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祖母大人，您……不必把这事儿背在自己身上的。”
一见贺兰曌，唐治便感激地道。
贺兰曌躺在榻上，淡淡一笑：“债多了不愁。”
她脸色一沉，道：“朕虽然把这件事担下来了，可不代表，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她瞪着唐治，沉声道：“治儿，这件事，你要查。一年查不明白，那就十年。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要把它给我查清楚！
朕的儿子，他就算再该死，也只能朕来杀！不管是谁授意的，查出来，杀他满门、灭他全族！”
唐治肃然道：“是！”
贺兰曌沉默片刻，又是幽幽一声长叹：“朕本以为，已经把路都给趟平了，你可以安安心心接掌大位子，可是如今看来，背地里鬼鬼祟祟的小人，可是依旧不少啊。”
唐治坦然一笑，道：“祖母不必担心，祖母的栽培之心，孙儿明白。可有些风雨，就让孙儿去承担好了，祖母难道还信不过孙儿么？”
贺兰曌露出了一丝笑模样儿：“人人都觉得，朕狠心。经过今日之事，朕的心狠手辣，恐怕更是天下皆知了。可是朕，其实还是不够狠呐，孙儿，你将来要面对的，未见得就比祖母面对的凶险小，而且……可能会更隐蔽。”
贺兰曌要坐起身来，唐治忙赶前两步，将她搀起来。
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老祖母的肌肉已经松驰，搀着她的手臂，似乎就能捏到她的骨头。
尽管，她的外表依旧威严，内里实已孱弱到了极点。
唐治不由鼻子一酸，低声道：“祖母放宽心，孙儿一定会好好做，孙儿要让天下人都知道，祖母老眼未花，没选错人！”
贺兰曌轻轻拍拍他的手臂：“嗯！你记着，明枪暗箭，不会因为你坐上那张大位子便停止。朕和这天、这地、这人，斗了一辈子。你，也一样！”
第665章 隐忍，淬砺以待
令月公主回到公主府，便到了后花园中。
池中鱼儿以为主人要来放食，纷纷拥挤过来，但令月公主痴痴坐在栏边，根本没有心思抛洒鱼食。
今日阳光明媚，天气和煦，可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她却没有感到一丝暖意。
一阵阵的寒气，让她头皮发麻。
二哥的死，她事先并不知情。
因此，她能采取的动作不多，而准备在宫中发难的计划，也因为贺兰曌主动承担了这件事而折戟，没有发动起来。
因此，她并不担心会因为这件事，调查到她的头上。
让她恐惧的是，老太太的这份决断。
本来是无解的事情，是让唐治无论生前或者死后，都要永远背负的一个污名疑点，现在竟被老太太简单粗暴地破解了。
而她深知她的母亲，正因为是做了自古以来，再没有其他女人做成过的大事，所以比其他任何一位帝王，都更在乎她的名声。
可现在，她连这都可以轻易舍弃了。
很显然，到了今时今日，老太太的人生重心，已经完全转移。
因此，只要老太太还活着，那么，她只要有任何蠢动，让老太太察觉……
她不敢保证，母亲还会因为多年来对她的宠爱，就对她高抬贵手。
一道微风，一道人影。
叶东来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她的背后。
叶东来并不怕远处有侍女经过时会看见什么，自从令月公主的第一任丈夫，也是她深爱的男人活活饿死狱中，她似乎就“放纵”自己了。
关于她的风流韵事并不少，但凡有青壮男子接近她，就会有绯闻传出。
而令月公主也乐得以此掩饰她真正的用心。
所以，他出现在这里，会自然披上一层保护色。
当然，他也确实对令月公主有意思，她的容颜，她高贵的身份……
不过，他把个人欲望隐藏的很深。
对他诱惑最大的，当然不是女人。
“你来了？”
令月公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转过身，看着叶东来。
她的脸色还未完全平静，脸色有些发白。
“我们的计划，可以继续，但是，不必操之过急，正好利用放慢的时间，做的更扎实些！”
令月公主对叶东来很认真地道：“在我母亲大行之前，绝对！绝对不要再打取行动。我们要隐忍，以待时机。”
叶东来眉头微挑：“圣人果然不愧为圣人，我也没有想到，这无解之局，居然被她破解了。但是，这并不……”
“不！你不了解我的母亲！”
令月公主严肃地道：“再有事端发生时，她不会去深究到底是谁干的，她会把她想得到的一切可能的威胁，全部抹杀！”
令月公主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沉声道：“贺兰三思和贺兰承嗣，被送回陇右了。那里本就是唐治的根基之地，而大宗正贺兰隐，又已把他看成自己的女婿，贺兰三思和贺兰承嗣，已经没有出头之日了！
我的兄长和二嫂，做为唐治的父亲母亲，这就是天然的优势。可现在也完全没有了作用。目前来说，对唐治威胁最大的，只剩下我。如果再出事……”
令月公主眸中露出一抹深深的妒意：“为了替唐治减少一些麻烦，就算没有任何证据指向我，母亲也会毫不犹豫地下手了。所以……”
令月公主涩然道：“这段时间，任何对唐治不利的事，我们都不可以做！”
“好！”
叶东来想了一想，微笑地答道：“那……我们不妨转而维护他、支持他，得到他更多的信任。这样，对于我们未来的行动，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
“太好了，不是，你……节哀？”
唐治回到东宫，对两位兄弟和小棠说了一下，祖母犹在震怒之中，不肯松口。
其实他根本就没求情。
他对唐齐唐修和小棠，是真当成手足的，但是对唐仲平夫妻，确实“莫得感情”。
唐齐唐修和小棠倒也并不怀疑，因为他们压根儿没对父亲用魇镇之术诅咒祖母生疑。
既然对自己的生身之母用了这样的手段，也就不用诘问人家为何会不计亲情，对你挥刀了。
他们不便在东宫久耽，便各自回府，朝廷不许大加操办，可他们做为子女，在自己府上换去彩灯，撤去艳服，改些素净的东西，在内宅里悄悄设个香案，朝廷势必也会睁一眼闭一眼。
实际上谢小谢也已经在这么做了，东宫的内宅部分，都换了素净的颜色，还在内宅悄悄设了一座灵堂。
唐治把唐仲平莫名遇刺，是祖母怕他遭人非议，果断制造了“魇镇案”，然后把杀人这件事揽到她自己身上的事对孟姜说了一遍。
孟姜大喜，终于有机会出宫了！
宫里规矩多，她真的受不了啊。
见孟姜强行压下上翘的唇角，努力挤出一副沉痛的表情。
唐治有些忍俊不禁，这个女浪子啊，真是……
唐治道：“行吧，我让梵音如露陪你一起。”
孟姜大喜，没想到唐治答应的这么爽快。
如此一来，她也懒得拒绝梵音如露同行了，只要不是东宫的女官们就行。
那些三四十岁还没嫁人的老嬷嬷，简直个个都是变态，孟姜真受不了她们。
“好好好，你放心，这件案子，我一定替你查得明明白白的。”
孟姜眉飞色舞，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出东宫浪上一圈儿。
她的葫芦鸡、她的盘腿大坐、她不必再谨小慎微的舞剑……
啊！那难忘的自由生活。
此时的孟姜姑娘，还不知道黄冠子的“子息春至满堂桃李”的批语已经在发生作用。
她的腹中，小生命正在悄悄孕育，而且，还不只一个……
……
韦氏被带到了一处冷宫。
所谓冷宫，并不是说这座宫殿如何的寒令，如同冰窖冷库，能把人活活冻死。
冷宫的冷，实际上指的是“冷落”，是精神上的冷。
打入冷宫，意味着失去自由、权势、富贵荣华……
所以，莫如说它是一处不叫监狱的监狱。
冷宫可怕之处在于，被关进这里的，都是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的人。
而能从冷宫里走出去，将失去的一切，失而复得的，寥寥无几。
韦氏就被关进了这里。
曾经，她是陇右大族韦家的贵女，后来成为王妃，再后来又变成庶人庶妇，接着重新变成王妃，然后一路上去，太子妃、皇后，现在被打入冷宫，又成了庶人……
但她依旧没有绝望。
婆婆可以名正言顺地整治她，可唐治不能。
本来最想阻止唐治上位的人就是她，但是现在比所有人都盼着贺兰曌早早归天，让唐治上位的人，也是她。
唐治一旦上位，她就可以离开这里。
只要能离开这里，她就有机会见到儿子，并把唐治的身世告诉他们。
那时，就是她翻盘的机会。
心中还有希望，人便不会颓废。
这是一处荒弃了的，没有修缮过的破败宫殿，院子里的青砖缝隙里，都长满了野花野草。
当久不启合的宫门带着令人牙酸的声音吱吱嘎嘎的掩上，“咔嚓”一声，在外面落了锁。
韦氏便吁了口气，在满是尘土的一个缺了一角的石墩子上坐了下来。
她俯身，摘下了一朵野花。
那个老东西，还能活多久呢？