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韦氏喉头一紧,几欲作呕,当下便起身,自己往后院儿寻去。
“息……”
忽然看见息小娘子身影,韦氏正要唤她,忽见息小娘子是跪在一棵大树下的,既不是合什祈祷,也不是在诉说什么,倒是低着头,似乎在鼓捣什么东西。
韦氏心中顿时起疑。
这两个宫奴是可以自由出入这座偏殿的,难不成是偷了这殿里的东西,拿出去变卖?
虽说这处偏殿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对一个宫奴来说,还会嫌少么?
韦氏便放轻了脚步走过去,突然笑道:“息氏,你在做什么?”
“啊!”息小娘子吓得娇躯一颤,手忙脚乱地便去掩土:“没什么没什么,一点腌攒东西,想着埋了干净,只怕污了娘娘的眼。”
这也是韦氏喜欢她的原因,依旧叫她娘娘,不像那刘大娘子,傻乎乎的,总是唤她韦庶人。
但此时光说好听的可不行了,韦氏脸色一厉,喝道:“拿出来,是什么东西?”
息小娘子花容失色,浑身发抖,韦氏一见,抢上前去,见浮土还没将那东西埋住,还露出一角,似乎是件衣服?
她弯腰一抓,从浮土下将东西抓了出来,却是一怔。
居然是一只用破布缝的小小木偶,上边在心口位置插了一根钢针。布偶身上有极娟秀的一行小字,那个名字跃入眼中,赫然竟是“唐治”二字。
息小娘子眼见事机败露,把牙一咬,猛地跳起身来,一猫腰,就要撞向壁角自尽。
韦氏一见,慌忙把布偶一扔,一把抱住了息小娘子:“蠢货!你不知道皇太孙生辰八字,光写一个名字,能有何用?”
“啊?”息小娘子似乎没有想到韦氏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不禁呆住。
“娘娘,你……你说什么……”
韦氏慢慢放开了息小娘子:“我观你谈吐,不似凡人。你究竟是什么出身,为何如此痛恨皇太孙,居然敢冒着生剥活剐之罪,诅咒于他?”
息小娘子似乎是豁出去了,便把她的身份,以及李家如今悲惨的遭遇说了一遍。
息小娘子惨然道:“如此血海深仇,息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只有出此下策了。”
韦氏听得心中惨然,忍不住道:“你李氏一族,从高高在上的人上人,变成了为人奴婢,惨么?怎比得我韦家,一个个被拉上十字街头,尸首都不得保全?”
息小娘子呆住了,期期地道:“娘……娘娘……”
韦氏道:“原来你是李森的二夫人,李森兄长,我幼时也曾见过的,极好的一个人,哎……”
韦氏长叹了一声,又看了息小娘子一眼,亲切了许多:“你不必怕,唐治虽是我儿,可我韦家落得如此下场,他难辞其咎。我这个作娘的,对他的恨,未见得就比你少。”
她冷冷看一眼地上的布偶,心中冷笑,若非我不晓得那小畜牲具体的生辰,算不出他的八字,这魇镇之术,还轮得到你做?
韦氏霁颜道:“不要再做这无用的举动了。你是李家的人,李家和我韦家,本是世交。你我更是同病相怜……”
息小娘子无措地道:“娘娘,你……你……”
韦氏换了一副笑模样,道:“当着刘大娘子,你便依旧唤我,私下里时,你我姐妹相称便是。”
她上前一步,把那布偶踢回土坑,胡乱用土埋了,又踩了几脚,然后拉起了息小娘子的手,柔声道:“你没本事报仇,我却不然,你就跟在我身边吧。我们,总会有机会的!”
……
三个蜀锦圆领窄袖短袍,腰系牛皮革带,足蹬鹿皮小靴,轻捷利落,英姿飒爽,兼且明眸皓齿、冰肌雪肤、眸彩艳艳的小美人儿出现在了洛邑东郊,典牧署所属的那座山上。
孟姜、梵音、如露。
孟姜发现,自己以前无所不能,终究是离不开继嗣堂大量的人手供她驱策。
有时候,她想做什么,只要一声吩咐,底下要动用多少人手,调查多少方面,那不是她要考虑的事,她只需要知道结果,再依据结果去决定、行事。
可是现在她才知道,哪怕她武功盖世,失去了这些看似在她眼中毫不起眼的小人物的辅助,做起事来也是事倍而功半。
她带着梵音和如露已经调查过一段时间了。
梵音和如露甚至发动了佛门力量帮忙,但迄今为止,还是没有搜集到多少有用的消息。
叶东来是自己亲自出手的,连一个手下都未动用,知道其事的人极少,其行踪也更难被发现,哪有那么多的线索无意中遗露下来。
无奈之下,孟姜又回到了事发地。
梵音道:“孟姐姐,此处早被当时施救的典牧署的人弄得乱七八糟了,如今又过了这么久,还能看出什么?”
孟姜道:“当今皇帝的儿子死在这里,这块凶地,必然招人忌惮。典牧署的人,应该不愿意再有人到这里来了。”
如露看向不远处已经空荡荡的牛棚,点头道:“孟姐姐说的不错,我看那边牛棚都荒废了,应该另建了地方。”
孟姜道:“我也是苦寻多日,不得线索,没奈何,才想到踏实下来,从不可能中努力找些可能出来。”
孟姜四下指点了几下,道:“昨夜,我潜入钦天监,翻看了他们的录事簿册,发现唐治代天子耕田次日,便有春雨连绵,一连数日,钦天监的人拍马屁,在上边还记了一笔,此皇太孙上感于天,天降甘霖。”
说到这里,孟姜轻笑了几声。
这说法,还别说,扔到民间去真有人信。
可她做为唐治的枕边人,对唐治再了解不过,那小子,身上有几根毛她都晓得,哪里还能给她造成神圣效果。
梵音和如露也不禁微笑起来,但微笑了几下,玉脸便微微泛起了晕色,也不晓得想到了什么。
孟姜道:“这山上,本就罕有人至,出事之后,更是人踪绝迹。而在事发之前,曾经连日有雨,山上土壤必然松软。”
梵音道:“可,地面早被典牧署的人跑来跑去的破坏了。”
孟姜道:“如果要杀的人,身份如此重要。哪怕他手无缚鸡之力,举手就能杀之,也没有人会做到飘然而来,一剑命中,再飘然而去,必然会暗中蹑跟良久。”
如露忍不住道:“观察什么,暗中有无人手保护?”
孟姜摇摇头:“一个人吃家常便饭,可能一边做着别的事,一边就吃了,不会仔细去欣观察、去品味。可若是一道食材珍稀、名厨烹制的菜肴,必定会仔细欣赏,用心品味!”
“高手,遇到能为他的剑更添光彩的人,一定会珍惜的。”
说着,孟姜已扶摇而起,掠向一棵大树。
她的声音,也自空中传来。
“这里没有痕迹。唐仲平的住处在那边,由那边来此处喂牛,站在此处树上,看的最为清楚。”
孟姜像一条游龙一般,在那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上穿梭了半晌,道:“如果唐仲平在住处时,便已被盯上,那么,跟踪者应该会在这几棵树之间。”
她的身影半空中大鸟一般飞掠,借助树干的弹性,加上她的轻功,又掠到了几丈外一棵大树树冠上,依旧游龙一般绕树上下,片刻之后,忽然停了下来。
“你们来看。”
梵音和如露对视一眼,双双掠上那棵大树。
在孟姜所指的位置,发现一片轻微的泥痕,而且那里的树皮,也有蹭掉的痕迹。
梵音往那只脚印状的位置站了一站,望向前去,道:“虽然看的不是非常清楚。但,唐仲平若从那边来,站在这里,确实是观察他的极好位置。”
如露目光一闪,忽然道:“未必看不清楚。师姐别忘了,当时的这棵树,枝叶还没有这么繁茂。”
梵音恍然,不由轻轻一拍额头,道:“是了,我忽略了时间。”
孟姜也站到了那个位置,不扶树干,负手站定,忽然道:“梵妹子,你去,模仿唐仲平,往牛棚处走走看。”
梵音会意,答应一声,掠下地去。
草地上,通往牛棚处,有踩出的一条小径。
梵音便沿那小径缓缓走去。
孟姜看了片刻,纵身又往前一掠,轻飘飘地落在另一棵大树上,在可能的位置寻找了一番,又找到一处疑似站立过的地方。
只是这老树树皮松脆,斑驳不平,鞋底本就不易留下完整印迹。
而且,那人在树间跳跃,靴底的泥巴,也只能越来越少,所以痕迹越来越轻。
梵音慢慢前行,她也知道孟姜要看什么,走一段便停下来,也不移动位置,只等孟姜说一句继续,再继续前行。
等她到了牛棚下,做出喂牛的动作,往返回堆草的地方和牛槽下时,孟姜观察一阵,忽然又是一掠,站到了一处半塌的土墙上方。
这里从牛棚望过来是个死角,尤其是暮色苍茫时,夕阳也照不到这里,极难被牛棚下的人发现。
高手的眼光,果然都是相近的。
孟姜选择的位置,几乎每一处都与叶东来的选择相同。
而这一处黄泥裹着稻草建筑的土墙上,赫然有一双非常清晰的鞋印。
孟姜低头看着半塌土墙上的这个脚印,直到梵音和如露双双掠到面前。
无所不能的孟大姐便扭过头去,问道:“梵妹子、露妹子,你们两位,谁懂拓印之法?”
第670章 循循,抽丝剥茧
酒仙楼,一处雅间。
红线步入其中,一眼就看到了居中而坐的孟姜。
孟姜坐姿极其不雅,双腿盘着,却是散盘,两膝张开,只有男人才会这样坐,女人通常都会比较注意自己的坐姿,但孟大姐……
然后,红线才看到坐在左右的梵音和如露。
梵音如露跪坐如仪,优雅娴静,秀美可人。
但,只要有人进来,第一眼注意的,一定是个性张扬的孟姜。
孟姜就像一轮太阳,璀璨夺目。
不过,虽然所有人都会第一个注意到她,但大部分人都不敢注视她太久,如果想对她有亲近之意的,更是会被她的强大气场所慑,萌生怯意。
而梵音和如露,就像是月亮。
皎洁、神秘、素静、娴雅……
对她们,你是可以越看越想看,而且永不会看厌的。
尤其是如露,如果有意地运用起她那独特的心法,更会让你如看静夜月、雾中月、云中月、水中月、满月、半月、弦月……
妙相万千,不可尽述,永不生厌。
而且两人的气质无论对男人还是对女人,都是无害的,会叫人产生亲近亲和感。
“太阳”看见了红线,向她开心地招了招手。
两轮月亮也向红线启齿一笑。
障子门在身后关上了,红线在几案旁坐了下来,看了眼桌上红布盖着的一口箱子,问道:“师姐,今儿怎么想起唤我来?”
孟姜摸了摸鼻子,干笑道:“当初走时,我倒是说过,就此一别,天涯一方。不过,我这不是从天涯回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