,老滑头这是不肯得罪人?
唐治只好暂且答应下来。
第七天,唐治亲自扶灵,为祖母出殡。
随后,他便在灵前,接受文武百官、皇帝国戚的朝拜,柩前即位,年号开元。
大臣们是上了几个年号供唐治选择的,但唐治却钦定了开元。
保周派从这个年号揣测,“开元布泽,含和尚仁”看来少年天子是打算维持现状,不改国号了。
复炎派则认为,这是“阐极则天,开元创物”之喻意,少年天子这是打算改变国号了。
于是,双方大受鼓舞,为了国号之争,更是争得不可开交了。
就在这样的吵吵嚷嚷之中,唐治开始了他的二十七天孝期。
已经过了七天了,还有二十天,这二十天内,他仍系孝带,独居,素食。
国丧期间,禁绝一切娱乐活动,百官们反正也没事儿干,精力无处消遣了,全拿来争国号了。
这个时候,唐氏皇族公推令月公主,贺兰氏皇族公推贺兰隐,一个是少年天子他姑,一个是少年天子他未来老丈人,双方争得不可开交。
而朝臣这边,李义夫领一班文武大臣,多为这十余年来的新贵,或深受贺兰圣人恩惠的大臣,曾佛恩那边领着一帮年老德昭的老臣,或是前朝老臣栽培的后辈,为了国号,也是渐渐争出了火气。
当梵音和如露回宫时,向唐治讲起外边的见闻,委婉表示,圣人待殿下恩重如山,应该保留贺兰圣人创立的国号号,以慰圣人在天之灵时,唐治终于觉得,这个国号之争,似乎不那么简单了。
佛门道门,这是也要牵扯进来了么?
佛门是在祖母手中才发扬光大的,必然是希望保留大周国号的。
如此反向一推,那道门……
“佛道两门,自然不敢公开议论国政。但他们开坛设经时,常用一些小故事,暗喻国号之争。比如,天竺有王子,继承了谁的江山,却不尊重先王创立的制度,最终受到因果报应的故事……”
张一帆垂手站在唐治面前,细声禀报着。
“道门也是一样,只不过他们的故事,却是应该回归本姓本源,不然便是令列祖列宗失去传承,血食亦难为继的故事。”
唐治一边听,一边在室中缓缓地踱着步子。
张一帆忍不住建议道:“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果陛下再不尽快拿出一个决断,恐怕此事会愈演愈烈,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唐治忽然站住脚步:“皇亲国戚掺合进来了,文武百官掺合进来了,佛道两门也掺合进来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脸色凝重地对张一帆道:“按兵不动,我们……接着看看!”
第690章 振振,宜尔子孙
“下一步,会怎么样呢?”
叶东来于塔上负手而立,对身后的侦院院主律子衍道。
“当年,大炎皇太子登基刚刚一个多月,就被贺兰圣人拉下了马。原因是,这位年轻皇帝重用关陇士族,意图废除科举,重建九品中正。
现在,国号谁属?关陇系的人必然是希望能恢复前朝大炎国号的。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国号,恢复了大炎国号,就要相应地否定大周时一些与大炎时相悖的政策,那么,对关陇是有利的。”
律子衍道:“恢复旧制的话,对山东高门来说,也是更有利的。虽然,科举上,他们也颇有竞争底蕴,但总不如九品中正,一直牢牢把持官员晋升渠道更好。”
叶东来道:“所以,等消息继续发散开去吧,等各地士族也都清楚了解了这场纷争,他们也会纷纷下场,希望未来的局势,向着对他们更有利的方向发展。”
律子衍也微笑起来:“关陇和山东,会倾向于恢复前朝国号。而江南士族和朔北士族,相当于新贵,他们会更倾向于本朝国号。”
叶东来微微眯起了眼睛:“唐治不管选择哪一边,都会让另一边寒心的,哪怕是有所补偿,可一时的利益所得,怎比得长远的利益优势?”
叶东来得意道:“被‘抛弃’的一派,会失望,会寒心,那么,就会离心离德。”
律子衍道:“这时,我们就可以趁虚而入,进行拉拢了?”
叶东来道:“我的计划,当然不只这一步,这只是第一步。一棵大树,要把它周围的厚土,一点点地挖掉,到那时候,一阵风来,它自己就倒了。”
……
孟姜软绵绵地倒在榻上。
大概是秋乏的缘故,她近来经常觉得容易疲乏。
不过,当一个步履轻盈的青衫少女给她端上一碗“清风”,正慵懒而卧的孟姜顿时精神一振,坐了起来。
“清风”,是用糯米、牛奶、龙情粉等制作而成的一道甜品,配制好后放入冰窖,是消暑佳品。
“好吃~~”
孟姜惬意地眯起了猫一般妩媚的眸子。
她的“从心自饮”、“昆仑妖精”、“衔蝉小奴”性随主人,都懒洋洋地趴在她的脚边。
孟姜坐起,它们也只是懒懒地撩了撩眼皮,看着它们的吃货主人。
一小碗“清风”,很快就被孟姜干下肚去。
“我想吃庾家粽子了。”
孟姜摸着肚子,忽然又馋了。
青衣小婢吃惊地道:“姑娘,你刚吃了一只半葫芦鸡,又吃了一碗‘清风’……”
孟姜摆手道:“不要说了,我一想起来,口水都要下来了。庾家粽子,白莹如玉,糯米的饭香,粽叶的清香,花生的香甜,蜜枣的蜜甜……吡溜,简直让人回味无穷。”
“快去买。”
“好……吧……”
“记着啊,要庾家粽子,他们家在南市南嘉善坊,进了坊门,第一个路口左边就是,别买错了。”
孟姜眉开眼笑地叮嘱着“赶马车去,快一些。”
青衣小婢匆匆去给吃货淘弄美食了,古老爷子和她正走了个对脸儿。
古老爷子和程老爷子因为这个孙子、孙女的缘故,算是被唐治绑定了。
他们回到神都后,就被唐治派到了孟姜身边。
咳!本来就是孟姜派到唐治身边去的,现在又被唐治派到孟姜身边,双方还要装着并不熟悉,需要唐治给他们介绍一下,其实……挺尴尬的。
“啊,古老,你来啦,坐!”
孟姜意犹未尽地舔着装‘清风’的饭,向古老招招手。
古老爷子对她行了一礼,在侧首跪坐下来。
“姑娘,叶东来这几天,一直隐身于禅寺之中。遵照姑娘的吩咐,我们没敢靠的太近,我在外围监视,老程扮作要吃斋的香客,也住进了禅寺,却也没有靠的太近。”
“他有什么举动?”
“他近来有部下频频向他汇报消息,但我们无法知道他们具体交谈了什么。”
“追查一下那些找他报讯的手下,不要只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是,属下已经这么做了,相信这一两天就有消息来。”
“嗯……”
古老爷子迟疑了一下,道:“宗主是打算和叶东来对着干了?”
孟姜乜了他一眼,道:“第一,我现在不是隐宗宗主了。第二,现在的隐宗宗主也不满意叶东来插手皇族家事。第三,我或者你,现在该站哪边?”
古老爷子苦笑:“属下明白,只是……一时间感觉有些怪怪的。”
“利益所在罢了,有啥怪怪的。朝里头,一向走动颇近的李义夫和曾佛恩,现在都在打擂台呢。”
孟姜说罢,美眸轻轻地眯了起来:“希望,他们是真的在打擂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